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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自大2_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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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第一场大雪降临时,我随着沈从到了楚都。

雪累积得十分深厚,马车压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穿了厚厚的棉衣,披了狐裘,抱着个暖炉,整个人歪在马车里,从偶尔被风掀开的车帘里看外面的世界。

沈从坐在对面,穿着青色的袍子,披了个兔裘披风,清瘦的手不断打开旁边累计如山的竹筒,从里面抽出字条,一张一张看完,又一张一张扔到一旁的炭盆里烧成灰。

他看东西的速度很快,扔得更快,我不由得问道:“阿从,你看完了吗?”

“快了。”他安抚我,抬起头来,伸出冰凉的手,摸了摸我抱暖炉的手。

确认我的手是温暖的后,他温和地问:“怎么了?是无聊了吗?”

“有点吧。”我看了一眼外面走过的行人,打着哈欠道,“你一说要回楚都,就开始忙,根本没时间陪我啊。”

“对不起。”他很快就认错,垂下眉眼来,“我很快就看完这些,再陪你玩,好不好?”

“也不用啦……”我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解释道,“我也不是这么狭隘的女人。你好不容易当了官,我当然要全心全意地支持你。我就是有些好奇,你看这么快,每张字条的内容都看完了?”

“当然啊。”他笑了笑,“不然我怎么会扔?”

“那你看完就烧,不怕记不住吗?”我眨了眨眼,觉得十分好奇。

沈从勾起嘴角,眼中是零碎的笑意:“你难道不知道,你相公我一目十行,过目不望?”

“我一直以为你是和我开玩笑……”我呆呆地开口,“原来是真的啊?”

沈从露出苦恼的神色:“简单的东西,当然就是这样。不过要是难一点的,还是要费点力的,这种日常信息,自然就不需要太费力了。”

说着,他从抽屉里抽出一本话本,塞到我怀里,询问道:“要不要看看话本?”

我摇了摇头,缩着脖子道:“手冷。”

“你都裹成个球了还冷啊?”沈从笑出声来。

“没办法,”我叹了口气,“奴家天生娇弱,受不得寒。”

奴家是近些年来的新词。听说大楚原来都是女子当官、女子称帝,结果前些年不但开辟了男官制,还在两年前出现了一位男皇帝。这位男皇帝登基之后,就宣布,男女均可嫁娶。以前都是女人娶男人,女人三夫四君,女人休男人,就算是和离,也得女人同意。新皇帝的意思,却是男女均可如此,只要你有能力,有钱,就算你是男人,你也可以娶女人,可以三妻四妾。被娶的女人就要像被娶男人一样,面对不能休夫的规定。

这项规定一出,许多女人就过上了吃软饭的生活,比如说我。

吃软饭的女人嫁了男人,她的丈夫以前称为“主君”,现在就要称为“相公”。而她以前被称为“妻主”,现在被称为“妻子”。

以前女子的自称只有“我”“在下”,但许多吃软饭的女人为讨相公欢心,故意示弱,就有了许多比如“奴家”“妾身”这种一听就娇滴滴的词来。

沈从说,我是未婚先孕,赶在新帝刚刚颁布法令后嫁给他的。所以他是相公,我是他的妻子。

之所以是他说,原因是,其实我什么都不记得。

我只记得,两年前的一天,我睁开眼睛醒了过来时,就是在一家农舍里。当时外面下着细雨,我躺在床上,看到微微凸起的腹部,心情有些微妙。

我脑袋中一片空白,几乎像一张白纸一般,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我叫什么,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不知道我是谁,没有任何相关的人生记忆,只有一些基础常识。

例如,我凸起的肚子代表我怀孕了,我身边的家具代表我家境不是很好,我身体构造代表我是个女人……

把这些常识过滤了一遍,确定这对弄清楚我是谁毫无帮助后,我支撑着坐起来,想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我刚刚把坐起来,就看到有人将帘子一掀,走了进来。

那是个极好看的男子,皮肤白皙,身材颀长,虽然穿着粗布长衫,但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打整得极其干净、妥帖,仿佛哪家贵公子乔装出行,自带光华。

他就是沈从。

他告诉我,我叫苏欢,二十三岁,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大小姐,深居山野,而他也曾是一方人物,被人追杀落入江中,顺江漂流而下时,刚好遇见了我。我救了漂在江中的他,然后我们日久生情,未婚先孕。为了孩子和他,我从山林中搬迁到了小镇里,而后我负责安胎,他在镇上当着大夫和教书先生。只是没想到,我有一日趁着他不在家想要上山打猎,结果不慎从山上跌了下去,撞了头,醒来后就忘了他。

对于他的话,我半信半疑,觉得有很多蒙我的成分。毕竟我什么都不记得,他爱怎么蒙怎么蒙。于是我始终防范着他,不肯和他同床,时常和左邻右舍打听消息,有时候还会往捏扯自己的脸上,想找出些人皮面具的痕迹,看看自己是不是个惊天大美人,所以让这样俊雅的男子为我折腰。

那时候我常跟踪他,看他是否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以为他从来不知道。直到有一天,我在路上崴了脚,疼得坐在人家家门口哼唧。当时我的肚子已经鼓得像个球,路过的人都怕我是碰瓷的,不敢相扶,我似乎也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人生,倒也没觉得什么,便自己给自己揉着脚,想着回家的办法。

就在那时候,沈从突然从小道里折回来了。

他背着药匣子蹲在我面前,皱着眉头问:“脚崴了?”

“你你你……”我诧异不已,连说话都结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跟了我一路,突然不见了,我就回来看看。”他叹息了一声,看了看我的脚,心疼地说,“怎么这么严重?这么大的人了,走路也不知道上心。”

说着,他站起来,温和地说:“你等等我,我回家拿个背椅来背你。”

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开。

我鬼使神差,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愣了愣,转头看着我,眼里透出欣喜又悲伤的神色。

他握着我的手说:“别担心,我会回来的。”

我放开了他的袖子,垂下眉眼。

他转身走了,我就坐在那台阶上等着。人生第一次体会到等一个人的感觉,盼着他来,怕他不来,于是又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会不来。患得患失,忽喜忽悲。直坐到天色暗下去,我突然就生出了一股“该是如此”的感觉。

周边人来人往,我强撑着自己站起来,想要单脚跳回去,结果才站起来,就听到一声疲惫的怒喝:“你这是做什么!”

我惊喜地回头,看见小巷口,那个布衣青年背上背着把椅子,于人来人往间看着我,目光急切又担心。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明明该感到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却有无数的委屈涌上心头,我的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

他慌忙走到我面前,手足无措道:“你怎么了?”

我不说话,只是哭。

他扶我坐好,蹲在地上抬头看着我,眼里全是关切、忧虑:“你别哭,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还是太疼了?”

我拼命摇头,末了,终于问他:“你怎么才来?”

他愣了愣,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欣喜。他忙垂下眼眸,遮掩住眼中情绪,温和地说:“我错了。回去拿椅子的时候,发出一个乡亲在田里被牛角顶了肺,我急着救人,不得已耽搁了。以后不会了。”

我点头抽噎,想想,又摇了摇头:“我……我不怪你……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难过。好像这辈子一直被人抛弃,被人骗一样。”

“我不骗你。”他慌忙握住我的手,一脸郑重地说道:“欢儿,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骗你了。”

他的眼睛那么好看,誓言那么真诚。

我的内心仿佛涌过一道暖流,熨帖了所有的不平整。于是我轻轻抱住他,不再说话。

他犹豫了片刻,反抱住我。

而后他扶我坐在椅子上,再蹲身背起我来。明明他那么瘦弱,我坐得那么高,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从那天晚上起,他就同我睡在了一块儿。我怀着孕,做不了什么,他就每天躺在我身边,靠在我颈窝里,一言不发。

其实我也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原因,我对他没有任何欲望,更多的感觉却是,我们仿佛像两只相依为命的鹌鹑,在夜里依靠在一起相互取暖。

过了几个月,我肚子越来越大,临盆的时候难产,村里的稳婆都拦着他,不让他进产房,他一把把人推开了冲进来,死死握住我的手,眼里全是眼泪。

产房里全是血。我虚弱地看着他,觉得自己立刻就要死去。

他看着我,整个人都在颤抖,声音也是如此:“活下来……你一定要活下来……”

“我们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路要走。你别死,你一定要活下来。我才刚刚体会到幸福的感觉,你不能死……”

他眼里全是恐惧,仿佛我一死,他就要堕入无尽的深渊。

我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静静地看着他,感觉他仿佛是我无比珍爱的一个孩子,我费尽心血浇灌过,养育过,陪伴过。

我第一次去正视他与我的关系。

他不仅仅是和我相依为命的人,他是我的丈夫,我的主君。

他爱着我,和我那种将他视为亲人的感情不同,他是真的将爱情全心全意地投注给了我。我们的生命中不会有其他人,我们是彼此的责任,所以我必须去正视这段感情,给予相等的付出。

我静静地看着他,感受到他眼里的绝望。似乎是我要死去的话,他就会毫不犹豫跟着赴死。

于是我用尽所有力气回握住他的手,颤抖着声道:“你别怕……我在……一直在……”

可能是自己有了执念和勇气,我一直坚持到半夜,终于把孩子生了出来。

那孩子是个男孩,生下来才四斤,小小的一团,很是瘦弱。

他从出身就身带剧毒,沈从揣测,是我之前就身怀剧毒,然后传给了孩子,所以我没有事。这个孩子本应该是个死胎,但不知道是孩子体质特殊,还是母体的毒在传给孩子的过程中会淡化的原因,这个孩子活了下来。虽然很虚弱,当终究是活了。

沈从给这个孩子取了乳名叫赐儿,而他的大名,沈从说等过几年,他回去找他大哥取。

这话我向来也不信,我总觉得我们会在乡野过一辈子。

于是我就当赐儿的名字叫沈赐,见着人就抱着孩子嘚瑟:“我儿子,沈赐。”

“是乳名赐儿,还没取正式的名字。”沈从却很执着与于这一点。

我懒得和他计较,每天抱着孩子逛逛街,喂喂药。

他平日出去赚钱,我闲着没事,也就开始琢磨怎么过日子。

我学会了煮饭,学会了买菜,学会了买东西的时候和人议价,会了为一文钱和人争执。虽然我总觉得这样的生活很陌生,却也觉得格外有味道。

赐儿满月的时候,我和沈从举办了一场婚礼,宴请了整个村里的乡亲。

他坚持要将我“娶”进门,我向来大度,也就不和他争,欢欢喜喜地嫁给了他。

当天晚上,他掀起我的盖头,眼睛红红的,仿佛是经过了极艰辛的跋涉,才走到我的身前。

他握着我的手,单膝跪在我面前,我本来以为他要对我说什么美好的誓言,结果他张口却是说:“娘子,我觉得人生能有这么一刻,沈从死而无憾。”

“我和你才成亲,你和我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做什么?”我有些气恼,“该说些好听的。”

“是了。”他含着眼泪点头,“我该说些好听的。”

说着,他将头埋在我膝间。

我感觉眼泪浸透了我的衣服,只听他说道:“愿我能和你白头偕老,你无悔今日,无悔此生。”

当天晚上,我以为会是一场香艳的洞房花烛夜,紧张了很久。结果沈从走完整套仪式后,居然和我和衣而睡,规规矩矩躺着,一动不动。我也不好开口,瞧着天花板,睁眼到了天明。

后来的时光,他一直是如此。老老实实,晚上衣服都不肯多脱一层。我实在有些不理解,总觉得夫妻之间不能一辈子如此。有一天晚上他睡觉的时候,我就直接开始脱他的衣服。

沈从被我吓得直往后退。我不说话,逼着往前,直到把他逼到墙角,将他身上衣服都脱了下来,他才终于颤抖着一把握住我的手道:“欢儿,我们不能。”

“为什么?”我皱着眉头。

他眼中全是慌乱,过了好久,终于对我说:“我身上有毒,不能行房。等以后身体好了……再说。”

“你中毒了?什么毒?!”我诧异地问。

他摇摇头:“我自

己是大夫,自己清楚,不妨事的。只是这种事……不能做。”

话说到这里,我不好再多说什么。

实话说,虽然我孩子都生了,但对这件事却没什么记忆。看着沈从,我感觉责任大过肉欲。他没有要求,我自然也就不会主动提起。

于是我们就这么把日子过下去。白天他挣钱,我带孩子,干些做饭、打扫、修理院子的轻活。等晚上回来了,他就砍柴、洗衣服,做些重活。

这些重活本来我也想做,但他坚持不肯,总说他力气比我大,我受不得寒。于是他一双贵公子的手,渐渐也有了茧子。

有一年冬天,他去河里洗衣服,回来的时候手上裂开了口子。我捂着他的手,心疼不已,他看着我,温和地说:“没什么关系,只是冻伤而已。等开年赐儿的病好了,我们就能攒下些钱来,以后的衣服就花点钱请别人洗好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眼里一片湿热。

我并没指望赐儿好了,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赐儿快两岁的那年冬天,他的病情就平稳了下来,虽然没有根除,但也不会像一开始那样随时都有死去的风险了。

有一天沈从突然对我说,他得回去了,朝廷需要他,天下需要他。

当时我惊得差点把手里的孩子摔下去。

好在我还有那么一点理智,我愣了半天,看着他坚定的神色:“我们母子跟你一起去……反正咱们三个人在一起,就是一个家,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行。”他立刻反驳,“我仇家甚多,一回楚都,可能自身难保,我不能将孩子带回去。”

“那好,”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握住他的手道,“我们母子在村里等你,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你要是死了,我就让他给你报仇!”

沈从无语地看着我,好半天,才终于道:“我和你一起走,赐儿留下!”

我一愣:“你不是说你仇家众多,自身难保吗?你让我跟你去,不是让我跟你一起去死吗?”

沈从笑了笑,灯光下,他如玉的面容染上了绯红。他握着我的双手,抬到他的唇边,温柔地吻了下去,似是撒娇一般:“那你愿不愿意?”

“这当然不行!”我断然拒绝。

他面色一僵,眼中神色暗了下去。

我忍不住笑了,温柔地说:“我先把赐儿安置好,帮你砍几个仇人,和他们同归于尽,再随你去!你可要等我。”

沈从呆了呆,忍不住红了眼眶,他猛地将我拉进怀里,沙哑着声音说:“我怎么会不等你?多久我都等得,只要你来。不过,我不想等太久。”

说着,他放开我,盯着我的眼睛道:“如果我将死在楚都,我希望有你相随。”

我想了想,觉得他有点蠢:“咱们不回去,不就行了吗?”

沈从:“……”

他不再和我交流。

第二天清晨,我还在睡梦之中,他就将我抱了起来。等我彻底清醒的时候,发现我已经在马车上了。

“咱们去哪儿?!”我吓了一跳。

我看着这宽大的马车,暗暗计算着里面的物件大概值多少钱。沈从身上穿的再也不是平日的粗布长衫,却是上好的青色丝绸,外披白色兔裘。他手中拿着一个竹筒,温和道:“去楚都。”

“赐儿呢?!”我如梦初醒。

“我交给我的下属了,先让他在村子里安全地待着,等着时机合适了,我们再把他接过来。”

“我们还有回头的机会吗……”一想到他是拉着我去楚都送死,我就快哭了。

他笑了笑,将我拉到怀里,温和地说:“当然没有了,我要带你回去,去见见我家人。”

“你家在楚都啊……”我绞着裙子边,猜想他果然是我从江里捡的,家里人在楚都,还能派这么大的马车来接,我一个家道中落的村野姑娘,要不是从江里捡,真没办法去弄这么一个家里有钱、长得又好、脾气又好的男人。

“嗯。”他温和地说,音调却隐隐压抑着什么,“到时候,我带你去见我大哥。”

“好!”我笑出声来。

他忙道:“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我只是在想,”我转头看着他,一脸认真,“你哥一定很有钱,肯定会给我个大红包。”

他笑出声来,刮了刮我的鼻子:“财迷,又没让你赚钱,你天天这么贪财做什么?”

“相公啊……”我哀号道,“你不当家不知盐米贵。要不是我精打细算,咱们家只能喝西北风了。”

听着我的话,他忐忑地问:“钱不够用?”

我白了他一眼,一个教书先生,能有多少钱?扣掉衣食住行的用度,连买零嘴的钱都剩不了多少。

瞧见我的眼神,他微微红了脸,低声道:“别担心,回楚都……我有钱。”

“行了!”我挥了挥手,“我知道你有钱,我跟你走!”

就这样,我们踏上了前往楚都的旅程。

其实楚都离我们所在的小镇并不算远,也就两三天路程。

临近楚都前,沈从突然拿出了一个人皮面具给我,认真嘱咐我:“到楚都后,绝对不能摘下来,听到没有。而且不能告诉别人你失忆了,更不能说你还有个孩子。”

“为什么?”

他不答话,只是帮我把面具敷上。

我拿着镜子照了照现在的样子,这个相貌比我原本的相貌年轻很多,看上去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沈从敲着桌面,淡淡地说:“因为你的身份不只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千金,你还是个重犯。而我身份高贵,不能娶个重犯,也不能娶个可能有病的妻子。至于不承认赐儿的存在,是我不想将他卷入这楚都的事情来。”

“什么重犯?!”我忽略了其他的话,只关注到这一句。

沈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出的话却让我通身发冷:“你家人贪污,你是唯一的遗孤。虽然这都是先帝在位时的事情了,但是也不能让人识破身份。”

“贪污?!我家人还有这胆子?!我难道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

“不是世家大族才能贪污,你家么……”他嘲讽一笑,“算个书香门第吧。小门小户,但胆子特别大。”

听他的话,我有些不满,但一想到自己还是个重犯,心中的忧虑将不满压了下去。

我一路愁苦了半天,眼见着要进楚都了,不由得紧张地问他:“阿从,我不会被认出来吧?”

“放心吧。”沈从笑了笑,“我去找第一画皮师画的脸,不会有问题。”

“你乖乖的,”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温和地说,“我保你没事。”

说着,他又千叮万嘱了许多,包括我的名字,我的年纪,我和他的关系,还着重强调了要隐瞒赐儿的存在。

他说话我从来都是当成命令执行,这个人太聪明,我着实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毁了他的大局。

我把他给我的资料背得滚瓜烂熟后,马车进入了楚都,沈从的面色渐渐严肃起来。他撩起帘子,看着窗外风景,眼中透出莫名的神色。

我被他的话安抚了,又做了好长时间心理建设,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到家了?”我低声问。

沈从点了点头,笑着撩起帘子走了出去。而后他朝我伸出手,站在马车旁等我。我深吸了一口气,用最美好的姿态走出来。这都是沈从专门教我的贵族女子的仪态。我低垂着眉眼,不敢多看旁人一眼,目光落在沈从清瘦的手掌上,将手放了上去。

然后我听到大门缓缓打开的声音,那声音古朴绵长,足见这是一扇很大的门。

我缓缓抬头,看见那大门之后,御道往天边延展而去,一个面容俊美的男人,身着玄色九龙华袍,头顶十二旒冠,带着一干人站在御道之上,静静地看着我和沈从。

那男人长得太美,整个人仿若天工雕刻,哪怕身边站着两个容貌也算顶尖的男子,却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他静静地看着我们,眼中是如死一般的寂静。

哪怕我是一个失忆人士,我也明白,这种归家方式,一点都不正常!

这么大的门,根本不是个宅院,完全是个城池的大门!

玄色九龙,根本不可能是平常人,要么是造反的,要么……就是真的皇帝。

我有限的知识给我指向了一个太可怕的猜测,我不由得握紧沈从的手,倒吸了一口,退了一步,刚好抵在他的胸膛上。

“阿……阿……阿从……”我的舌头都打结了,“你哥……是干什么的来着?”

“哦,我哥啊?”沈从的话语里有了笑意,“就是大楚的帝君啊。”

我倒吸了一口气,双腿开始打战。

“那……那你是干什么的来着?”

“我?”沈从扶稳我,不等他开口,旁边的人哗啦啦就跪了一地。

“见过左相大人!恭贺左相大人,平安归来!”

我的腿彻底软了,差点就跪了。

好在沈从一把扶住了我:“我说过我很有钱。”

可你没说你也很有权啊大哥!

我就这么打着战,沈从却很是从容地让众人免礼。而后扶着不争气的我走到他哥面前,带着我从容跪下,满脸郑重道:“微臣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也想跟着应和,但被帝王之气吓到了,像只鹌鹑一样,跪在一边瑟瑟发抖。

这个帝君美则美矣,实在是太冷,整个人从内而外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只差把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没说话,弯下腰,将沈从扶起来,仿佛是搂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将他拉近了怀里。

“大哥……”沈从哽咽道。

这位年轻帝君却是沙哑着嗓子问:“阿从回来了,舒城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回来吧?”

沈从没说话,身子僵了僵,低下头说道:“大哥,忘了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苦楚和惋惜。我不由得心里酸,却不知道我酸楚的是些什么。

沈从和皇帝聊了片刻,那位皇帝终于看向我,客气地问:“这位姑娘是?”

“民女苏欢。”

没有沈从站在身后,被皇帝一问,我当场就跪了下去。因为跪得太急,膝盖扑通一下磕在地面,响得我自己都心疼。

众人愣了愣。沈从似乎觉得太丢脸,赶忙站回我面前道:“大哥,这是……阿从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我愣了愣,我都和他成亲了,还有了个孩子,他就这么向他家人介绍我的?!

怒气一瞬间涌了上来,我猛地抬头,气势汹汹地将沈从往旁边一推,把脸从他身后露出来,直视着皇帝,严肃地说道:“陛下,我是他妻主!”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皇帝和众人的目光看向了沈从。

沈从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这位苏欢姑娘于阿从有救命之恩,所以……”

“所以你是因为救命之恩才和我成亲的?!”我抓住重点,打断了沈从,怒气冲冲地发问。

皇帝脸上划过一丝笑意,张合着手中的小金扇,看着沈从道:“阿从,若是救命之恩让你被迫以身相许,朕不会坐视不理。这天下报恩的法子多的是,朕可以……”

“不!”沈从深吸了口气,打断皇帝,直视着我道,“我与这位姑娘,乃一见钟情、缘定三生、许六道轮回不弃、愿生生世世不离的结发夫妻!”

话刚出口,所有人都笑出声来。

一个颇为娇气的男声道:“想不到,阿从失踪了两年,连婚姻大事都解决了,可怜我等兄弟,现在还没个着落啊。”

我循着这个声音看了过去。那是个站在皇帝身后的粉衫男子,面容俊美,衣衫上绣着大朵牡丹,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开得雍容华贵,肆意张扬。

见我盯着他发愣,那粉衫男子眨眨眼:“哟,姑娘,你不会移情别恋看上我了吧?我叫牡丹,是阿从的哥哥,你要是看上我了就知会我一声,我考虑考虑,指不定就答应你,给你做个侍君呢!”

“不敢不敢!”一听这话,我赶忙移开眼睛。

接着,我便瞧见这粉衫男子旁的黑衣男子,他要比那粉衫男子高出一寸,肤色苍白,身形消瘦,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将他原本肃杀冷漠的五官显得柔和了许多。

见我在看他,他拱手行礼,温和地说:“在下温衡,也是阿从的哥哥。”

“瞧我,我都忘了……”听到温衡的话,那位俊美的帝君用小金扇敲了敲自己的头。

他朝我看过来,一双眼睛仿佛是三月的阳春水,撩得人心波光粼粼。

我呆了呆,听到他温和地说道:“苏姑娘,我是阿从的大哥。阿从从小就跟着我,是我一手

养大的。我叫沈夜,日后苏姑娘叫我一声沈大哥就好。”

“不敢不敢!”我忙摇手,一本正经地说,“陛下就是陛下,草民不敢逾矩。”

“为何不敢?”他眯着眼笑。

我认真解释道:“今天陛下允了我这么称呼,是出于对阿从的喜爱。等什么时候陛下不喜欢阿从了,这称呼就成了罪过。”

沈夜的表情愣了愣,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沈从叹息了一声,挡在我身前道:“大哥,苏姑娘就这个口无遮拦的性子,还望大哥见谅。”

“我怎么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沈夜摇了摇手,朝我点了头,“姑娘起来吧,朕为你们特意设宴,还是进宫详谈才好。”

他才说完,沈从就扶我站了起来。他替我掸了掸肩上的雪,把我的手拉到他手里暖着,低声问:“冷不冷?”

旁边的牡丹打笑沈从:“没想到阿从还会这么温柔的?”

我忍不住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

我的目光不经意飘过站在一旁的沈夜,注意到他看着我和沈从的目光里,全是怀念和苦楚。

我不由得一愣,心上又涌上了些难过。

我想,人长得太好看果然也是一种过错,哪怕只是皱眉,也能让不相干的人为之难过。

不过这个念头只让我失神了一瞬,默念三遍“美色误人”后,我捏了捏沈从的手。

他转头看我,俊雅至极的眉眼中带着关切,我瞬间安下心来。

这是我的主君,我的相公,我孩子的父亲,和我一起拜过天地成过亲的人,我绝不会因为其他美色乱了心神。

于是我打量着他,微笑着对他做了个口型。

“我想亲你。”

我知道他会唇语。

看着我的口型,他笑了笑,转过头去,面色不改,只是耳尖微微泛红。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觉得似曾相识。

瞧着他前方略显消瘦的帝王背影,我脑中忍不住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帝王害羞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面上镇定自若,耳根泛红呢?

被我撩得不敢面对我的沈从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往前走了一步,开始和沈夜聊起天来。

“大哥瘦了些。”沈从先叹息出声。

沈夜淡淡地应了一声后,笑了笑道:“你倒是丰润不少,果然是有个女人就不一样了。”

“大哥……”沈从有些尴尬,一时之间竟像个小孩子一般。

沈从在我面前从来都是沉稳温和的,突然有这种姿态,我不由得暗暗留了神,一面装作看风景,一面聚精会神地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沈从的尴尬让沈夜怀念起往事,他叹息道:“若是阿城还在就好了。”

“大哥不必太难过,也许嫂子……尚在人间。”

“嗯。”沈夜点头,温和地说,“我知道,她一定还活着,就像我一直相信,你还活着。”

说着,他抬起头来,直视着沈从,目光意味深长:“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是想过,如果她死了,你也不必活着。”

听到这句话,我脊梁一寒。

我开始忍不住关注他们说的这个“阿城”到底是谁,开始想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阿从去跳江,然后被我这么一个村女捡到?

我认真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全是惶恐。

沈从却仿佛不在意一般,温和地说:“只要能成就大哥的帝王霸业,阿从死不足惜。”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想要她死,对吧?”沈夜停下步子,冷冷地看着沈从。

气氛一瞬间冷了下来,寒风呼呼吹过。

沈从面上带笑,没有半点惧怕,而站在沈夜身后的牡丹、温衡却紧张起来,他们看着这对兄弟,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阿从,你说句软话,别这么和你哥说话。”牡丹咬了咬唇,无声无息靠地近了沈从。

我开始明白,牡丹这是想保护沈从,因为他猜不出这个帝王可能会做什么事。

于是我也赶紧挪了挪步子,跟在了沈从后面。

我打算只要沈夜出手,我立刻跟着出手。

气氛紧张得如同拉到极限的弓,随时有崩断的危险。

沈夜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到底为什么,你一定要她死?”

“我有很多理由。”沈从丝毫不惧,注视着沈夜,“不说其他,如果她在,你能对世家下手吗?你会对舒家下手?舒家庇护着这么多家族,你又如何对它所庇护的家族下手?!”

“荒唐!”沈夜猛地出手,一巴掌抽在了沈从脸上。

他明显是个练家子,和只有三脚猫功夫的沈从不同。沈从被他一巴掌就抽在了地上,我忙跑到沈从边上,扶住他,怒视沈夜道:“你做什么!”

“不碍事……”沈从忙拉过我,温和地安慰我,“苏欢,没事,你别着急。”

“怎么能不急!”我检查着他脸上的红肿,几乎快要哭出来。

我转头瞪着沈夜:“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可你是他大哥,兄弟哪里有隔夜仇,有什么事是一 定要动手的?”

沈夜不说话,他静静地看着挡在沈从面前的我,眼中的荒凉将他整个人都衬得有些萧索了。

“曾经有个人……”他的声音沙哑,“也像你对阿从一样对我。可是这个人,她消失了。我找不到她……”

说着,沈夜红了眼眶。他颤抖着抬起苍白消瘦的手,抓紧了左胸上的衣服,随时都要崩溃一般吼道:“我找不到她!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们!”他将手指向沈从,然后又向周围扫了一圈。

“温衡!”牡丹猛地出声。

温衡闻声而动,两个人瞬间一人一边抓住了沈夜。

沈从皱起了眉头,而面前方才还好好的俊美男子,突然就像疯了一般,拼命挣扎起来。

“放开我,我要去找她……放开我……你们放开……阿城……阿城啊……”他似乎是陷入了一场可怕的噩梦,拼命挣扎。他眼中全是绝望和乞求,惊得我待在原地,不敢出声。

沈从匆忙站了起来,从袖间抖出银针,飞快扎在了沈夜身上。

沈夜身形一僵,就停止了动弹。他被牡丹、温衡扶着,仿佛是虚脱了一般,抬起眼来,看着面前的沈从,满眼茫然。

“大哥,”沈从沙哑出声,音调中全是痛苦,“醒醒吧,她已经……不见了。”

沈夜没说话,直盯着他,眼中全是乞求。

“那时候,你跟着她一起跳进了江里的,她去了哪里?”

沈从没有回答他。

沈夜颤抖着抬起手,握住沈从的袖子,恳求道:“我不会因为她乱了分寸,我求你告诉我,她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沈从回答。

“你知道!”

“我不知道。”

“你明明知道!”沈夜怒吼道。

沈从闭上眼睛,痛苦地说:“大哥,不要自欺欺人了。那时候你也跳进了江里,你知道那时候的情况,当时是汛期,就算是没有受伤的能活下来已是不错,何况她当时本就生命垂危。你武艺如此高强都没能找到她,更何况我?”

“我知道你想要一线希望,可是大哥,我不是你的希望。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沈夜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恢复了一开始的一片死寂。他的手缓缓松开沈从的衣袖,垂落下来。

沈从将银针从他身上拔下来。沈夜一言不发,倚靠在温衡身上,仿佛是什么都不在意一般。

等沈从将银针都收起来,他终于道:“朕有些乏了,先去睡了,你们吃吧。”

说着,他便靠着温衡,闭上了眼睛。他身后的宫人立刻遣人去抬了龙辇过来,我和沈从静静地看着他上了龙撵。走之前,他卧在龙辇里,手捧着暖炉,疲惫地说:“阿从,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知道,大哥先去休息吧。”沈从温和地回答。

沈夜闭上眼,点了点头,龙辇便起步离开。

等他走远了,牡丹叹了口气,转头同我们道;“咱们自己去吃吧。”说着,他看向沈从,有些担心道:“你别生气,你牡丹哥哥在这里,我陪着你喝几场就好了。”

“他……”沈从皱着眉头,“一直是这样?”

这个“他”指的是谁,我们都知道。

牡丹眉眼渲染了苦恼的神色,他点了点头,道:“舒大人走后,就一直是这样了。一开始比这还要过分些,每天带着人沿着江一路去找人,人找不到,差点处死好几批侍卫,还好昆吾还在,死命拦着。一连找了几个月,才就此作罢,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子了。喜怒无常,一会儿就发疯,等到了晚上,就整晚酗酒,才两年,就瘦成这样子了。谁劝都不听。你别怪他,他做这些事儿,说这些话,都不是发自内心的。他还是很疼你的,这些年一直在找你。”

说着,牡丹口气里全是惋惜:“早知道是这个结局,还不如让舒大人留下来呢。”

他的话意有所指,似乎是在责怪沈从。我有些不满:“谁知道结局是这样呢?人不都是选择当时能看到的最好的吗?不能有错就怪当初做决定的人啊!他做决定的时候也不见你们拦着!”

“小姑娘怪有意思的,”听我的话,牡丹笑了起来,“这么赶着维护阿从啊?”

“这是我主君!”

“是相公。”沈从纠正我。

我第一次感觉在人前因为这件事有些没面子。之前在乡野,是主君是相公无所谓,我也就顺着他,今个儿不知道为什么,一到楚都,一进皇城,我就打心底觉得,我是娶主君的人,不该是嫁给别人当妻子的人。于是我第一次有些固执,纠正道:“是主君。”

“是相公。”沈从更执着。

“主君。”

“相公。”

“主君。”

“相公。”

“噗……”牡丹笑出声来。

我有些不好意思,终于妥协道:“好吧。是相公。”

“话说,你们俩还没商定这事儿?”牡丹眨了眨眼,“你们到底成亲没?”

“成了。”这是我。

“没。”这是沈从。

我们俩迅速看了对方一眼。我眼中的愤怒几乎要将沈从烧为灰烬!

沈从立马回头,解释道:“草草拜了个天地,还没上官籍,算是成了吧。不过我还是想在楚都再补办个婚礼,也给哥哥们热闹热闹。”

这句话终于让我满意下来。

牡丹点了点头道:“对对,咱哥们儿还从来没给自己哥们儿办过婚礼,阿从你最出息了!”

说着,牡丹眼中有些难过:“要是兄弟们都还在就好了。”

沈从默不作声地拍了拍牡丹的肩,似是安慰。

牡丹转头看他,沈从的眼中一片平和。牡丹叹息一声,说:“没事,兄弟们就算不在这里,也在天上看着。阿从你成亲,哥哥们肯定都看着的。”

沈从点点头,同牡丹又说到沈夜:“他这个样子,朝臣没有意见吗?”

“他也就私下这样。”牡丹叹了口气,“在朝臣面前,倒没露什么马脚。不过为隐瞒这事儿,也杀了不少人了。”

“郑参怎么说?”沈从皱起眉头。

牡丹指了指胸口:“心病还须心药医。”

“那要大夫做什么?”沈从冷笑了一下,握着我的手一起走进大殿。

大殿里坐着很多男人,这些男人姿色各异,风情万种。他们或坐或立,让大殿一瞬间仿佛变成了一个花园,春色满园。

这些人本来嘻嘻哈哈说笑着,我才出现在他们视线,全场就静默了下来。

片刻后,一个眉眼间皆妖娆的男子放下酒杯,撑着下巴,抬起手来指向我:“这位姑娘是谁?”

“沈从妻主。”

“我妻子。”

我和沈从异口同声。

大殿里的人愣了愣,随后一阵欢呼雀跃之声夹杂着口哨之声沸腾起来。

我被这群魔乱舞的局面吓得后退了一步。

牡丹毫不犹豫地把我往大殿里一推,而后猛地关上门,兴奋地吆喝了一句:“兄弟们,好好服侍一下苏姑娘!”

我咽了咽口水,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大殿里的男人们都兴奋起来,妖娆地起身朝我走来。沈从站在我身边,从容一笑,眉眼间忽然就染了无边艳色。

“苏姑娘,”他温和地问,“这么多美人,挑一个?还是一起来?”

这话让我感到极度危险,我的手心开始出冒出冷汗。

我呆呆地想,这不是皇宫吗……

为什么,我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的地方?

这些男人,这个场景,很像传说中的……

逛青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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