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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过去了。王冰冰现在已经是Q大学路桥系二年级的学生。他别着校徽在路上行走的时候,再也不会感到脸红和羞怯。他也有了一个毛巾饭兜,是求磊磊给他缝的,他每天拎了饭兜在校园里穿来穿去,上课、跑图书馆、进饭厅、回宿舍……两个搪瓷饭盆和一根铝制饭匙在饭兜里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的轻响,像是终日给他奏着一支校园小曲。

但是他仍然没有失去对于生活的新鲜感。他到美术馆看过《春天画展》和《陈复礼摄影展览》,看过新上演的芭蕾舞剧《西尔维亚》,也听过小泽征尔指挥的交响音乐会。听完音乐会回校的时候,公共汽车已经不再开行了,他独自步行十几里路往回走。路上没有人,橙黄色的路灯温暖地照着,榆树叶子轻轻巧巧地从半空里飘落下来,在灯光下一片片地打着旋儿。冰冰甩开了胳膊赶路,一边哼着莫扎特《军队进行曲》的旋律。他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宁静和美好,他心里充满了对于生活的向往和热情,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这年秋天,同学们开始对球类运动发生兴趣。他们会从下午五点钟开始搬了凳子到电视室“占领阵地”。有时候文娱委员干脆把电视机搬上窗台,屏幕朝外,让大家在楼前空地上宽宽地落坐。中国男排迎战南朝鲜队的那晚,球一直打过了十一点钟,预定的卫星转播时间已过,屏幕上猛然一片黑暗。大家先是傻了眼,在电视室里悄没声气地坐着,不知道怎么办好。几秒钟后,冰冰忽然跳起来说:“打电话问结果去!”所有的同学全都跟着他呼啦啦地涌到楼下电话机前。没看电视的同学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纷纷趿了鞋开门询问。几分钟后,电视台回了电话,中国男排以三比二战胜南朝鲜队。

宿舍楼沸腾了!全校园里都沸腾了!老天爷,所有的人就跟疯了一样,不要命地叫呀,笑呀,跳呀,跺脚呀,敲脸盆和缸子呀,然后便是各个楼门大开,一队队的同学从里面涌出来,汇成流,扯着被单写成的标语旗,组成了浩浩荡荡的游行大军,在校园里转了一个大圈。后来还觉得不能过瘾,干脆出了西校门,沿汽车路走到P大学去。P大学校园里这时候已经燃起了几堆篝火,一群群同学围在火边欢呼歌唱,唱的是《国歌》。冰冰在唱歌的人群里看见了磊磊。他跟磊磊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笑容。他还想挤过去跟磊磊说几句什么,人群又开始移动,分散、聚拢、转移,磊磊看不见了。

兴奋的余波延续了不到一个月,然后一切归于沉寂。各种各样的新潮流在年轻人中风行过一阵,现在也很少引起注意了。首都街头依然是花开花落,行人匆匆。再没有人会为了一句口号或者一首小诗激动不安,奔走相告。工资、奖金、彩电、冰箱逐渐代替了政治上的清谈,在社会生活中占据了越来越大的位置。大学生们忙于毕业论文、分配、考研究生、公费或者自费留学,图书馆的座位一天比一天拥挤,社团活动一天比一天冷落。

王冰冰开始感到了寂寞。是那种从周围向心里袭来的、浸透了每一个毛孔的莫名其妙的惆怅感。十九岁的冰冰精力充沛,思路敏捷,坐卧不宁,每天都觉得时间多得没法儿安排。二年级的课程对他来说不算困难,轻轻松松便可对付下来。图书馆的文学期刊也越来越索然无味。他不知道空下来的时间干什么好。有一段时候他每天到浴室洗一次澡,仿佛多余的精力便可随了肥皂沫冲泄开去一样。又有时候他会无端在宿舍里大叫一声,像只发怒的小狗。同学为之惊讶,他便说:“心里闷,叫一声痛快些。”同学点头表示理解,大家原来是都有同感的。后来他们约定,每天在某个时候大家齐声大叫,这会使效果更佳,更能满足于他们的自我表现欲。

二年级的课程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可是光力学课就开了四门,这有点儿枯燥。“结构力学”、“材料力学”、“弹性力学”、“理论力学”……冰冰有时奇怪自己怎么居然没把这么多的力学公式搞混。这学期也开始接触专业课了:“桥梁工程”、“结构设计原理”。教这两门课的老师年龄都不算很大,一个姓胡,白皮肤,嘴唇红红的,喜欢穿一件黑皮夹克,很潇洒很有派头的样子。另一个姓宋,戴一副黑边眼镜,脸颊瘦削,有点不修边幅,甚至在上课讲到尽兴时,能把一只左脚翘到讲桌抽屉把手上,下面同学哄哄地大笑,他还茫然不知笑为何事。

冰冰发现自己不能够喜欢这位姓胡的老师,因为他常常讲一些很极端的话。比如在讲混凝土斜拉桥时,胡老师是这么说的:

“现代混凝土斜拉桥是在本世纪五十年代才重新发展起来的桥型。这是一种多次超静定结构,具有独特的优点:梁体尺寸小,受桥下净空和桥面标高的限制小,抗风稳定性好,便于无支架施工。从目前来看,这要算是最有发展前途的桥梁形式了。”

他又是这么讲吊桥的:

“吊桥是一种外形非常美观的桥梁,在城市中采用可以成为永久性纪念碑式的建筑。又由于它的结构简单、轻便,能够充分利用桥塔架设悬索,所以施工方便,在山区架设也非常理想。吊桥的发展前途极为可观。”

“那么,斜拉桥和吊桥,到底哪一种更有前途呢?”下课的时候,冰冰在座位上转过身子问几个同学。

“比翼双飞吧。”一个翘鼻子同学说。

“总要有个比较级。”冰冰态度很认真。

“就算是斜拉桥,怎么样?”

“我要问问老师,问清楚。”

翘鼻子小声叫起来:“哦哟,你干吗要这么固执?别问!老师会不高兴的。很多老师不喜欢同学刨根问底。以后考试,当心他给你多扣点分数!”

冰冰在座位上扭了半天身子,终于忍住了,没问。

可是在他内心深处总是有一种欲望,这就是要想跟嘴唇红红的胡老师争论点什么。

讲到“内力计算”这一课时,他找到了机会。胡老师在讲台上说,当一根梁受到外部荷载作用时,情况是这样的:上部受压,下部受拉(他随手在黑板上画了个简单的图示)。由于混凝土的受压强度要比受拉强度高得多,因此,当梁的下部受拉区出现裂缝时,下部的混凝土就退出工作状态,而受拉力完全由钢筋承受。

“这就是说,在计算钢筋需要量时,要加上这个安全系数。”胡老师用粉笔在“图示”上重重地点了点。

冰冰当即站了起来:“胡老师,还有一点应该考虑进去。”

胡老师猛然转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冰冰神色自若地说:“当混凝土开裂后,还有相当的强度。因为混凝土的颗粒间本身存在摩阻力,开裂之后彼此还能咬合牵制,不能说它完全退出工作状态。”

“你的意思?”

“计算钢筋时,算上这一点,可以节省用料量。”

“这个嘛……”胡老师矜持地笑了笑,手一挥,算是作了回答。是不屑跟一个学生争论问题呢,还是承认自己的论证不严密呢?冰冰闹不清楚。

下课以后,胡老师挟起讲义,满脸愠怒地走下讲台。一个同学追上去问他问题,他摆摆手:“我有事。下次上课再讲。”就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

一教室的同学面面相觑。班长拍拍冰冰的肩膀说:“你不该当场对老师质疑。他受不了。谁都受不了当众难堪。”

“哦,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站起来了。我还对自己说:别管他。可是我管不了自己。”冰冰十分平静地说。“我憋够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翘鼻子小赵吹了一声口哨:“嗨,说了就说了吧,这倒也痛快。”

“什么呀!”班长对他白了白眼睛:“事情要有什么后遗症,看你痛快不痛快吧!”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冰冰承认说,“我觉得还不至于这样,是不是?”

一个胖胖的、外号叫“小皮球”的女同学尖声说:“当然不至于!干吗要这么心惊胆战的?老师嘛,就是教的;学生嘛,就是问的,一点儿也没出格!”

但愿没有出格!冰冰感激地望了小皮球一眼。他今天心里很高兴,也很坦然,好像是一个长久的宿愿如愿以偿了一样。

不久,《桥梁工程》课期中考试,胡老师出的题目很难很偏。全班同学,三分之一的人“良好”,三分之一的人“及格”,另有三分之一居然不到六十分。冰冰的试卷右上方判了个红红的“69”,笔触很粗,很遒劲。可是冰冰曾经跟翘鼻子小赵对过答案,他俩是一样的,小赵却得了“70”分。一分之差,写在成绩册上,便是一个“良好”、一个“及格”了,这可大不一样。冰冰仔细看看试卷,又觉得自己的一分扣得也有道理。小赵说是胡老师报复,鸡蛋里头挑刺,要找他重新判分。冰冰拦住了他。

“别这样,兴许胡老师早忘了那回事了。再说,这么多同学上课,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

“怎么,扣了分还不心疼呀?”

“无所谓。”冰冰轻轻吹了声口哨。

“我不信。你装的。”

“随你说吧。分数我真的不在乎。”

“你在乎什么呢?”

“造桥。让我亲手设计一座桥,非常漂亮,非常现代派的,让你们想象不到的。”冰冰很认真地望着小赵的眼睛。

“好,你设计出来了,我给你算结构。”

“一言为定?”

“当然。”

他们狠狠地击了一下掌。这个孩子气的举动使他们痛痛快快笑了一阵。于是冰冰就把他那个令人沮丧的69分忘掉了。

冰冰是个模样极其平常的小伙子,遍身上下没有一点出色的地方:长胳膊长腿,肩窄胸薄,甚至稍许有点驼背。考大学之前过于用功,眼睛弄得近视了,如今瘦瘦的脸上架了一副白边眼镜,看上去是那种典型的文弱大学生样儿。在这个有近万名学生的Q大学校园里,这样的小伙子真是太平常太不惹眼了!冰冰总是不被人注意。骄矜漂亮的女大学生们,食堂卖饭的师傅,图书馆借书台的几个中年妇女,连同宿舍楼看门的老头儿,他们全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冰冰很不服气。有一次在磊磊那儿吃饭,磊磊很气愤地讲起一部糟糕的电影,他忽然说:“我很讨厌自以为是的漂亮家伙。”

磊磊吃了一惊:“你说谁?我吗?”

“嗯。”

“老天爷,我也能算‘漂亮家伙?’”

“当然。”

磊磊笑了起来:“谢谢你,冰冰。在你眼里我大概挺可爱吧?”

“你自以为是。”

“那是应该的。每个人都应该充分自信。”

冰冰若有所思地望着姐姐。他觉得有所省悟:人是应该相信自己的强大。

这个星期里,有一次冰冰从图书馆回来,走到中央大道广告栏下,看见有一则校学生会招聘各部干事的启事,他心中一动。何不来个“毛遂自荐”呢?他想。他有时间,也有精力,很希望为大家做点什么,只是没有人愿意来伸一把手拉上他。那么他就只好自己不客气了。他相信自己不会比别人干得差。

他走到校学生会,从一个个贴了白纸牌子的门口走过去。“会议室”,“学习部”,“生活部”,“*”,“体育部”,“宣传部”。他敲了宣传部的门。

一个腰圆膀阔的黑脸小伙子从门里面探出半个身子。

“你找谁?”

“当然要找部长啦。”冰冰口气很大地说。

“请进。”黑脸小伙子伸手勾住他的肩膀,像抓俘虏兵一样地把他划拉了进去。

“有事吗?”

冰冰犹疑地望了望他运动员一般结实的身体。“你是宣传部长吗?”

“那当然啦!”他模仿着冰冰的语气。

冰冰笑了起来:“我是来当干事的。”

“噢嗬,又是一个!”

“人多吗?”

“不多。连你一共才三个。”

冰冰望着腰圆膀阔的部长,心里开始有点儿慌乱。他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拒绝他。若是拒绝了,他也许会自杀的。

“来,填个表吧。”部长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表格。

冰冰跟他讨了一支笔,就趴在桌上恭恭敬敬地填写起来,写的是一手漂亮的仿宋字。

“不错,字挺好。”

“我们画图纸都要写这种字的。”

“还有其它特长吗?”

冰冰活跃起来了,“学过美术。小时候想当画家,没当成。没有机遇。”

“嗬!会出黑板报吗?”

“当然。中学时候学校黑板报一直是我出的。”

黑脸膛的部长又拍了拍冰冰的肩膀,笑着,很高兴的样子。

“好,你先回去吧,要是挑上了你,我们会发给你聘书的。一星期之内。”

部长临别时还跟冰冰说了再见。冰冰想:要真能再见倒是不错。搞黑板报是桩很有趣的事,他会在黑板报上发挥他全部的创作才能。当然,首先是要有热情、激情,他全都有。他需要的只是献出自己热情的机会。

这一周之内,他一天两次地往系办公室跑,去看有没有他的信件。管收发的老师觉得奇怪,笑着问他是不是在哪儿交上女朋友了?把冰冰闹了个大红脸。

聘书终于在第六天下午寄来了。信封很大,牛皮纸的,还印上了“学生会”几个红字。聘请书包着大红蜡纸壳子,很是堂皇。冰冰当即运足力气蹦了一下,举在手里的聘请书几乎要碰着天花板。弄得站在一旁的翘鼻子小赵忙忙地扑上来要救护他。

“你别这么高兴了。”小赵对他说。

“干吗不能高兴?”

“哼,你这不是存心稀罕我们吗?”

冰冰挠挠头皮:“噢,我没想到这个,对不起。要我帮什么忙吗?”他严肃起来,俨然一副学生干部的样子。

“不敢沾光。有用人的时候,喊我一声就行。洗黑板啦,调颜料啦,打格子啦什么的。”

冰冰满脸神圣地站在小赵面前,说:“记住啦。有事情,我会找你帮忙的。第一个就会找你。”

就这样,冰冰开始走马上任。现在他知道了黑脸膛的宣传部长姓任,是七七级学生,学建筑的,今年快三十岁了,冰冰喊他老任。

这正是在“五四”青年节前。按部里讨论的计划,黑板报要出一期“诗歌专刊”。征稿启事已经由冰冰亲手写好贴上了广告栏,他稳如泰山,在学生会里坐等诗作涌来。据他以往的经验,逢上这类事情,热心赞助者总是不乏其人的。

他果然开始陆续从稿箱里取到应征的诗歌了。诗作长短不一,形式各异,水平也相差悬殊,写得好的,冰冰认为比如今刊物上的平庸之作要高明十分。差的,那简直就是中学生的顺口溜了。冰冰根本不屑一看。冰冰因为从小受家庭的熏陶,是很有点文学修养和鉴赏力的。

忽然有一天,在众多的来稿中,有一首短短的小诗跳入了冰冰的眼里。

我的小船在海上飘荡,

没有桨,也没有帆,

不知道哪里是绿色的岸。

仰卧船中,雾网迷茫,

我的灵魂在大声哭泣,心却在苦苦呼唤。

冰冰连着读了三遍。他先是惊讶,继而欣喜,然后就感觉到心弦上有一种令人愉快的震颤。“我的小船在海上飘荡”,他弄不清楚这句话的确切意思是什么。迷惘?希冀?寻觅?呼唤?似乎哪种情绪都有,都是模模糊糊,隐隐约约的。可是他喜欢,很喜欢。

他把这首诗拿去给磊磊看。磊磊说这是“朦胧诗”,去年风靡过一时,现在也还很有市场。

“这孩子挺有才气。你喜欢这首诗吗?”磊磊用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气说。

“喜欢。为什么不呢?诗写得这么有情味。”

“哦!”磊磊淡淡地一笑,“你们这些大孩子都会喜欢的,我就猜到。”

冰冰觉得受了轻蔑,很不服气,口气很冲地说:“你呢?你无动于衷吗?”

“总之不会像你这么激动,以为找到了知音似的。我的小船已经不在海上飘荡了,我有我的明确目标,照直航行。”

“目标是什么?”

“事业、爱情。”

“嗯哼!”冰冰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虽然有些扫兴,冰冰仍然忘不了这首伤感的诗。他决定要跟诗作者认识一下,聊一聊,或者交个朋友。他想他们会有很多共同语言的。

诗稿下面的署名是:无线电系自控专业七九级学生晓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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