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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自大2_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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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

这些男人绝对有问题!

我看着朝我围过来的男人们,敛了心神。

沈从还是那么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我立刻猜出来,他必然是想试探一下我。

虽然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奇怪的男人,但我还是敛了心神,往沈从身边跨了一大步,紧紧抓着沈从,认真地说道:“我只要你,谁都不要!”

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

沈从眼里有了几分欢喜,却还是道:“我这些哥哥们可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在外面千金难求,你不考虑考虑?”

“不考虑!”我认真地拒绝,看着他的眼睛,几乎就要指天发誓,“我眼里就你最美!”

沈从轻笑起来,眼底带了几丝惶然:“那,陛下呢?”

“陛下?”我呆了呆,“这和陛下什么关系?”

总不能陛下也是我可挑选的吧?

沈从带着我往座位上走去,似是没有理解我问话中的意思,坚持问道:“如果在我和陛下中间选一个,你选谁?”

“这还需要选吗?”我愣了愣,坦然回答,“你是我的主君啊!”

“相公。”沈从纠正。

我不打算搭理他,解释道:“陛下就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我和他会有什么瓜葛呢?”

他没有说话,沉默着带着我坐下。

我们一落座,场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所有人都拥上来灌我和沈从。

我还没见过这种架势,他们端过来我就喝,一杯一杯喝下去,起初还没觉得怎样,不久后,我就再也没了意识,感觉自己好像飞上了云端,旁边人影幢幢,全是仙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等稍微有些意识的时候,已经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了。

我迷糊地睁开眼睛,沈从扶着我道:“这是到我的府邸了。”

“哦……你的府邸……”我打了个嗝,“我们回家啦?”

“嗯,回家了。”他扶着我到床上,吩咐了下人备水,便打算去揉湿帕子来给我洗脸。

我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借着酒劲,有许多平时不敢深想的问题都涌了上来。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阿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从眼中闪过了一丝惶恐,他故作镇定道:“你醉了,我先去给你揉块帕子。”

“阿从……我不怕你骗我,你骗我……也没关系。”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抓着他的袖子,大声说,“我是你的妻主,我就该保护你。你要是骗我,我也认了……我身上这么多毒,还害了赐儿……这哪里是一个普通世家女能有的……我一定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吧……”

“你醉了。”沈从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将他拉扯到床上,他怕伤着我,撑在我身边。

我拼命抱着他,嘟囔道:“你为什么就是不和我同房呢……你医术这么好,怎么还解不了毒呢……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像正常夫妻一样同房啊?阿从……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别胡说!”沈从低声呵斥,“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你不知道……”他叹息着抚上我的眉眼,“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东西。”

“阿从……阿从……”我抱着他嘟囔,“我们圆房吧……圆房吧……”

“别闹了。”他推开我。

我缠着他,不停地念叨:“圆房!圆房!圆房!”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清冷的男声:“阿从。”

沈从身形一僵。

我皱了皱眉,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但还是不明白,是谁这么晚来打扰我的好事?我决定不管他,继续拍着掌道:“圆房!圆房!我们……”

“姑奶奶别说了。”沈从捂上我的嘴,往我脑袋上亲了一下,无奈道,“乖。”

我眨了眨眼,被他亲一下,算是被收买,乖了。

他舒了口气,慢慢放开捂住我的嘴的手,见我乖乖的,便道:“我出去一下。”

我点了点头,他便走了出去,关上房门。

我踮着脚尖跑到房门边上,往纸上戳个洞,透过洞去看外面。

来人头戴金冠,肩披鹤氅,身着玄衣直缀,腰带白玉龙纹玉佩。他的身材比沈从更高挑一些,却瘦得骇人,整个人仿佛风中修竹,亭亭而立,却又似乎会随时被风吹折。

沈从上前给他见礼,而后引着他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 ,吩咐人上了温茶。他露出侧脸,那容貌太惊艳,哪怕我只看过一眼,却也难以忘却,仿佛是刻进了我的骨血,瞬间就认了出来。

帝君沈夜。

我心跳得飞快,忍不住把手按在了胸口,怕他们听见这巨大的心跳声。

沈夜先开了口:“今日的事,对不起。”

倒着茶的沈从微微一愣,随后垂下目光:“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你并没有什么做错的。”沈夜淡道,“为君者,当是你所期待那样。我带着你们举旗,带着你们谋大事,就该将你们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我没有做到,且为儿女私情羁绊,所以你如此做,也并没有什么错的。”

沈从没说话,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沈夜轻抿了一口茶,哑声道:“其实你判断得没错,有她在,她就仿佛是我人生的一道绳索,死死地绑住了我。如果不是为了让她愿意保住这个孩子,当时我就不会在还没准备完全的情况下让温衡去刺杀大皇女。我们差一点,就功亏一篑了,不是吗?”

“大哥……”沈从垂着眼眸,睫毛微微颤动,“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沈夜轻笑出声,“我只怪自己,为什么要走上这么一条路。”

“可是我怪我自己。”沈从抬起头来,凝视着沈夜,眼中全是愧疚,“大哥,我以前并不懂得和人相爱是什么感受,可现在我明白了。因为明白,所以我才知道,我所做过的事情,有多么残忍。”

沈夜愣了愣,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沈从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沈从看着他,跪到他面前,声音沙哑:“大哥,阿从求你,忘了舒城吧。你该有新的人生,她找得回来,找不回来,你的人生都该继续的。”

沈夜没说话,他看着沈从,勾起了嘴角。

他的笑薄凉而苦楚:“你不是第一个和我说这话的人,包括我自己,也把这话说了很多遍了。可我忘不掉,就是忘不掉……”

“我一想到是我亲手将毒药端到她面前……”沈夜漂亮的眼里盈满了眼泪,在眼眶中滚动,仿佛随时就要坠下来。

“我一想到她是为了我走到那一步……”沈夜闭上眼睛,声音仿佛一根丝线,缠绕上我柔软的内心,拉紧,割开血肉,鲜血淋漓。

我几乎无法呼吸,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的人产生这样浓烈的情绪。

“我就知道,我这一生,没有办法过下去了。我不敢睡觉,每天梦里,都是她身上带血,问我那一句——你要的天下我给你了,我的真心,你是不是可以还我了。”

“阿从,是我辜负了她。”他的声音淡淡的,飘散在空气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再没有了力气,顺着门框坐了下来。我感觉眼中一片酸楚,感觉胸中有什么在激荡,感觉身体中仿佛有另外一个灵魂,呼啸着想要冲出来。

我不敢说话,只能静静抱着自己。

沈从和他继续闲聊了几句,就送他离开。

等了好久,沈从打开门,瞧见我坐在地上。他什么也不问,弯下腰,抱着我,就放到了床上。

他温柔地说道:“睡吧。”

“阿从……”我叫住他。

沈从僵了一下。

我问他:“我认识沈夜,对不对?”

他没有回我。

我从床上坐直了,看着他:“你别骗我,什么都能作假,唯独人心作不得假。”

“对。”他闭上眼睛,声音有些颤抖,“你要做什么?”

“哦……”我垂下眼眸,低声道,“我也不做什么,就是问问。”

沈从一直不说话,他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沈从,不由得有些心慌,于是下地穿好鞋,绕到他身前,便瞧见这么一个高大的男子,竟红着眼,泪落无声。

他低头看着我,眼里全是惶恐,似乎是有甚多话想要说出口,却都止于唇间。

我忙抱住他:“你别多想了!我忘了就是忘了,忘了就不会再记得了!我不管过去是什么,我现在是你的妻主,你是我的主君,我发过誓要照顾你一生一世,要一直在你身边,一直爱你,他与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欢儿……”他张了张口,紧紧抱住我,却是什么都没说。

我在他怀里,感觉到他的惶恐,他的担忧,心像刀割一样疼。

这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怎么舍得让他受一点点委屈?

过往是什么很重要吗?如果我一辈子想不起来,过往的人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活得很好,很幸福,这已是足够了。

于是我将头埋在他的心口,温和地说:“阿从,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似乎是被我的话安抚了,他终于放松下来,但仍满眼都是愧疚。

我踮起脚尖亲了亲他:“别怕,我不会离开你。”

这是我的阿从,他会背着我回家,他在我生产时与我相随,他在冬日里用那双握笔的手为我洗衣,他照顾我,陪伴我,给我幸福和欢乐。我不在意过去,我只想一直这样陪伴他到未来。

我和他洗漱后回了床上,十指相扣,一言不发,直至天明。

沈从已经是左相,早上要上早朝。他尽量放轻了动作出去,我睁开眼看了他一眼,轻微哼了哼,又闭上眼睛。

然后我开始被逼着习惯他这种早出晚归的生活。一个两年没出现过的左相,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我每天闲着没事儿,就拾掇着屋子。这府邸比以前我们乡野里的农舍大得多了,一个院子就有我们当年整个宅子大。好在除了我之外,还有许多仆人听着我的指挥来收拾院子。于是我每日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去采购。

掌管了府里所有的收入,我才知道,沈从是真的有钱。除了官场上的收入,他私下在各钱庄、米粮等店面都有自己的私股。我每天数钱数得手抽筋,却仍旧改不掉在村里省吃俭用的习惯,去不惯楚都那些高消费区。于是我常年出没于那些平民商贸街,比如以假货出名的东三古玩街。

我虽然是个女子,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且被沈从养了三年,也养出了些娇气,开始热爱上了这些叮叮当当的东西。像珍宝阁这种店我不敢去,怕进去了半年的伙食费就要没了,于是就专门盯上了古玩街上一家常年卖假货的首饰店。

他家假货足以以假乱真,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来,而且价格公道,童叟无欺,特别适合我这种身份高贵、内心吝啬的官太太。

我去了好几次,就成了他们的贵宾。

那天天气正好,春日初阳融化了冰雪,暖暖地照在楚都城中。沈从去了宫里,我闲着无事,就打算又去首饰店打几套首饰。

到店里时,柜台上正放着一串镶玉腰带,我见了十分喜欢,觉得买去给沈从佩戴,必然极其好看,当下叫了店家来道:“老板,这条腰带我要了。”

千金难买心头好,好不容易看见喜欢的,我也懒得问价格。反正这里的东西足够便宜,而恰好,我很有钱。

柜台里走出一个生脸的小二来,笑着忙给我打包。

我正百无聊赖地瞧着店里的其他东西,突然听到一个尖利的男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话音刚落,我就瞧见一个男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一把按在那腰带上:“不是说卖给我的吗?我就去取了趟钱,怎么就给别人打包上了?!”

那店小二愣了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对方,忙道:“客官稍等,我去请掌柜过来。”

说完,他便钻了进去。

我懒洋洋地抬头看面前的男人。

他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模样,但保养得极好,穿着白纱笼着的玉衫,头戴金冠,脖子上坠着一块墨玉帘子,额间绘着水波纹路,整个人看上去很精致,一看就知道是出身极好。

他怒气冲冲地看着我,我轻咳了一声:“大叔……”

“你叫谁大叔!”他瞪大了眼睛。

我忙换了个词道:“哥哥……

他的面色稍微好了些。

我叹了口气道:“这位哥哥,这条玉带我十分喜欢,已经付钱了。”

“付钱了?!”他诧异地说,“可这明明是我先看上的,店家也答应卖给我了!”

“可我已经付钱了。”

“付钱又怎样!我给你钱,你把它让给我!”

“二位客官息怒!二位客官息怒啊!”掌柜的终于出来了。

那男人一巴掌拍在柜台上,怒道:“掌柜的,你怎么做生意的?”

掌柜的擦了擦汗,忙道:“舒主君,是小的的不是。方才小的去后院方便了一下,看柜的是个新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擅作主张将腰带卖给了沈夫人。舒主君,要不小的送您一条最新款的链子,您就消消气,如何?”

“我不要链子!我要腰带!”那男人转过头来,怒气冲冲,一字一句道,“我!要!腰!带!”

看着他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旁边的店小二已经把腰带打包好给我,我提起袋子就打算走,却被对方拉住了。

这次他不吼了,他看着我,慢慢地红了眼眶。

我被吓了一跳,赶忙道:“你别哭啊……”

“我想要这条腰带……我真的想了很久了。和我家妻主要了好久才要到的钱,求求你让给我吧……”他一开口,声音委屈得惊人。

我吓得一愣一愣的,看着面前这个态度和方才完全不一样的人,思索着他是不是个神经病。

“你放开……”我推他。

他死死拉住我,就是不松走。

我和他争吵起来,他哭天抢地,我则用从乡野里学来的粗话骂得昏天暗地。

“你个不要脸的公狐狸精,就为这一套首饰和我拉拉扯扯的,你还要不要脸!”

“你你你……你抢我的腰带!”

“话说清楚,你腰带好好在你腰上,我抢什么了?!”

“我不管,你欺负我!天哪,我舒家已经沦落到一个刁妇就能这么作践我的地步了吗?!”

“你再哭!再哭我就打你!”我威胁他。

他抬起通红的眼睛,骂道:“你来啊!你今天把我打死在这里算了!”

话出口了,若不动手倒显得我胆子很小。

虽然我心里总觉得这样做不对,但还是在面子的鼓励下扬起了手。就在我即将一巴掌抽过去的时候,一双漂亮的手忽地拉住了我的手腕。

“沈夫人,这样对一个美人是不对的。”那人声音千娇百媚,听得人瞬间酥了骨头。

我抬头看见那人的脸,觉得有些熟悉,便皱眉想了想。

那人道:“我是沈从的哥哥,凤三。”

他哥哥真的太多了……

我在心中腹诽,面上扬起笑容:“我记得,凤三哥哥来帮忙的?”

“这是我罩着的人。”凤三懒洋洋道,“弟妹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把这条腰带让了他吧。”

听着这话,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凤三不帮我反帮他?

一看见有人撑腰,这人立刻站起来,恢复了一开始的精美尊贵的气质,仰着头道:“还不把腰带给我?”

我在心中掂量了一下,觉得面前这尊大神估计惹不起,于是将腰带往柜子上一扔,冷笑道:“姑奶奶我不稀罕!”

说完,我就打算酷酷地走开。结果才转头,就听到那男人道:“慢着。”那男人走到我面前:“谢谢你把这条腰带让给我,要不我请你吃个饭吧。”

“恭敬不如从命。”

有饭不吃,不吃白不吃。

看他的打扮,我本来以为要去一个很高档的地方,结果是一个很普通的酒楼。我不由得狐疑地看着对方。

对方面上露出一丝窘迫,努力仰着脖子,掩饰住那份窘迫道:“世道不好,咱们随便吃吃就得了。”

看来是个家道中落的,我算是明白了,便也不再为难他。操心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都知道当家的辛苦。我便道:“算了,你也算是我的长辈了,这次我请你。”

“你这么好心?”他有些狐疑。

我笑了笑:“算起来,我还是有点钱的……”

只是我比较抠。

这男人眼睛亮起来,立刻道:“我知道一家好吃的,我带你过去尝尝。”

说着,不等我答应,就拉着我掉头风风火火往另一条街上熟门熟路地冲了过去。

然后我们就从一家普通的酒楼,移步到了一家叫“一品轩”的酒楼。

这人拉着我一进去,就有人迎了上来,笑着道:“舒主君好久未曾关顾了,还是原来那间房?”

他矜贵地点了点头,没有回头瞧我。

我也不好再开口了,直觉告诉我这店肯定很贵,却还是硬着头皮跟着他走了进去。

他似乎常来这里,上了三楼后,熟门熟路地进了一个包间,也不看菜单,张口就点了几道菜。

等点完菜,小二关门出去后,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坐在椅子上,眼睛看向一边,露出悲伤的神色。

“不瞒姑娘说……”他伤心地叹了口气,“我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我不想接他的话,打量着房间,掂量着我的钱包。

“方才听说姑娘是沈夫人,又听凤三提到沈从,姑娘莫不是沈从沈大人的妻主吧?”

这是到楚都以来第一个称我是沈从妻主的人,我心中瞬间乐开了花,努力抑制住即将挂到嘴边的笑意,咳了一声道:“正是,舒主君的妻主是?”

“我啊……我叫柳玉丞,妻主是曾经的贵族舒家家主舒柔。”

这个人听上去有点熟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看我若有所思的模样,柳玉丞回忆起往昔来,面上全是哀戚:“陛下未登基时,舒家还是楚都第一贵族呢。那时候我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吃饭从来都是楚都名厨亲自伺候,首饰从来不看珍宝阁顶楼之外的首饰,穿的是蜀中进贡的布匹,喝的是杭州新贡的顶尖龙井……”

他满脸怀念的神情,我一言不发,心里琢磨着,你吹,你继续吹。

“唉,说远了。”他吹了一会儿,似乎是吹不下去了,低下头来,叹了口气道,“那时候,沈从还是个孩子,跟着还未成为当今帝君的沈夜一起嫁到了我们舒家。当时沈夜是以苏容卿的身份嫁过来的,我一开始就瞧出来,苏容卿不是个好东西,绝对是只狐狸精,可惜我还是没能阻止城儿瞧上他……”

“你女儿,城儿?是舒城?”我想起这个似乎和沈从牵绕颇多的名字,立刻有了警惕心。

听到我的话,柳玉丞猛地站了起来,一脸的激动:“你……你认识她?她还活着?对不对?!”

我连忙摇头:“我就是听很多人提起过她而已。”

柳玉丞红了眼眶,这一次,他眼里的悲伤和痛苦实实在在显露了出来,再没有方才的娇柔做作,猛地击中了我的内心。

我呆呆地看着他,张了张口,想要劝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面前这个人的模样让我心中一片酸楚,几乎想要跪下来,替舒城尽孝。

“我有过很多女儿,都没活过十五岁。楚都的人啊,都像鬼一样会吃人。”他笑了笑,声音低哑,“城儿活到了二十五岁,我以为她会就这样过一辈子,长命百岁,最后她却还是死在了沈夜手里。所有人都说,她是因刺杀先帝被治罪,可我清楚,就她那个性子,如果不是为了沈夜,她不会去做这种事。或许是为了给舒家求条生路,或许是为了帮着沈夜当皇帝,总之……她是被沈夜逼死的。”

“舒主君……”我叹息了一声,“节哀。”

“不,”他抬起头来,矜贵道,“我不节哀,我女儿未必死了。沈从、沈夜他们和我女儿一起跳的江,怎么他们就活着,我女儿就该死了?我请沈夫人过来,就是想问一句,你和沈从是怎么认识的?是你救了他吗?”

“是……是的。”

沈从已经将我对他的救命之恩告诉众人了,我也瞒不下去。

面前的男人无声无息间早已变了气势,他的话里带了一丝压迫感:“那你,见过江中有个女子吗?”

“未曾。”我想了想,沈从不准我将我失忆的事告诉别人,我就不会说。于是我推断,若是江中还有其他人,我一定也会救起来。人失忆,骨子里的性子却不会变。我不算个好人,但绝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柳玉丞眼中的光慢慢黯淡了下去,他点了点头,道:“知道了,谢过沈夫人。”

许久,他都不再说话。

我被他的态度吓到,忙道:“你……你要不要再点几个菜?我请客呀!”

“你怎么突然这么好?”他狐疑地问,似乎方才的悲伤全是我的幻觉。

我不由得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太厉害了,仿佛世上所有事都打不倒他这份天真。

我笑了笑:“我是个尊老爱幼的人。”

“好,”他立刻把店小二叫了进来,报上一串菜名后,淡淡地吩咐道:“打包。”

“沈夫人,你真是个好孩子。”他叹了口气,“如果你能再陪我逛逛街就好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里全是期盼。

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自己容不得他受一点点委屈,在理智归位之前,就先点了头。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已经红了眼睛:“沈夫人,你真像我家城儿,什么都依着我。”

“舒主君!你开心就好!千万莫要哭了!”我紧张安慰。

柳玉丞点了点头,拿着帕子擦着脸回过头去。

饭菜上了桌,柳玉丞放开了不少,和我说了许多现在的近况。

当初先帝驾崩之前,舒家人就被舒城送了出去。都到西荒了,沈夜居然亲自带着人追了上来,把舒家人截住。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沈夜要赶尽杀绝,结果沈夜却亲自下车,跪在了舒家人面前,恭恭敬敬将他们请回了楚都。

“西荒那鬼地方风沙太大了,吹得我眼睛疼,哭得满脸都是眼泪。这小子跪着一动不动,我妻主差点拿剑穿了他,他也不让开。就一个劲儿地说,要是我们走了,舒城这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其实吧,都那么久了,人要回来早回来了,一直没回来,活着的机会还有多大呢?都是我们自己骗自己罢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身为父亲,我自己骗骗自己也就算了,他一个年轻男人,这么漂亮,这么有地位,犯不着这么执着,把一辈子就这样葬送了。”

柳大叔喝多了,一面说一面抹眼泪。醉了的大叔全然没了清醒时的矜贵姿态,但不用自己的衣服檫鼻涕,他却还是记得的,抓着我的袖子一把一把地抹着眼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对这些事有了莫大的好奇心,一面给他倒酒,一面静静听着。

“说起来我也挺恨他的,要不是他,我女儿怎么会死呢?可是你让我真杀了他吧,我又下不了手。我女儿用命护着他,他活着,好好活着,才不辜负我女儿的命,是不是?而且作为一个男人,他真的挺好的。这世道对男人本来就苛刻,他长得这么美,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学着人家造反,还他娘的造反成功了!我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全方位控制舒家的内宅,我以为他也一样。当年他当我女儿主君的时候,我还和他斗过一阵子,结果,他的愿望,是要全方位控制这个天下!太有志气了!我想都没想过!他简直是男子的楷模!要当年我要早点想到这一条路,早他娘的造反登基,也可娶他十几个女人!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他就大笑起来,好像幻想到了很美好的未来。

我赶忙道:“舒主君,你冷静一点,你要早点造反,可能现在坟头野草已经及腰了。”

“城儿啊……城儿啊……”他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往我身上一扑,号啕大哭,“爹爹好想你。城儿啊,爹爹不要首饰了,也不要漂亮衣服了,不和那些小贱人争宠了,你回来吧……舒家现在就是个普通老百姓,全靠苏容卿那个贱蹄子接济过活,我和别人吵架、打架还要靠凤三、牡丹这两个狐狸精帮忙,你不在,爹爹过得好苦啊!”

他死死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我本来想推开他,也忍不住软了心肠。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我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觉得自己仿佛就是舒城一般。

“乖啦乖啦,以后我给你买首饰,给你买漂亮衣服,你要是被人

欺负了,就到左相府来找我,我给你出头好不好?”我劝着已经完全醉傻了的柳大叔。

大叔点了点头,坐在我腿上,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我。

外面传来喧闹声,我也没管,认真地和柳玉丞描述以后我要是当他义女会是什么样子。

就在这时,包间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站在门口,朱色深衣,黑色卷云纹路,头上插着两支带着珠串的金步摇,看上去端庄高贵,气势逼人。她一眼扫过我和抱着我哭的柳玉丞,眼睛一瞪。我直觉不好,还来不及开口解释,她突然就拔剑朝我砍了过来!

我吓得一个旋身,将柳大叔稳稳放在桌上后,慌道:“这位大人……”

“闭嘴!”那女子怒喝一声,“我舒柔哪怕被贬为庶民,也容不得他人如此欺辱我主君!”

“等等……我就是请他吃个饭!”我自知理亏,不敢还手。

舒柔拿着剑劈得虎虎生风,我左躲右藏,几乎快要哭出来。

我委屈,委屈得要命。我有一个年轻、貌美、有权有钱的主君,完全没必要来找个四十岁的大叔寻欢啊!

没想到,我把这话说出口,舒柔更怒。

“你居然说我家玉丞不好看!”

还醉着的柳玉丞听到这一句,一巴掌拍到桌上,怒道:“谁说我丑?!”

谁都没说你丑!

我躲来躲去,舒柔剑气几乎挽出一朵花。不料捅着捅着,她就皱起了眉头,居然回头一剑关上了门,收回剑,静静地打量着我。

她的眼中神色复杂,许久之后,她才出声:“周围已无人窥探,姑娘可有话同在下说?”

“大人,我真的只是看舒主君丧女可怜,才想安慰一下他,我有夫有儿,我还是嫁人不是娶夫,真的不敢对舒主君有半分不轨之心!”

听了我的话,舒柔的神色更加复杂。她想了想,上前一步,抚上我的脸。

我忍不住僵直了身子。理智告诉我,应该将她的手拿开,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只是僵在那里,任她动作。

她慢慢抚到我的耳后,那里是人皮面具和真正的皮肤衔接之处,看是根本看不出区别来,粗略一摸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但要是故意去查探,还是能辨别出一些不一样之处。

她的手指停留在那边界之处,反复抚摸,眼中慢慢盈满了眼泪。

过了好久,她收回手去,沙哑着声音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苏欢。”我不太理解她的神情是几个意思。

她点了点头:“姑娘是跟着沈相爷一起回的楚都?”

“是……”我迟疑着答道。不辨敌友的人,我不太敢多说,怕给沈从惹麻烦。

舒柔似乎是确认了什么,一眨眼,眼泪就落了下来:“那我冒昧问一句,姑娘你……是不是失去过一段记忆?”

一听这话,我就僵直了身子,冷下脸来。

舒柔的眼泪掉了下来,声音有些颤抖:“姑娘……我可否……抱抱你?”

我不说话。

舒柔抹着眼泪道:“我发誓不会将这事说出去,我绝不会伤害你。”

我凝视着她,她的表情太真挚,让我生不出一丝拒绝之心。想了想,我点了点头。

舒柔走上前来,颤抖着抱住了我。

“苏欢……好名字……好名字啊。”她像母亲一样,温柔地抱着我,低喃,“苏欢,你过得好不好?”

“挺好的……”我全身僵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还是如实开口,“我家主君对我很好,我每天过得都很好。”

“这样就好。”舒柔轻叹一声。

好久,她终于慢慢放开了我,弯了弯腰,道:“舒柔冒昧了,还望沈夫人见谅。”

“大人不必如此!”我忙扶住她,心中全是对这对夫妇的怜惜。

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我的心仿佛被刀剜出一个洞来。我有些迟疑道:“夫人……你我……是不是认识?”

她愣了愣,看着我,眼泪又涌了上来,目光中透着既欣喜又担忧的神色。

“你我……确实关系匪浅。可如今你过得好,我也就不希望你记起来了。”她握着我的手,垂下眉眼,“人一辈子,就是图个开心,图个现世安稳。我瞧着你过得好,心中的结也就放下了。你不需要刻意去想起什么,既然选择了忘记,那就证明这不是什么愉悦的过去,不若好好珍惜现在。”

说着,她看着我道:“你喜欢你家主君吗?”

我犹豫了片刻,却还是点了点头:“他待我极好,我愿意同他白头偕老。”

我娶了他,对他好,这是我的誓言。冥冥中似乎辜负过一个人,所以再不会辜负他人。

舒柔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母……我和玉丞,都希望你能幸福安好。”

说着,她似乎是累极了,走到柳玉丞身边去扶他,对我说:“在下告辞了。”

“我送你们吧!”我忙追了上去。

舒柔看着我,好久,点了点头。

我帮着舒柔扶着柳大叔到了他们的府邸。哪怕被贬为庶民,舒府却还是被保留了下来。舒柔同我说的时候,我还是有几分诧异,忍不住道:“陛下也算是厚爱了。”

“是吧。”舒柔轻叹道。

她也没有挽留我,连大门都没让我进去。但莫名其妙地,我却仍旧觉得,那里面的一草一木,我一定无比熟悉。

她将柳玉丞交给下人扶走,和我道谢后正要转身的时候,我忍不住握住了她的袖子道:“舒大人,我……日后还能来吗?”

舒柔看着我,并不应答,目光里全是慈爱。

我忍不住道:“我一看见舒大人和舒主君,就觉得十分亲切,我在楚都没什么亲人,故而…� ��”

“沈夫人,日后你若有任何难处,可以来寻我。”舒柔握住了我的手,说出的话却是拒绝之意,“但如果没有他事,沈夫人还是不要上门了。”

我一瞬间如坠冰窟。

舒柔放开了手,一脸珍惜地看着我,慢慢道:“既然是新生,就该有新生的样子。你现在的模样,我瞧着,很是欢喜。”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大门缓缓合上,我看着那关上的舒府大门,一时回不过神来。

此时已是夜深,舒府大门前冷冷清清,只有两只灯笼在风中招摇。我站了很久,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欣喜,仿佛是怕惊扰了我一般,小心翼翼道:“阿城,你回来了。”

我不敢回头,一时僵在原地。

那声音太有特色,叫人只听一次,便难以忘怀。

他说完这句,竟哽咽起来,却一直没有抬步往前。

我很是尴尬,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提步就打算离开,他却突然道:“你别走!我不往前……我不逼你,你别走……”

“舒城,如果这是你魂兮归来,我求你……就让我陪着你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转过身去。

看见我面容的那一瞬间,那个年轻帝君的面色猛地变得煞白,原本尚带着欣喜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去,恢复了初见时那死一般的荒凉。

他静静地看着我,好半天,终于道:“是苏姑娘。”

“见过陛下。”我恭敬地行了个礼。

他点了点头,目光从我身上移到了“舒府”二字上。

他脸上犹带着泪痕,在月光下,面容圣洁俊美,仿若仙人,高不可攀。

我静静地候在一旁。好久,他才终于道:“苏姑娘的背影,很像朕的一位故人。”

我没敢贸然接话。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道:“姑娘如不嫌弃,让朕送你一程吧。”

皇帝开口,草民还有拒绝的道理?我虽然心中忐忑,却还是面上恭敬道:“草民谢过陛下。”

他点了点头,带着我一起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极大,里面的摆放让我觉得有些眼熟。这位帝君坐上马车后,便闭上眼睛假寐,过了一会儿,他慢慢道:“我一直在等阿城回来,刻意保持了所有我能保持原样的东西,连这马车里的装饰,都是按照她原来的习惯,一模一样地放着。”

“苏姑娘觉得,她会回来吗?”他睁开眼睛,瞧着我,目光灼灼。

我愣了愣,有些诧异:“我怎么会知道?”

沈夜笑了笑,笑容妩媚动人,让我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我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在心中开始默念清心咒。

沈夜却是一动不动地瞧着我,直到我整张脸都烧起来,才慢慢道:“苏姑娘的定力,真是非同一般。朕差点以为,朕这张脸老了,哄不了小姑娘了。”

“陛陛陛陛下莫要玩笑!”我惊得瞬间往他的反方向缩过去,待在了离他最远的地方。

沈夜笑意不减:“苏姑娘捡到阿从的时候,是否还有注意到其他什么?”

“没有!”这个问题我早回答过,毫不犹豫就否认了。

沈夜神色暗了暗,突然站起身来,向我走了过来。我无处可避,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两步就走到我面前。他一手撑在车厢壁上,一手握住我的下巴,逼着我抬头看他。

我的脸落入他的眼里,他看着我,笑意盈盈:“我再问你一遍,你只看到了沈从,什么都没见到?”

“对……”我毫不犹豫地答。

他的脸色蓦地变冷:“那你来舒府做什么?!”

我愣了愣,这有什么关系?

他冷笑起来:“你不说,朕也知道——她给了你口信,让你带给她父母吧?”

陛下,你思维太快,我跟不上……

沈夜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抽出一把匕首来,猛地插进了我脖子边的车厢壁上,冷声道:“如果你再替她瞒着,朕不确定你还能不能安然无恙回到沈府。”

“陛下!”事关性命,我忙道:“我要是瞧见还有活人,我能不救吗?!救一个是救,救两个也是救啊!可我什么都没瞧见啊!陛下,我好歹也是你弟弟的妻主,不,妻子,你弟弟的救命恩人,你不能这样恩将仇报的啊!”

听我的话,沈夜静静地审视着我。

我慌不择言道:“陛下,我和舒府的人不认识。是因为今天和柳大叔在首饰店为了首饰吵起来了,然后又被舒大人误会捉奸,这才认识的。我瞧着他们两个老胳膊老腿的,顺便送了他们回家。陛下,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沈夜不说话,他眼中的光芒慢慢暗了下去。

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沈从的声音:“牡丹哥,我要去找苏欢,就先……”

牡丹笑起来,对沈从说了什么,我没注意听,只看见沈夜将匕首一寸一寸拔了回去,收回自己的袖间。然后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淡淡地说道:“下去吧,今日是朕失态了。”

我惶恐地卷起帘子就要下车,沈从瞧见我,上前一步,而后目光落在车厢壁上的刀口上,眼神一冷。他抬头看向沈夜,冷声道:“陛下,你做了什么?”

“阿从,你莫要生气。”沈夜的语气中透着疲惫,“我只是想问些问题,没有为难苏姑娘。”

“如果是舒城的问题,大哥以后不用再找苏欢了,她知道得还没我多。”

沈从抬起手来,扶着我下来,声音十分冷淡。

沈夜点了点头。

沈从似乎是在赌气,什么话都不说,直接拉着我就要回去。刚走了几步,沈夜便道:“你在楚都再办一次婚礼吧,也让兄弟们热闹一下。苏欢身份太低,我封她个郡主,好般配你。”

“知道了。”沈从冷声应道。

沈夜笑了笑,带了一丝宠溺:“我不过就是吓了吓她,你就这个样子。阿从,你说我是不是心太宽了?”

沈从拉着我,猛地僵住了。

他慢慢转身,看着沈夜,当着我的面道:“哪怕大哥杀了她,大哥还是我的大哥。”

说着,他垂下眼眸:“是我错了。”

沈夜不以为意笑了笑,看着我和沈从拉在一起的手,眼中满是温柔:“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已是很好,大哥不会怪你。你还小,我却已经老了。”

他叹息一声,慢慢放下帘子。

那帘子一寸一寸遮住他的绝世容颜。

他也不过三十出头,然而他的内心,却已经苍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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