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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立现在真像一只飘荡在大海里的小船,没有桨,没有帆,也看不到哪儿是绿色的岸。

他至今无法喜欢自己的专业,虽然他每次考试都在八十分以上。这使得同学很是惊讶。他们总是看见他在自习时间不做作业,看闲书。他们承认他脑瓜子聪明,然而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把聪明用在“正道”上。学的是自动化控制嘛,够尖端,够时兴的了,难道还不满意吗?还想干什么呢?

有一次班主任把晓立找去谈话。

“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班主任说,“钻进去了,就会有兴趣的。你其实学得很好。你一点儿也没费劲,这说明潜力很大。为什么不想全力以赴地攀一攀高峰呢?”

晓立神色暗淡地望着窗外绿叶婆娑的树影。“我不知道。”他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班主任莫名其妙地问。

晓立面红耳赤地望着班主任:“我是说……我不喜欢……不喜欢学这个。”

班主任叹了口气:“你喜欢文学,我知道。你的诗我也看见过,有点儿才气。可是当初你为什么不考文科呢?”

是父亲,晓立在心里说。是父亲的旨意,他无法违抗。他没有违抗什么的习惯。

“……”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也许是个误会吧。”班主任说,“可是既入了门,总得往前走呀!国家很需要工科大学生,越多越好,你就往这方面想想。”

他想了,认真地想了。可是那些零零碎碎的诗句,那些迷人的旋律,总是不间断地从脑子里涌出来,一串一串的,白色透明或者是五彩缤纷的,咕嘟嘟地响着,诱惑着他,粘紧了他,使他的灵魂无法安宁。他悄悄地哭泣,捏紧了拳头无声地喊叫,想要抗拒这一切。他总是紧张,极度地紧张。他觉得他的神经都快要崩溃了。总有一天会要彻底崩溃的,他想。一切都崩溃,连同他的诗魂,他的躯体。“人呐,你要记住,你是灰,还要归于灰。”有一句古老的拉丁文这么说。

每天早晨他起得很早。起来了,就一个人跑到校园后面的小山坡上,静静地坐着。淡淡的晨雾在山坡林间缭绕,一股股像白烟似的。绿色的树叶和褐色的树干都被露水和雾气浸潮了,颜色便显得更浓,更鲜,生机勃勃地挺立着,舒展着。偶尔也会听见几声清亮的鸟叫,他不知道是什么鸟,也从来没发现它们藏在哪根树枝上。懒得去找,他厌倦它们,觉得它们过于快活,过于无忧无虑,无所希求了。山坡脚下是一条通往湖边的小路,不断有人穿了运动衫裤“踢踢”地从这里跑步过去。也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在路旁一边走一边甩着手臂,或者是做着深呼吸的动作。他觉得奇怪:人为什么总想长寿呢?生命真的如此宝贵吗?他可不打算活到七老八十。年纪大了,觉得自己迟钝了,不行了,他就死。决不犹豫。

他坐在山坡上读外语,轻声轻气的,很流畅,很准确。只有这时候他能够忘却一切。他的外语发音很漂亮,老师不止一次地在课上叫他起来作示范朗读。这是从小父亲苦心教导的结果。也许,也许他当初报考外语系还好一点,起码他能学得愉快。他特别喜欢用英语朗读诗歌,勃朗宁或者是彭斯的抒情诗,很清亮,很悠扬,有味得很。

O, my love is like a red, redrose,

That's newly sprung in June.

O, my love is like the melodic,

That's sweetly playd in tune.

(呵,我的爱人像朵红红的玫瑰,

六月里迎风初开;

呵,我的爱人像支甜甜的曲子,

奏得合拍又和谐。)

他也曾尝试着把自己的小诗用英语翻译出来,可是不行,音节形成的节奏性总是不够明快和谐。到底还欠了功夫。再花上些时间和力气呢?他又不干了。他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总是这么一副沉思默想、郁郁不乐的样子。

“五四”前夕,系团总支决定要发展一批新团员。班里的团支部书记李希找晓立谈话。

“你应该写个申请报告,晓立。班里没入团的同学不多了。”李希神情恳切地说。

“不是说‘自愿’吗?”晓立问。

“当然是自愿。不过……”

“我现在不愿意。”晓立断然回答。

“这不太好。”李希说,“青年人应该靠拢组织,争取进步。你为什么不愿意呢?”

“我不知道。没想过这个问题,李希。而且我恐怕也不够格。”

“我们支部讨论过你的问题。你就是性情太孤僻了点儿,不大跟同学接近,不肯暴露思想,其它都还没什么。人可没有十全十美的,入了团再改正缺点也不迟,大家都会来帮助你。”

晓立心不在焉地用眼梢望着窗外。外面是一片灰色的天空,窗玻璃把它切割成了同等大小的几块方砖,单调而且抑郁。他觉得有种诗歌的意象渐渐涌上心头了,他的眼睛开始发亮,两颊微微现着潮红。

李希失望地叹了口气:“晓立,真不知道你到底想干点什么。你还有哪儿不满足的呢?”

这个问题晓立自己也没法儿回答。

李希终于放弃了帮助晓立入团的念头。他始终觉得遗憾,因为晓立在班上无论怎么说都不是一个坏学生。

现在晓立攒下的诗作已经有厚厚一本了。他觉得应该把它们公之于众,让大家和他一起来分享这些思想的果实。他从中挑出了二十首最为得意的,抄在稿纸上,订成一册,寄给《诗刊》。二十天后,他收到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袋,拆开袋口,里面滑出来一张铅印退稿信。还好,是写了名字的,总还让他不至于十分难堪。他立即把诗稿转寄给外省的另一家杂志。不久那杂志也把稿子退回来了,这回认认真真提了几条意见,说是格调不够昂扬,情趣过于狭窄,缺乏社会容量等等。晓立苦笑笑,把退稿信揉成一团,扔掉了。那二十首诗,他握在手里愣了半天,也索性划了根火柴烧光。从此他再没有给什么刊物投过稿子。

他又过了一次生日,已经满二十岁了。他对爱情的憧憬开始从模糊到清晰。他渴望有一个姑娘和他日夜相伴,给他勇气,给他信心,给他阳光和热能。他们真诚相爱,彼此矢志不移,白头偕老。他渴望着。

同宿舍的学习委员小季第一个有了女朋友,是医学院学生,一个温雅端庄的江苏姑娘。他们每星期见面一次,通信两次。小季变得细心和活泼多了。每次见面回来,他尤其兴奋不安,话多得要命,而且妙语连珠,警句迭出。这一晚全宿舍的人都不会在一点钟之前入睡。

紧接着,宿舍另一个同学也有了追踪“目标”,常常将追踪结果公布出来请大家“会诊”。这时候总是晓立最有判断力,最能出好主意。弄得小季大惊小怪地嚷嚷:“晓立,你要是看上哪个姑娘,准能成功。就凭你这双勾魂儿的眼睛!”

晓立终于决定要给远在T大学路桥系读书的潇潇写一封信。

他想起了五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他在楼门口第一次看见了新搬家过来的潇潇。她穿了一件桔黄色的灯芯绒外衣,雪白的运动跑鞋,头发短短的,眉眼很清秀,嘴角略略有点往上翘,走路时迈着一种近乎芭蕾舞演员的步伐,弹性十足。整个人看上去非常舒服,是个快活的、浑身上下充溢了青春活力的女孩子。

这一见永远不能忘怀。桔黄色的潇潇像一团朦朦胧胧的梦影,飘然地、若隐若现地在他心头缠绕。他喜欢她穿了白跑鞋一弹一跳走路的姿势,喜欢她翘起的嘴角和灿烂的笑容。她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快快活活、无拘无束的样子。性情忧郁的晓立偏偏喜欢这种活泼的神态。也许正是自己缺乏的东西,才格外觉得珍贵吧:潇潇是他心中的太阳。

五年了。过去他不知道什么是男女相悦,甚至看见潇潇就脸红,就张口结舌,避之不及。他总共没跟潇潇说过十句话。可是现在他二十岁了,他渴望爱情了。潇潇呢?她是一只金翅膀的小鸟,在林间快活地飞来飞去。她愿意停下来,在他的掌心里做窠、鸣叫吗?

他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准备给潇潇写信。

“潇潇:

春天过去了,可是我没有在春光里播种。

我愿意浓绿的树荫遮挡住我,给我勇气……”

哦,她会认为他卖弄文辞吗?女孩子总是敏感的。他撕去这一张,重新起头。

“潇潇: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猜想你会惊讶。你愿意我告诉你一句话吗?这句话堵塞在我的喉咙里,使我无法呼吸……”

他又停住了。他觉得这样写过于大胆。即使写出来,他也不敢贴上邮票塞进邮筒。无法想象潇潇收到这封信后的神情。

焦虑。烦躁。血轰轰地往头上涌,太阳穴一跳一跳疼得难受。哦呀,那么多滚烫的、进着五颜六色火花的话语呢?写不出来了,一句也写不出来了,心中变得一片空白。他恨自己。他是个怯懦的、无能的、令人厌倦的求爱者。

最后,寄给潇潇的信纸上只有这么几句诗,是普希金的;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他预感到潇潇不会给他回信。他们不是同一种人,潇潇不可能对他有兴趣。同一块画布上,一边阳光灿烂,一边阴云密布,这是怎样糟糕的一幅图景?

然而,他的心已经死了,他的灵魂却还在盼望。

世界上的事情千奇百怪,难以预测。或许命运早已把他跟潇潇连在一起了呢?他希冀着。

半个月以后,他终于承认这是无望的等待。在那段漫长的、潮湿的、大雾弥漫、令人绝望的日子里,他觉得自己成了一只灰色的蜗牛,成日里缓慢地爬来爬去,留下一片散发着难闻气味的粘乎乎的印迹。他甚至盼望有一天一只大脚踩上来,把他踩得粉碎。

他再也不会爱上什么人了。这辈子不可能。永远是一个孤独者,寂寞地走着人生的路,这就是他,晓立。一想到这个,晓立就浑身哆嗦,手脚冰凉。他感到恐惧。

他跑到P大学去找哥哥。哥哥是学哲学的,也许能向他解释一下人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总是找不到适合自己存在的位置。

在校学生会,一个瘦精精的、模样机灵的同学告诉他,晓华在办公楼参加校党委扩大会。

“你就是他那个会写朦胧诗的弟弟吧?”那个同学友好地拉拉他的手。“你可以在这儿等他。晚饭以前他会回来的。”

“不了,晚上十点钟我给他打电话。你让他在办公室等着。”

“有急事吗?”

晓立含糊地点点头。

“那么好吧,我告诉他早点儿从图书馆出来。”那个同学说。

十点钟,晓立在宿舍楼门口给晓华拨了电话。那边有人很快地拿起了话筒。他听见从话筒里传来一片嘈杂的声音,好像几个人在争论问题。哥哥办公室里一定又是“高朋满座”。

“嗨!”是哥哥在说话。“晓立吗?两个星期没碰见你了。我忙得厉害,总是抽不出空来。你怎么样?还好吗?”

又是“抽不出空来”。哥哥自从进了大学,从来都是“抽不出空来”跟家里人谈点什么。再过几年,说不定连他这个弟弟都会忘了的,晓立想。他忽然后悔打这个电话了。

“晓立!你怎么不说话?有急事找我吗?”

“不。”他轻轻地说了这个字,就放下话筒。回身往楼梯上走的时候,电话铃忽然在背后尖利地响了起来。他明白这是哥哥在给他打电话。不,他不想跟哥哥谈什么。没什么可谈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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