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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段时间,磊磊莫名奇妙地、如痴如醉地迷上了荒诞派戏剧研究。她立志要写出一篇非同寻常的论文,其中能够表达她对于人生的全部领悟。即便不能酣畅淋漓,也必须是辞能达意的。

在此之前她曾经一度迷上过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学说。第一次阅读到有关资料时,她感到震惊不已。此后有好几天时间里,她昼思夜想,不得成眠。她惊叹弗洛伊德对于人的心理的细微分析。三个层次,一点儿也不错:无意识、自我、超自我。尤其使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是弗洛伊德有关生本能和死本能的述说。生本能——性的欲望,追求欢乐;死本能——挑衅和侵犯他人,并在一定条件下追求死亡。两种本能交织在一起,是生命的原动力——利比多(libido)。太棒了!磊磊甚至觉得她可以借此来解释世界上生生死死一切自然和社会现象了。

她开始对梦魇发生了强烈的兴趣:既然梦是无意识活动的一个重要领域,那么许多被抑制的欲望都会以各种象征或歪曲了的形式在梦中表现出来,她对此感到好奇。她试图运用“自由联想”的办法对梦作出解释。

“你昨天夜里做梦了吗?”早上起床的时候,她问同学。

“没有。”

“哦!那么你呢?”

“做了。我梦见我要小便,但是无论如何找不着厕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排队几乎要排到门外。我急得要命,然后就醒了。是真的要上厕所。”

姑娘们一边梳头迭被,一边哈哈大笑。磊磊也忍不住在笑。这样的梦她也做过,很普通,而且毫无“象征意义”可言。她失望极了。

她想给自己“释梦”。在那些日子,她真的做过很多梦,悲欢离合,五光十色。但是,几乎每次她刚一睁眼,梦境就消失了,无影无踪,无迹可循。她惋惜不迭,然而毫无办法。她终于没有在“梦”的研究上有过收获。

再以后,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又取代心理分析,在她心中占据了重要地位。《肮脏的手》,一个震撼人心的存在主义戏剧,她三天中连续读了三遍。丑恶、痛苦、绝望、*裸、血淋淋,这一切给了她如此强烈的印象,使她一连几天沉浸在迷惘和思索中。是的,这里那里,总是跟她以往读过的文学作品不太一样。太不一样了!荒谬吗?并不。形式上的标新立异吗?也不是。她琢磨出来了,归根到底,是从什么样的角度看待世界的问题,哲学观念的问题。

“人的存在是荒谬的。”“畏惧、焦虑、死亡是通向个人存在的道路。”“社会是沉沦了的人的祖国。”哦呀,这么灰色的生命观!然而接下来还有:“人是自由的,人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本质和行为,改造周围的环境。”似乎又有了希望,是催人进取的。这么说,“存在主义”应该算是强者的哲学了?

磊磊就这样在“存在主义”的迷径中徜徉,一阵清醒,一阵迷惑。

在那段日子里,热衷于谈论萨特和他的“存在主义”几乎成了一种时尚。就像七十年代末风靡一时的港台歌曲和喇叭裤一样,不少年轻人把萨特的名字时刻挂在嘴上,作为一种时髦的装饰品和炫耀的资本。但是也有相当一批大学生们是认真地要想研究或者是接受这个主义的。十年浩劫之后,人们觉得有必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想,或者是寻求一个新的主义来解释刚刚过去的一切,包括找到自己今后的信仰。人没有信仰是不能生活下去的。

然而“存在主义”也像是一阵风,很快就刮过去了。因为大家逐渐发现了它不是一副灵丹妙药,不可能拿来医治中国这些年来的累累创伤。中国自有她根深蒂固的、不可摇撼的思想基础。

有一次,磊磊去参加一个“西方当代哲学思潮”的讲座,正巧坐在猴儿旁边。他们同级不同班,因为常在一起上大课,彼此很相熟。

“怎么样,萨特的信徒?还那么虔诚吗?”猴儿笑嘻嘻地问。

“不行了。世界上好像什么都有道理,又什么都没道理。”

“其实还是要认真学学马克思主义,这是实实在在对中国有用处的。”猴儿说。

磊磊有好一阵没有反应过来。她仔细看了看猴儿的眼睛,发现他说这话时的神情是认真严肃的。磊磊想,这倒是难得,在这个人人不知所措的时代里,竟也有人用这么坚定的口吻对她说起马克思主义。

“也许……”磊磊沉思着,忽然笑起来:“难怪大家说你们是改良派。”

“除此别无办法。你不这样认为吗?”

磊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实在的,她对政治没有多大兴趣。她对政治好奇、关心、寄予希望,但是她不想真正介入,也没有作过什么深刻的思索。她认为搞政治要有坚定的信念和不屈不挠的意志,以及热情、果敢、敏捷,譬如猴儿,譬如学生会的晓华那几个人。可是她不行,她优柔寡断,想入非非,极易受魅惑和引诱。她是个标标准准的梦幻型的女人。

真是的,磊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朝三暮四、游移不定。她现在如痴如醉地迷上了荒诞派戏剧研究。她立志要写出一篇非同寻常的论文来。

那时候“荒诞派”戏剧创作的情况刚刚被介绍到中国,翻译剧本刊载得很少,研究文章也寥寥无几。磊磊成天趴在图书馆里,几乎翻遍了今年内新出的期刊,不敢放过只言片语的介绍和论说。她那么频繁地到借书台去调换杂志,弄得那个模样神气漂亮的小伙子都已经很不耐烦了。

“找金子,还是找银子呢?”小伙子似笑非笑地对她说。

磊磊有点惶惑地把手里的借书单折来折去。“限制借阅次数吗?”她问。

“哦不,你尽管来借,每天一百次都行。顶好的话,你能弄张证明坐进书库里看去。”

磊磊明白了小伙子是在挖苦她,于是她温和地一笑,不软不硬地说:“我是应该去找你们主任吗?告诉他,你给我提了一个很好的建议?”

小伙子对她翻了半天白眼,到末了无可奈何地“哼”了一声,接过她手里的借书单。磊磊回去把这件事告诉宿舍里的同学,大家笑了半天,一致认为应该治治那个神气活现的小伙子。她们说他总是把大家要借的期刊搞错,因为他随时摆出一副临战前的姿态,准备着对那几个漂亮可人的“校花”大献殷勤,对这些“寻常百姓”们当然就心不在焉了。

尽管这样,磊磊还是不厌其烦地一趟一趟跑图书馆,寻找着新翻译过来的每一个“荒诞派”戏剧剧本。《等待戈多》,磊磊最喜欢这篇东西。两个瘪三一样的流浪汉自开幕到终场一直在等待一个名叫戈多的人物。他们穷愁潦倒,却充满了希望,但愿生活中能够发生一点什么变化,指望戈多来拯救他们,但是戈多总是不肯出现。戈多象征没有名字的希望。

“希望迟迟不来,苦死了等的人。”

这是剧本中的一句台词,磊磊把它抄在一张小纸头上,贴在文具盒里。她觉得在某种程度上这能够代表时代的声音。无数的年轻人在寻求,在呼唤,在摸索和碰撞,希望生活中涌进来新鲜的风和灿烂的阳光,但是这希望又没有什么确切内容。他们说不清楚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哲学家尼采曾经说过,人的追求可以分为两种:有目的和无目的。有目的的追求很容易达到,因为它毕竟范围有限。无目的的追求就显得虚无飘渺了,它会使人耗尽生命而不能获得满足,它总是远远地离开你,诱惑你,招唤你,而不让你跟它接近。“希望迟迟不来,苦死了等的人。”绝妙极了。

更加绝妙的是,“荒诞派”戏剧并不描写人们实际上经历的生活,而是借助于观念化的形象和情节来表现一种超乎现实之上的抽象境界。比如《等待戈多》,开场是这样的:

乡间一条路。一棵树。

黄昏。

爱斯特拉冈坐在一个矮土墩上脱靴子。他两手使劲拉,直喘气。他停止拉靴子,显出精疲力竭的样子,歇了会,又开始拉。

……

一个穷愁潦倒的流浪汉想脱掉靴子让脚透一口气,但靴子却脱不下来,象征人对生活的腻味、厌烦和毫无办法的感觉。脱靴子在生活中毫无美感可言,这类猥琐的事情却又变成“荒诞派”戏剧表现的对象。如此大胆,如此不循常规和不同凡响!就凭这一点,磊磊也不得不为之叹服了。

她去找戏剧文学课的老师,告诉他,她准备把“荒诞派”戏剧研究作为自己毕业论文的自选题目。

“这么说,你对戏剧研究有兴趣?”老师显然很高兴她的来访。每个老师都盼望自己所教的课程得到同学喜爱,这是常情。

“我有兴趣。”磊磊说。她用双手抓住了自己的书包带子。

“很好,很好。”老师用手指轻敲桌沿。“你可以试着论一论《雷雨》,或者《茶馆》,或者当代剧坛上……”

“我要论的是‘荒诞派’戏剧。”

“如果对外国戏剧感兴趣,可以搞一搞易卜生的研究。或者是契诃夫、奥斯特洛夫斯基……甚至古希腊悲剧。这一二十年来,我们在外国戏剧研究上几乎是空白啊!”

“哦,怎么说呢……我只想研究‘荒诞派’戏剧。”

教戏剧文学课的老师不说话了。

“希望您支持我。如果您同意的话,以后请您当我的论文指导老师。”磊磊抬起眼睛,略略有些紧张地注视着老师的脸。她希望他能同意,希望老师会支持、辅导、帮助她。

“这恐怕不行。”老师温雅然而坚决地摇着头。“对于现代派戏剧,我也是一知半解。老实说,在课堂上讲的那些全是现买现卖。况且它在中国并不被接受,用它作为论文题目,恐怕不大适宜。”

磊磊没有再说什么,告辞出来了。回宿舍的路上,她觉得很奇怪:不被接受的东西就不能去研究吗?如果“荒诞派”戏剧也如易卜生剧作那样已成定论,那么再去反反复复唠叨一番又有什么意思呢?她不甘心就此丢手。哪怕不作为毕业论文的课题,只是搞出一篇普普通通、可以投往某家刊物的论文也好。

可是这真不容易。老师不赞成,同学呢,各人埋头搞各人的东西,连一个愿意坐下来听她谈谈论点的人也没有。俗话说:孤掌难鸣。磊磊一点点地尝到了寂寞和孤独的滋味。

这个学期就这样忙忙乱乱地过去了。放暑假前,磊磊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学校文工团的话剧队准备在暑假期间排演一个剧目,并且已经请到青年艺术剧院的一个导演来当顾问。磊磊灵机一动,跑到校学生会去找猴儿,向他推荐“荒诞派”剧作《阿麦迪或脱身术》。猴儿是学生会宣传部长,跟话剧队那帮人混得很熟,能起到作用。

“跟你说,尤奈斯库的这个三幕喜剧准保能在学校打响!没准儿还能在全国引起轰动。不难演。这就是说……上台的人物挺多,挺热闹,有戏,出效果……”

猴儿笑嘻嘻地打断磊磊的话:“得啦,现在来游说已经晚了。”

“怎么呢?”

“人家的剧目早就定了。角色都分下去了。世界著名悲剧《麦克白斯》,作者莎士比亚。怎么样?大概不会比‘荒诞派’差劲儿吧?”

磊磊怔怔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都要哭了。

“你怎么啦?嗨,你这人!到底要干什么呢?”

“……失去了一个机会。”磊磊沮丧地说。

“有这么严重吗?剧本又不是你写的,你也不想当个什么主角,干吗要这么说?”

“可是我想研究这种戏剧。我需要支持,需要气氛、声势、理解……没有人肯这么干。真的。谁都不想沾一沾‘荒诞派’的边儿。更多的人不知道它是怎么回事,没见过。要是我会演戏……可是明明有一个可以争取的机会,我来晚了!我总是做这些马后炮的事情。大概我什么也不会研究出来。我这人干什么都不顺当……”

猴儿拍拍她的手背:“别说得这么丧气呀!下学期,我们来组织讨论会,专门讨论‘荒诞派’戏剧。怎么样?由你主讲,你别怯场就行。”

“哦呀!”磊磊吸了一口气:“真的吗?组织一个讨论会吗?哦呀呀,猴儿!猴儿!”磊磊高兴得连连大叫猴儿的绰号,弄得附近好几个同学频频往这边张望。

好了,总算有人支持她了,是猴儿,校学生会的宣传部长。不管怎么说,她现在觉得开始在摆脱孤独感。

这个暑假磊磊没有回家。她向来暑假都不回家的,假期太长,一回去就什么也干不成了。倒是在这里,可以看看书,串串同学家的门,或者找老师讨教讨教什么的。学校每星期放一次电影,在足球场,露天的,自己带板凳。磊磊几乎一场不拉。那时外国片子上映得很少,逢上一次,大家都稀罕得什么似的,全校出动涌往球场。有一次放一部美国片子,放到一半儿下起雨来了,幸好大家事前都有准备,足球场上立时撑起了一把把雨伞,像满地冒出了五颜六色的大蘑菇。

日子过得说快也快,不久暑假就完了,又开学上课了。刚开学的一两天很是热闹了一阵,因为探家回来的同学多少总要带点儿家乡土产,花生啦,苹果啦,枣儿啦,怪味豆啦什么的,带来了,大家就凑到一个宿舍去吃一顿。男生和女生的也会互相交换。吃的时候大家还会顺便海聊一通,大讲特讲家乡的趣闻轶事,惹得听众们目瞪口呆或者是乐不可支。总之,每年的这个日子是大学生们最饱口福和耳福、最最快活的日子。

开学后不久,有一天猴儿特地跑来告诉磊磊,话剧队的《麦克白斯》已经大功告成了,晚上在小礼堂彩排,愿不愿意去看?磊磊说,晚上没事就去。

这天晚上其实大礼堂还在放一场电影,磊磊却终于去了小礼堂。她很想看看这个在“荒诞派”戏剧之前被选中的莎士比亚悲剧,看看话剧队那帮“明星们”为什么会选中了它?把它演成了什么样子?

她去得很早。舞台上大幕低垂,剧场四壁的灯也没有全开,幽暗暗的。一群人涌在台脚试服装,嘻嘻哈哈地好不热闹。服装都很简陋,大约是用白纱布拿“广告色”染了染缝起来的,从脖子上留个洞套下去,两只光胳膊伸出来,身子就像个圆圆的桶。虽叫人感到滑稽可笑,却也很符合剧中服饰的时代精神。

磊磊走近去,想在前排找一个位子坐下。她必须仔仔细细看一遍这个戏。

“请帮我看看头套正不正,好吗?”她从过道上穿过去时,立在过道上的一个演员忽然对她说。

这人穿了一件特别肥大的白色长袍,使他站在那儿时像一面宽宽的盾牌。磊磊忍不住想笑。她仰脸看了看他的头套,是正的,金黄色的卷发很飘洒地披落在额前和头侧,幽暗中像一团十分柔和的光。

“是正的。”磊磊说。

“谢谢。”

他朝她行了一个礼,是那种怪模怪样的中世纪的礼。磊磊终于笑了出来。她发现他脸上几乎没有上妆。

“不化妆了吗?”

“不了,太麻烦。反正是排演,自我感觉能出来就行了。”

他跟她说话也像是朗诵台词一样,咬字清楚,抑扬顿挫。到底是校话剧队的。

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磊磊忍不住又抬头瞥了一眼他的脸。他有一张阴郁的脸和一个显得十分沉重的大额头。选演员的时候,也把他这个额头考虑在内了吗?磊磊好奇地想。

七点半,话剧准时开演。大幕拉开了,灯光从四面八方对准了舞台中央。苏格兰和挪威人之间发生了一场天昏地暗的鏖战,将军麦克白斯在战斗中立下汗马之功,被封为贵族。女巫在荒野中却预言他将要当上国王。一场悲剧就这样发生了。现在是麦克白斯同班郭出场。这个“麦克白斯”长了一个沉重的额头和一张阴郁的脸。哦呀呀,是他吗?磊磊吃惊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不疼,一点儿也不疼。她的注意力全被台上吸引过去了。

麦克白斯:……在我面前,我看见的可是一把钢刀,刀柄对着我的手?来,让我抓住你。抓了个空,可是你还在这里,不吉利的东西,你不是个看得见也抓得到的吗?还是,你只是我心里的一把刀,是个狂热不安的头脑所虚构出来的假象?

……

现在在整整的半个地球上生命似乎已经死灭,该诅咒的噩梦正在蹂躏着帐幕里面的好睡;妖巫正在死去的赫刻特的面前殷勤奉献,而阴森的恶胆,杀心炽旺,听着替它把风的饿狼声声哀嗥,就像采花的达昆那样抬起脚步,像这样偷偷地向前移动,似幽魂一般前去捕捉它的猎物。

你坚定而踏实的大地啊,不要听见我的脚步声响,不要说出来我在走向何方,你的土石若响出来我的方向,就怕这时机要错过了它当有的骇人的胆量。我大言恐吓,他还是活着,空话只会把火辣辣的行为吹凉。

(一声钟响)

磊磊全神贯注地、一动不动地盯住了台上,盯住了这张凶残、矛盾、绝望、扭曲的脸。从这张脸上显示的痛苦如此深沉巨大,磊磊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为之颤栗。悲剧的崇高感!哦呀,也许不全是因为话剧本身,还有这个“麦克白”。磊磊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完完全全被“麦克白”迷住了,她快要神迷魂倒了!

一只手从背后推了她好几下,神奇的舞台梦幻感消失了,她醒过神来。

“磊磊,你的电报。”是同宿舍的小金子。

电报上赫然写了几个很稚气的字:

冰取Q大学接九月七日126次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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