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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如是我闻,仰慕比暗恋还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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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烟没有花

文/杨千紫

他不知道,很多时候,喜欢一个人,其实就是那么肤浅的。

——就像那灿烂的烟花,刹那芳华,缘起总不知为何。

一世,便成灰。

一.{妾家五岭南,君戍三城北。}

门外传来砰的一声,是茶盏破碎的声音,大嫂高声骂道,“你这死丫头,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让你去沏点普洱茶,你看你冲的是什么玩意?”

绿翘的声音唯唯诺诺,道,“夫人息怒,奴婢知错了。普洱茶没有了,小厨房里只剩下些苦丁茶……”

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大嫂的声音比方才还高,“普洱是茶饼,苦丁是一根一根的,你眼瞎啦!不中用的东西,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我有点不忍,推门便走了出去,外头日光正好,我望一眼绿翘,轻笑说道,“大嫂,今天怎么这么有雅兴?哥哥前脚陪着母亲去伽蓝寺祈福,你这边就大闹天宫,可不太好。”

大嫂见我为绿翘出头,脸上便有些讪讪的,瞪了她一眼,摆出一张笑脸对我道,“烟花妹妹今儿起的可真早。我得去前厅安排上元灯节的事了,回头再同你聊吧。”说完转身走了,纤细背影袅袅婷婷。

大嫂闺名烟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与她是两姐妹。她从过门起就很乖觉,知道哪些人可以惹,哪些人要留三分面,收拾起下人来也是干净利落。然而我是父母与哥哥的心头肉,她自然是不会来与我作对的。

我转头望着绿翘,只见她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长相虽然很普通,此刻却也有几分楚楚动人的风姿,垂头说道,“谢谢二小姐。”

左右无人,我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你不必谢我。其实我帮你,也是有私心的。”

绿翘一怔,蓦地抬眼看我,平淡无奇的五官,眼中也没有撩人的神采,可是因为性子温顺贤淑,也算得顺眼。我俯到她耳边,小声地说,“把你的衣服和腰牌给我,我想出府去看看。我听说白风酒楼的清蒸鲈鱼很好吃。”

听了这话,绿翘却忽然惊了一惊,睁大了眼睛看我,眼泪忽然汩汩地涌了出来,仿佛被我触动了心底深处的心酸……她忽然哭得俯下身去,断断续续地说,“二小姐这是想要绿翘的命么?那就请您拿去吧,反正绿翘也不想活了。”然后她就低低的抽泣着,那么伤心,那么绝望。

我怔怔地望着她,那一刻,她眼中的心酸我永生难忘。仿佛并不是在为受了委屈而哭,而是失去了整个世界。很久很久以后,当我也遇到了白若诗,才终于明白了那一刻,她的心伤。

我没有再让绿翘帮我,我只是偷了她的衣服和腰牌,在傍晚时分成功的逃出了相府。话本上总说,外面的世界与闺阁里很是不同,有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

那一年我十六岁,我那么迫切的想要了解这个世界。却在逃出去的第一日就遇见了他。

这个世界,从此不同。

二.{雁来虽有书,衡阳越不得。}

逃出相府的时候,我带了不少盘缠,便找了一处装潢华贵的客栈。可是早晨醒来,却发现包裹已经不翼而飞,而我身上的衣服也不值钱,除了绿翘的腰牌,一无所有。

我很饿,沿着打听的好的路线往白风酒楼走,还差一个巷口,就被一处里里传出来的菜香所吸引。虽然丢了盘缠,我心头还是莫名一松,刚走进去,就撞见一袭白得刺眼的衣裳,那人神姿挺拔,瘦削却不单薄,身上有淡淡的荷花香气,身量很高,我才到他胸口。

他垂下头来看我,刹那间如明光流泻,面似白玉,瞳色深深,鼻梁直挺得仿佛被尺子量出来的一般,双唇嫣然红润却无脂粉气,上挑的弧度有几分玩世不恭,忙把我扶到一旁,笑着说道,“新来的客官,我可没撞到你吧?”

我并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看不够似的,只觉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儿。

这时便有旁边的熟客在起哄,说,“这又一个被白老板迷住的良家女子。白若诗啊白若诗,你欠下这么多的烟花债,以后可怎么还?”

我第一次出门,怔然无措,生平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只歪过头去看向那人正色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望见我的脸庞,倒是忽然愣住了,一时嗫嚅着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竟也正色地站起身来,说道,“我叫连素惜,是这家店的二老板。——烟花小姐,我失礼了。”其实他长的也不错,英俊有余,笔挺玉立,只是远不如白若诗那般惊艳。

这时店里面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我也怔怔地看着他们,场面一时十分诡异,最后是店老板将我轻轻扯走,引到靠窗的位置上坐好,笑着说道,“这位客官初来本店,我做几样拿手菜给你尝尝吧?”

我点点头,目光盘桓在他脸上,心头咚咚跳着,脸颊莫名有些发热。

后来素惜总是说我,你瞧你看白若诗那个样子,真像个花痴。他每一次这样说,我心里都不承认,可是后来仔细想想,也许也真是如此。

其实,花痴也需要勇气的吧。……后来多少个夜里独自无助流泪的时候,我宁愿自己,永远,永远没有遇见过这个人。

吃完了白风酒楼的拿手菜,我并没有钱付账。因为生平从未试过为银钱发愁,所以也不觉得这是如何大的一件事,只是好整以暇地擦了擦嘴巴,道,“我吃完了,我没有钱。”

店小二愣了愣,见我一袭粗布衣裳,随即便要发怒。

倒是白衣老板及时晃过来把那小二打发走了,垂头看着我,说,“小丫头,你是故意来捣乱的吧?”

我仰头看他,只觉那张脸庞真真如白玉,每当看向我的时候,便总有明光流泻,我眨眨眼睛,也不说话。

他望着我,忽然有一瞬间的怔忡,落在他眉头里,妖娆如烟,却不蛊惑,仿佛小池里的一朵新荷,让人移不开目光,却又不忍心攀折。良久他缓缓凑近了我,说,“你名字叫烟花?”

我本能地往后退了退,底气不足地点了点头。

他忽然笑了,说,“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没有钱,便帮我做件事吧。”那一刻,他离得我这样近,衣角上弥漫着新荷一样清新淡香。我仿佛被什么蛊惑住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脸。还未等我晃过神来,他已经塞给我一个紫竹食盒,里面隐约飞逸出酒饭的香气,他说烟花,你把这个给我送到城南大门,交给一个身穿玄色衣服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中仿佛一闪即逝的凝重,随即又恢复成往日嬉笑轻松的样子,弓起食指轻敲一下我的额头,说,“事成之后,哥哥再请你吃一顿饭。”

我是相府的千金小姐,从小到大,只有我让别人做事,从未有人指使我去做过什么,提着那只紫竹食盒,我反而有些莫名的兴奋,仰头望着他那张明光流泻的英俊脸庞,我拍了拍胸口说,“你做好饭菜等我吧,我办完事就回来。”

见我这种反应,他怔了一怔,说,“小丫头,你还真是爽快。”

我把这理解为他的夸奖,有些得意地回眸一笑,就对上他那双有如夏日黄昏一般温柔潋滟的眼睛。那一刹那间的心动,我永生难忘。

……你爱过一个人吗?你恨过一个人吗?

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是人生又怎能只如初见?

一念之间,就成了永远。

三.{别久情易料,岂在窥翰墨。}

我按照白若诗所说的话,站在城南大门下等待一个穿玄色衣服的人。他的影子在脑海里盘桓不去。……我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你光是看着他,便觉得春暖花开,春风拂面。

然而就在这时,身边忽有一道劲风掠过,快得来不及瞬目,便只见眼前有一匹黑色骏马四蹄扬起,张牙舞爪地立在我面前。

我惊得连跑开都忘了,却不忘冲口而出地抱怨一句,“玄色衣服的人没见着,倒冒出一匹玄马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色骏马忽然长嘶一声,是马背上的人勒住了缰绳,半空里生生将马蹄调转了方向,他垂下头来,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我。

我受了惊吓,望着马上那人,有些不悦的撇了撇唇角,伸手遮住暮色夕阳,这才看清楚他的脸。不由一怔,冲口而道,“连素惜?”

这人长的与方才那位酒楼二老板好像,只是眼神略显凌厉,盯了我片刻,目光缓缓沉了下来,说,“你所说的连素惜,是不是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原本并不觉得什么,可是他这样一说,我却不知为何有些莫名地恐惧,抱着食盒退了几步,身后却是冰冷的石门。玄衣人翻身下马,一步一步逼近了我,目光如炬,他忽然问我,“你是烟水?”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却已经紧紧扼住了我的手腕,说,“带我去见我哥哥!”他手上有厚厚的茧子,我肌肤娇嫩,被扼得好疼。怀里的紫竹食盒掉落到地上,粒粒分明的白米饭散落一地,夕阳之下竟露出一面金灿灿的东西来。

那人俯身拾起,捏在指尖,露出一枚精致的虎头,我怔了怔,冲口而出地惊道:“这是……虎符!”

话音还没落,隐约见他抬起手来,我眼前一黑,绿翘的腰牌叮咚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我看见了白若诗。

他的脸悬在不远处,依旧如有明光流泻,好像在望着我,又好像不是。我疑心是梦,坐起来望着他的眼睛,正在面面相觑看不够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推了我一下,笑道,“素惜说你是花痴,还真是没说错你啊。”

我一愣,眨了眨眼睛,转头只见二老板连素惜正翘腿坐在窗边看我,笑说,“你不是第一个用这种花痴眼神看白若诗的人。……想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看他们两个云淡风轻的样子,一时间我更疑心方才那玄衣人是梦,可是肩颈还在隐隐作痛,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四下看看,说,“我怎么会在这里?”

白风酒楼的天字号客房,窗外涌进来一丝春末夏初的清香,白若诗收起嬉笑的表情,问我说,“你方才昏在了城南,紫竹食盒哪里去了?”

连素惜的表情也凝重起来,望着我的脸像是在等一个至关重要的答案。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打斗声,隐约是桌椅横飞,一个洪亮的声音震得楼板都在微微颤动,喝道,“贺兰青,你给我出来!”

白若诗一愣,与连素惜对视一眼,匆匆向门口走去,又回过头来嘱咐我一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踏出这间屋子半步。”

门外忽然安静下来,隔着一道门板,我听见自己起伏的心跳。那个人的声音似曾相识,沉沉叫了一声,“哥。”

“你怎么会来?”这是连素惜的声音,很冷静,与往日嬉笑轻松的样子不同。

“父皇病危,朝中大臣要接回嫡长子继位。”那人的声音与他有几分相似,他说,“贺兰青,你为何一直躲着我?若不是我打昏了那个傻女人躲在暗处,一时还真无法找到你们的住所。”

这时白若诗的声音响起来,他说,“你们二人是双生兄弟,由谁继承皇位还不都是一样?贺兰绽,你既然已经拿到了虎符,便手握了西凉的兵权,又何必再来寻我们麻烦?”

那人沉吟片刻,忽然说道,“我不只要虎符,还要你们的命!”隔着木门上的纱镂,我只见外面刀影一闪。

我不知为何心中一紧,转眼自己已经身在屋外。

……原来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真会变得无比勇敢,我挡在白若诗面前,那玄衣人的刀悬在我额头上方三寸的地方,我张开双手将他护在身后,说,“我不许你伤害他。”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自己,也包括白若诗。

那个人一袭玄衣,面容与连素惜并无二致,只是眼中多了一种冷峻和霸气,良久,竟缓缓将手中的刀放下了,轻叹一声,说,“三年前,你与贺兰青为了一个女子远走他乡。今日竟又有一个女子甘愿为你们而死。……白若诗,从小我就讨厌你,长大后你也果然带坏了我的皇兄。”他望一眼连素惜,沉沉说道,“皇兄,我再问你一遍,要不要回去继承皇位?”

连素惜只是沉默。

片刻后他说,“那么,我只好杀了你。——杀了你,我便是嫡长子。”此时他们两人面对面站着,就像照镜子一样,两端是一模一样的容颜,可是眼神却完全不同。

连素惜沉默良久,淡淡地说,“其实我知道,你并不是来寻我的。——你只是来除掉我。”说罢他一扬眸,瞳仁里有一丝悲悯的神色,“西凉一直内忧外患,当初我少年意气,带着白若诗来到中原,原本是为了助你成就一番大业……可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这时四面八方忽有无数身穿铠甲的国军一拥而上,举着银光闪烁的刀剑将我们团团围住,为首那人声音朗朗,十分耳熟,说道,“早听闻白风酒楼的老板是西凉来的细作……这道虎符便是证据。今日人赃并获,给我押回大牢!”

我抬头,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喃喃说道,“哥哥……怎么会是你?”却在望见哥哥冷峻眼神的时候,轰然想起那玄衣人初见我时的样子。

……那时他扼住我的手腕,说,“你是烟水?”

烟水……烟水……那是我嫂子的闺名。心头忽有数个念头闪过,可是却一个也无法坐实。我下意识地望向白若诗,那张脸庞依旧明光流泻,却无半点惧色,他说,“不愧是相府的公子,时辰赶得这样好。”

四。{塞上无烟花,宁思妾颜色。}

上元灯节就要到了,这盏荷花灯上的簪花小楷是大嫂亲笔写就的,以前只觉她势力逢迎,还真不知道她还有这样一番才情——

“妾家五岭南,君戍三城北。

雁来虽有书,衡阳越不得。

别久情易料,岂在窥翰墨。

塞上无烟花,宁思妾颜色。”

午夜无人的时候,我提着这盏灯,偷偷潜到水牢里看白若诗。

狭小空间里光线很暗,我提起荷花灯来看他,那张脸依旧无懈可击,皮肤里仿佛有荷花的淡香,他望着我,轻轻笑了,说,“没想到你这小丫头,竟然是相府的千金。”

从小到大,总是有人说我聪明。可是哥哥却总说我聪明的不是地方。——其实作为一个女人,最聪明的地方就是知道如何装傻。

可是我怔怔望着那张总是令我心跳加速的脸,劈头问道,“你喜欢的人是洛烟水?”

那一刻,他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哀伤的神色,很深,又很浅,涟漪一样荡漾开来,我胸口觉得有些酸楚,他的眼眸沉浸在荷花灯淡淡的光晕里,他只是沉默。

我把那盏荷花灯摆到他面前,说,“你若不说,我怎么帮你?大哥要将大嫂休了,将她凌迟处死。”

听了这话,他猛地站起身来,碰翻了我手里的荷花灯。

也便是那时,我才开始明白,喜欢一个人,原来竟会痛苦到这种地步。——只有当你眼看着他承认对另一个人动情,你才能明白自己究竟有多在乎这个人。

这时他才说了实话,“三年前,我与连素惜……不,是西凉大皇子贺兰青一起来中原,为的是学习这边的风土人情,笼络朝廷里的达官贵人,为西凉起兵而铺路……却没想到在这座城里,碰到了洛烟水。”

上元灯节,忙完一众杂事,大嫂倚在中厅的牡丹塌上,一脸疲惫的样子。我提着那盏荷花灯走到她身边,说,“为什么?”

午夜幽静,尽管我极力掩饰,这一声里还是包含了太多的嫉妒与惆怅。

她怔了一下,说,“什么?”

“为什么要串通我哥哥,将白若诗他们一网打尽?”其实以我自己的立场,也注定不能是来兴师问罪的。可是我只是不解,为何她如此幸运,得到白若诗这样的男人的宠爱,却不珍惜,还要下狠手来陷害他们?

借着一盏烛光,洛烟水原本那张无甚特别的清秀脸庞上闪过一丝怔忡的神色,只是转瞬即逝,她淡淡地回答我说,“男人之间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你哥哥从未跟我提过西凉的事,以后他也不会提起。烟花,有时候夫妻二人相处,装傻比什么都重要。”

以前总觉得大嫂见风使舵,是个庸俗不堪的女人,然而这一刻我才发觉,其实她比我高明许多,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该如何去做。而我心里却只是混乱,忽地站起身来挡住她的去路,说,“你必须要帮我救出白若诗。”

“他那样的男人,你爱他有何用?”洛烟水直视着我的眼睛,瞳仁里昭然的悲伤,她说,“他能为了连素惜而放弃我,日后也会有许多借口来放弃你。——爱上那样一个夏日朝阳般灿烂的男人,将会是你一生痛苦的开始。”

那时真是太年轻,内心柔软得经不起太多推敲,可是这一刻,我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说:“我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痛苦。我只知道现在,我不能眼看着我喜欢的人受苦。”

洛烟水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奇异。狡黠……怅然……仿佛都是,又仿佛都不是。良久她朝我摆摆手,说,“来,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当我打开牢门放走贺兰绽的时候,他一袭玄色衣裳,在暗夜里看来格外冷峻。我把那匹玄马的缰绳扔到他手上,说,“快走。往西凉跑,不要回头。”

他隔着夜色望我,双目灼灼,说,“你为什么要救我?”

“大抵是少不更事吧。”我笑地有些虚弱,无奈并且苦涩。身为相府的千金,其实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可是为了白若诗,我没有办法。

谁让他有一张明光流泻的脸庞,和一双细长妩媚的美丽眼睛?

原来喜欢一个人,其实就是那么肤浅。

翻身上马,贺兰绽牵着马缰,威风凛凛地回过头来看我,没有一丝夜逃的狼狈与忐忑,他的笑容自信而坚定,他说,“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的,绿翘。”

说完他双腿一夹,玄色骏马飞奔而出,风驰电掣很快就没了踪影。

绿翘?我想起那日不小心掉落的腰牌,也未往心里去,转身便匆匆走了。

大皇子连素惜不肯回国,他的双生弟弟贺兰绽便是西凉的皇太子,哥哥生怕放虎归山,连夜带人追了出去。相府的侍卫倾巢而出,所以我去水牢营救白若诗的时候,简直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白若诗却不肯走,他说,“我是大皇子的近身侍卫,多年以来,却未曾为他做过什么。如今无论如何也不能独自逃走。”

我有些心急,说道,“连素惜是西凉皇室的人,又曾与洛烟水有染……所以哥哥将他关在一处很隐秘的所在,恐怕是凶多吉少,你又何必为他陪葬?”

白若诗的眉头微微蹙起,看起来十分让人心折,我有一种替他展眉的冲动,可是就在这时,他忽然伸手握住了我的腕,语气中隐约竟有一丝哀求,他说,“小丫头,带我去救连素惜,好不好?”

这一生之中,我最多回味的,大概就是这一刻短暂的时光。他牵着我的手走夜路,分明是忐忑不安的,我却甘之若饴。乌云蔽月,檐下的灯火也不清晰,我却仿佛是走在一片明光里,因为他就在我身边。

密室里烛火晃晃,连素惜的脸沉浸在阴影里,神色仿佛暧昧不明。我上前打开门锁,隔着栅栏门叫他名字。

连素惜抬起头来,望见是我,眼角分明流过一丝失望。也便是在这时,夹墙外面的楼道里忽然传来一阵喧嚣,我回国头去,就见哥哥领着一队人站在我身后,望见我的脸,重重一怔,说,“烟花,怎么是你?”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

哥哥虽然忠心为国,可他也是个男人,与追捕贺兰绽比起来,他更愿意设下这个局来验证大嫂的清白。

像上一次我为他挡刀的情景一样……还未来得及多想,我发现自己已经挡在了白若诗身前,侧头小声对他说,“挟持我,带着连素惜出府。”

后来的后来,我经常会想,当白若诗偶然忆起我的时候,他会想到哪些场景?是初见,是离别,还是那一刻的命悬一线?

那一夜乌云蔽月,他将我半拢在怀里,用我的金钗指着我的喉咙。四下银光闪烁,是侍卫们寒意森森的刀刃……我无勇,也无惧,我甚至忘记了我自己。

我只知道,这一刻,我离得他那样近。这一切的一切,不能说我没有私心。

……我希望他对我永世不忘。

五.{就像那灿烂的烟花,刹那芳华,缘起总不知为何。}

连夜狂奔,我一路将他们送至汉水。河边芦苇葱郁茂盛,风一过,呼啦啦地响。白若诗卷了荷叶去为我们取水。独处的时候,连素惜对我说,“烟花,谢谢你。”

我望一眼白若诗的背影,忽然间有些苦涩,便回了一句,“一个谢字,有什么用?”

连素惜望着我的眼神有些悲悯,仿佛也有点别的什么,可是我也来不及深究,只听见他说,“其实白若诗比我更像皇子,他天生就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我也爱上了洛烟水……他与她定会成为一对佳偶。”

他们这些过去,我想听,却又害怕听到,我打断他说,“那些都是过去了,何必为旧的悲伤,浪费新的眼泪?我只希望他一辈子开心,即使不是同我一起。”

这时连素惜忽然怔住了,望向我身后,眨了眨眼睛。

我一转头,就看见白若诗脸上有转瞬即逝的沉吟,片刻后他嬉笑着说,小丫头,你才见过我几面,怎就会如此情根深种?一定是串通了素惜来捉弄我的吧。

我心里突突跳着,表面却也学他的样子嬉笑:你说你除了有一张好皮囊,还有什么能吸引我呢?我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啊。——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们快走吧。

白若诗哈哈一笑,折扇一挥,扬长便去了,头也不回。……他是在逃吧,用一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姿态。

连素惜跟在他身后,回头望我一眼,轻叹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我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孤单一人,良久良久,终于落下泪来。

他不知道,很多时候,喜欢一个人,其实就是那么肤浅的。

——就像那灿烂的烟花,刹那芳华,缘起总不知为何。

一世,便成灰。

半年的时光,仿佛转瞬即逝。我重回到相府,哥哥疼我,对过去的事绝口不提。高墙深院,仿佛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可是我的心境,却好像已经不一样了。

花红柳绿宴浮桥,那一日,大嫂正从厢房出来,望见我,微微一笑。

一直以来,我的思念无人能诉,此刻四下无人,我忽然很想跟她说一说他的名字,便问,“你有白若诗的消息么?”

洛烟水笑了,清浅秀美,与平素那个拜高踩低的侯门夫人仿佛变成两个人,她说,“其实当年白若诗之所以会放弃我,不是因为连素惜也喜欢我,而是因为他不相信他自己。——他这个人,用情太深,也太害怕失去,与他在一起的女人,都会很累很累。”

我一时无言,这时洛烟水又说,“对了,府里的婢女绿翘就要出嫁了,听说是西凉新王钦点要过去和亲的,刚被圣上封了固伦公主。你同她关系不错,有空便去送送她吧。”

人的际遇真是没有办法预测。绿翘出身低,容貌也平常,在府里当个婢女都经常受人排挤,哪知竟这样忽然飞上了枝头。她成了公主,哥哥便在相府里又建了一套宅子给她,取名凤凰阁。

那是一个黄昏,暮光微薄,我穿花拂柳地走过一道小桥,却忽然望见了他。

魂牵梦萦,就会出现一些幻觉吧?我疑心那不是真的。可是他分明就站在那里,一张脸庞仿佛有明光流泻,白透似玉……光是看着,便觉得春风拂面。

我颤颤地上前一步,却在他的面前,看到了痛哭着的绿翘。她哽咽着靠到他的肩头,喃喃说道,“我曾经说过,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找我,我都会义无反顾的跟你走。可是现在……”

白若诗轻抚着她的青丝,说道,“过去我只当你是烟水的替代品,可是分开之后,我才明白我不可以没有你。”

我愣在原地,五雷没有轰顶,世界也没有塌陷。我只是忽然很想落泪,却又无泪可流。

绿翘哭得越发伤心,让我想起那一次她的眼泪。

……仿佛并不是在为受了委屈而哭,而是失去了整个世界。很久很久以后,当我也遇到了白若诗,才终于明白了那一刻,她的心伤。

直到今日,一切才有了答案。

尾声

当我代替绿翘远嫁西凉的时候,有人以为我是贪慕虚荣,有人以为我想振兴相府声威,有人以为我与西凉新王贺兰绽有私情。

我从不解释,也未曾向任何人表露心迹,我只是放了绿翘走,让她带着洛烟水亲手所制的荷花灯,远走高飞。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这一生,我再也没有见过白若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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