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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时候梦玲都不愿意回忆她初到江岸镇的日子。那日子潮湿、冰冷而又漫长,像是梅雨季节顺着学校陈旧的围墙慢慢爬行的蜗牛。

是的,学校的围墙十分陈旧了。不光是围墙,连那些教室、操场、教室里的桌椅、操场的篮球架,都十分陈旧了,灰蒙蒙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据说当年陈毅元帅的司令部曾经设在这里,这是全校老师们提起来就额角发光的自豪。老师们一律穿蓝灰两色衣服,一手挟作业本,一手托粉笔盒,匆匆忙忙走来走去。学生都是远远近近农村里来的,镇上的孩子很少,听说他们都退学回家做小生意去了,赚的钱要超过老师薪金的几倍。学生不算愚笨,却个个视唱歌为苦差,梦玲上课上得倒胃口。也难怪,农民送孩子上学,是为孩子能考大学、跳“龙门”的,唱歌顶个屁用!再没有比农民更讲实用的了。难得的是这学校里居然有一架旧钢琴!校长意味深长地告诉她,这是*中的抄家物资。这钢琴起码有十分之一的键子按下去跳不起来,即便这样,梦玲还是愿意成半天地坐在琴边,随意弹着不成调子的小曲。这会使她想起遥远的大学时光。

镇子只有东西一条街。镇子上有一个百货公司,一个烟酒食品商店,其余便只能算是些小杂货铺、小饭铺了。街面虽说破旧,人却是熙熙攘攘拥挤得出奇。原因是街后面有方圆百里内最大的黑市市场,从那里可以买到吃的和用的一切稀奇古怪的农副产品,甚至还有银元和鳗鱼苗这样禁止自由买卖的东西。穿着中式对襟化纤褂子的当家人们,怀里掖了钞票,在镇子里趾高气扬地走来走去,间或坐下来喝碗黄酒,吃笼包子。他们使这小镇变得更加肮脏、憋闷,商业味几十足。一到下午,街上就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大小店铺纷纷打烊,家家屋顶上冒出浓烟。到日落时分,上工的、下地的、上学的齐齐地回了家,就着咸菜和萝卜干喝光锅里的粥,院门就关了,老老小小在家里看电视或者干副业。镇子里于是死一般寂静。

也有一个电影院,放的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电影,一两年前梦玲在大学里就已经看过。

还有一个文化站,有几副棋,一张康乐球桌,十来种杂志和上百本连环画。有一次梦玲刚往里面探了探头,立刻遭到无数道目光的围剿。慌得她掉头就走,从此再不跨那道大门。

还是宿舍里好。那毕竟是一块九平方米的安静天地。可是随着天气转暖,肥大的蟑螂开始在屋里上上下下四处爬动,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早晨拿碗去打饭,蟑螂嗖地一下从碗里窜出来,油棕色的背壳亮得刺眼。晚上铺床睡觉,凉席上也会倏忽闪过这东西,叫人头皮一麻。似乎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挡它的游窜。还有那种粘乎乎的鼻涕虫,一到晚上它们就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了,沿着地面、墙壁、床腿、书脊缓慢爬行,留下一条腻腻的、亮闪闪的痕迹。梦玲吃不下饭。捧着饭碗的时候,一想起碗筷曾被这两样东西爬过,胃里就一阵阵恶心。她甚至不敢睡觉。只要电灯一关,她就感到身上有什么东西在爬,冰凉的,痒丝丝的,散发着潮湿和腐烂的气味。她躺着,睁大了眼睛,一动不敢动。于是睡意全消,她眼睁睁地躺到天明,全身肌肉因为紧张而绷得发疼。有一天夜里就这么躺着的时候,她不知怎么竟然哽咽出声,甚至嚎啕大哭,弄得隔壁老师来敲她的房门,以为她突然发病。第二天校长认认真真来找她,问她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不愉快?她回答说是害怕蟑螂和鼻涕虫。办公室里先是一阵沉寂,然后三三两两爆发出大笑,直笑得窗户喀啷喀啷发响。荒唐!太荒唐太荒唐!居然怕虫子怕得半夜大哭?

她万分生疏地望着这一张张咧嘴怪笑的脸。她知道他们无法弄懂她感情上的一切。他们不知道一个音乐系毕业的女孩子需要什么,正像他们自己除了教书和家务再不需要别的什么一样。

生命之花在枯萎。半年时间她一下子老了十岁。孩子一般光洁柔润的皮肤变得干裂粗糙,像是冻了一冬的土地。往日纯洁无暇的面孔,因为过多的忧愁和寂寞变得思虑重重,终日不展。她无可奈何地望着课堂上那几十张同样无聊的面孔,无可奈何地张嘴读出一个个音符。她的声音在课堂里显得陌生遥远,像是从地下或者墙壁里钻出来的一样。她知道这些孩子们不喜欢音乐课。他们当中甚至没有一个人能够完整地唱得下《国歌》。他们坐在课堂里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数学、物理、作文,或者麦苗、猪草、母亲的腰病和哥哥的婚事。他们跟他们的父母一样是实用主义者。

那把提琴,那把她从少女时代就一直带在身边的提琴,如今孤零零地悬在墙上。她曾经一日三次用薄绸布擦它,在睡觉时抱它,可是现在它变得光泽暗淡,琴弦松弛,浑身遍布鼻涕虫爬过的痕迹,亮闪闪的令人恶心。

她不愿意再听见提琴的声音,它会使她想起那个炎热的、美丽的、如诗如梦的仲夏之夜。那样的夜晚想多了会叫人发疯或者去死。

也有时候提琴自己会响。她搞不清楚它是怎么会响的。半夜里它突然奏出了维尼亚夫斯基的《塔兰泰拉舞曲》,热烈欢快,跳跃旋转,跟那个提琴家拉出来的声音一模一样。她大吃一惊,翻身坐起来,按住砰砰发跳的胸口,诚惶诚恐地望着漆黑一片的墙壁。琴声于是响得不那么真切了。成了一种遥远而又模糊的回声,在天边飘飘荡荡,美得让人想哭。

那声音似乎有很多很多年了。那个提琴家举办的演奏会也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了。

如果不是那个提琴家的再度出现,这样的生活也许要永远持续下去,没有休止也没有结束。

然而他毕竟出现了。犹如平静流淌的河水中突然有了一个落差,形成了一道瀑布,溅起了雪白的浪花,传出来快乐的、激动的声响。他就是那样出现了。

乌云在天空像孩子般地追逐躲藏,呼啦一下子涌到这边,又蹑手蹑脚地移到那边,露出了五月里白晃晃的阳光。满村满野的槐花开得像雪,一片一片,无边无际。光屁股的孩子爬在树上,用竹竿子打下花来,一筐一筐拣回家去。到处蒸腾着热烘烘的雾气,远处的村庄模糊得像一片幻影,绿色的原野安静而又沉着,一根砖瓦厂的高大烟囱像是大地举起的手。

她怀疑这又是一次幻觉。当提琴家风尘仆仆出现在她门口的那一刻,她面色苍白,手脚发抖。突然降临的巨大欢乐几乎把她脆弱的神经压垮。

自从她分配到这个小镇上的中学,还从来没有一个熟悉的、亲近的、哪怕是相识的人来看望过她。她是个远离尘世的人。有一次她请假回家看望母亲,连母亲都说她变得迟钝了,淡漠了。是吗?我真的变了吗?她惊恐万分地问。她摸着自己冰凉的脸颊,害怕那上面真的刻上了“寂寞”二字。古往今来多少女人的生命是被这两个字毁掉,想起这些她就不寒而栗。

她仅仅给提琴家写过一封信,用的是他那个乐团的地址。她知道他几乎常年在外而演出,收信的可能微乎其微。但还是写了。那不过是一种倾吐,一种解脱,出于对往昔生活的怀念。信寄出去,似乎心里多少填补了一点儿什么,就像拿到工资后在一家时装店里小小挥霍了一次似的,很舒服也很快乐。

她也知道,只要他看到了这封信,他就一定会有回复给她。自从她跟他在宾馆第一次见面,她就明白了他们的将来。她和他都逃脱不了这个命运,上天赐与的命运。

提琴家没有带他的提琴,连毛巾牙刷也没带,就像走路走到这儿突然想起来要看一个朋友那样随便。他拥着梦玲走在空无人迹的江提上,江水被阳光照得发烫,堤岸上的槐树用它们洁白繁密的花串遮掩了一切。

我不能呆在你的宿舍里,小姑娘。提琴家说。

那当然,我们不能在宿舍里,那当然。她慌慌张张附和了他的话。

我们走远一点儿,到那边那个村子里。那里不会有人认识你的,是不是?

不会。她简短地说。她使劲按住胸口,里面那个拳头大的东西跳得太响,使她觉得难堪。

别怕,小姑娘,你什么都别怕。他俯下身去,望着她闪亮的眼睛。他用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地抹了一下,拂去那上面几粒细细的沙土。

坐在门口的老妇人*着上身,露出精瘦的肩膀和胳膊。她的两只干瘪瘪的*像两条细长的茄子,松松地一直挂到裤腰。一个两岁的小男孩光了屁股趴在她两腿间,悠悠地噙住一只*,用乌亮的小眼睛望住来人。

提琴家付了老妇人十块钱,租下她一间客房。这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设有这么一间客房,为常年不断到龟山朝拜的香客们提供落脚的地方。

从外面猛然跨进幽暗的堂屋,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提琴家碰翻了一只水桶,惹得猪圈里的猪们一阵骚动。屋角有一块白色,那是一堆刚摘下不久的槐花。这里的人们年年到了这个时候就拚命用槐花喂猪,有时人也吃,把槐花掺到面粉里蒸了吃。槐花放久了有一种大粪的臭味,又香又臭,熏得人头晕脑胀。几只母鸡从外面好奇地跟进来,脚前脚后踱个不停。老妇人在外面低声地吃喝着,鸡却不肯听她的召唤。提琴家使劲一跺脚,才使它们稍稍后退了几步。

左手是客房。房门口挂着花布帘子,是那种家织的青白两色的土花布,碰在手上沉甸甸的。房间里开了一扇天窗,因此光线要比堂屋明亮了许多。床是旧式的雕花大木床,高及大腿,床板上铺了竹席,有一床薄薄的花被。床上看去挺干净,只是有一股阴森森的霉味,大约是屋里长年不见阳光的缘故。

他们面对面地站在屋里,在离床沿一尺远的地方。她因为紧张而全身发抖。她不知道情欲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即将来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因为恐惧她开始产生了一种羞耻感,她想要从这间屋子里逃出去。

她的身体刚刚一动,就被提琴家死死抓住了。提琴家的手很有力量,不像个艺术家的手,隔着薄薄的衣衫一直陷进她肉里。完了!她突然闪过这个念头。她觉得万念俱灰,身体落进了一个看不见的深渊,不由自主地下沉,下沉,四周是漆黑一团。

她被提琴家抱了起来,放在床上。他俯身给她脱去鞋子。一只鞋子的鞋带不知怎么搞成了死结,他凑上前去,耐心地给她解了很久。然后,他坐在床沿上,仔细地,凝神地看她的脸。

你别怕,小姑娘,你只要躺在这儿,安安静静躺着,一点也用不着你动。你懂不懂?他轻声对她说着。他的手指放在她额角上,然后无声地掠过她的眼睛、脸颊、嘴唇、下巴,冰凉的,滑腻腻的。你真可爱,你这张面孔纯洁得像个婴儿。我认识很多很多女孩子,就是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面孔。你看人的时候会让人心里发疼。我说不准那种感觉,小姑娘,可是我心里很有数,我什么都懂。你让人心里发疼。他的手指继续在动。她的身体开始在床上轻微地抖动,从心脏到指尖,又从头顶到脚底,抖得像一匹展开在风扇旁边的柔软的绸缎,又像和风轻漾下的碧蓝的海波。

她忍不住地*了一声。然后她哭了。她把滚烫的面颊埋在他的肩窝里,闻他身上的汗味、皮肤味和提琴味。

很久以后,在她独自坐在黑暗的房间里,一点一滴地、忧伤而又惊恐地回忆那个下午的每一个片刻时,她很奇怪当时怎么会有那种感觉,那种漫无边际的、十分十分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她在不知道多少年前也经历过那样一个下午,面对着同样的男人,同样的爱抚。甚至连对方抚摸她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怎么会的呢?怎么会是那样的呢?她想不明白。

她又一遍一遍地试图去回忆他的脸,但是那张脸始终是模糊不清,灰白一片。她只记得当时他脸上的汗珠,成串成串,流成无数条蚯蚓般的小河,慢慢地淌着。他的眼睛在她面前不停地晃动,因为视距太近,成了两颗发亮的、移动的黑点。

他把她搂在怀里,温柔地亲她眼角的泪。别哭了,小姑娘,你要快乐点儿。我希望让你快乐,否则有什么意思呢?他的嘴唇在她脸上蹭来蹭去,蹭来蹭去,像鱼儿在水中寻找食物。

我不是不快乐,她抽泣着说。真的,我不是不快乐,我就是想哭。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好像哭一哭才痛快。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她仰起脸来,泪汪汪地望住他。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也许他知道的,她心里想。他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肯说。她觉得很累,四肢软软的,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幸福又忧伤。她不出声地躺在他旁边,在他热烘烘的怀里。她摸到他身上一层汗水。

他们就这样偎依在一起,静静地躺着。从天窗透下来的阳光已经移到墙上,把那面墙壁照得也像是开了一扇窗户,辉煌明亮。桌上那只闹钟滴滴嗒嗒地走得很欢,似乎满世界都充满了这种单调而又热烈的声响。外屋里在烧猪食,风箱拉得啪哒啪哒发抖,听得见锅里的东西咕嘟咕嘟沸腾,冲出来一股浓浓的发酵过的酸味,还有那种又甜又香又臭的很奇怪的槐花味。外屋圈栏里的猪们大概也意识到了要给它们开饭,开始来回地走动,叭嗒着嘴唇,用身子在木栏上很重地搔痒,发出响亮的吭吭的鼻音,间或也来一声尖尖的大叫。

那个小男孩在院里跑来跑去地追大公鸡,大概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叭地扑倒在地上,立刻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哭叫。老妇人用苍老的嗓音不住声地喊“乖乖”,拍他哄他,又答应带他出去买糖,也无济于事。直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院门口大吼了一声:“再嚎!”孩子才悄无声息地闭了嘴,发出断断续续的抽噎。

那混合着槐花的猪食味道让梦玲头晕想吐。这是在那个下午唯一使她感到不快的事情。如果没有那种熏人的酸腐味,也许一切还要更加完美。

她很想问问他的家庭:妻子、孩子,以及其它一切。可是她终于闷在心里,因为他什么都没有问她。大概这样更好,你了解了他的身体,了解了与你有关的一切,这就够了。至于别的那些,你就是知道得再多,又有什么意思呢?难道还指望能有什么出人意料的结局吗?

他们在床上躺了很久。她深深地沉入这种温馨的爱河里,像一条在岸边上奄奄一息又被抛进河水的鱼儿。她用劲地鼓起自己的腮肺,大口大口地呼吸,无比舒畅无比快乐。她真愿意永远地躺在河底,在这温暖而又柔软的沙土上,直到干枯死亡。她迷迷糊糊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她从高高的悬崖上飘落下来,在空中急速地打着旋儿,一时间心不知道沉落到哪儿去了。她惊恐万分地抓住了提琴家的手,那只修长单薄的男人的大手使她霎时间体会到什么叫“需要”。她含泪亲吻这手上的每一根手指,每一个关节,每一条突起的筋脉,她把它贴在自己滚烫的腮边,久久不肯松开。

阳光在墙上变成了窄窄的一条,终至消失。屋里立刻变得昏暗不清。灶屋里又在啪哒啪哒地拉起了风箱,这回大概是烧全家的晚饭了。村里开始响起了人声和牛羊的叫声。放学的孩子失声笑着,把狗撵得汪汪直叫。外屋那堆槐花闷出来的怪味一阵紧似一阵,充斥了宇空,渗透进人的头发和皮肤,五脏六腑都被浸成了发腐的白色。

他们走出屋子的时候,那个赤膊的老妇人依旧坐在门槛上,在一把一把地抓着瘪稻喂鸡。提琴家对她道了一声谢谢,她漠然地抬起头来,用那种入世很深的、洞察一切的眼光望了他们一眼,瘪瘪的嘴唇张开又合上,便继续她的喂鸡工作。那个跌了跟头的小男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灶屋里飘出来淡淡的青烟和白色的雾气。

他们爬上江堤,深深地吸了一口黄昏的空气。长在树上的槐花的气味变得芬香清甜,白色的花影在夕阳和霞光里美丽异常。江水温柔地涌动,闪起璀璨的光点,金碧辉煌。

他久久地抱住她,不肯放开。他的嘴唇在她光洁的额上来回摩挲。她感觉到他呼吸沉重,浑身发抖。他身体内再一次激起的巨大热情像暴风雨一般震憾着他们周围的空气,发出沉重的、轰隆隆的低鸣。他脸上和眼睛里隐藏的神情使她灵魂颤栗,那种*肃穆、那种忧伤痛苦,她觉得实在是难以形容,难以形容。

她清清楚楚知道这一次分手便是永远的别离。她不会再次走进他的生活了,永远永远不会了!艺术家的生涯是一支繁复宏大的交响乐,她只是偶然进入乐曲的一个小小的音符。她泪流满面地望着他的脸,他身上的每一处地方,像是要把这一切吃进肚子里,变成自己血肉的一部分。这是从过去的快乐生活中延续下来的一个梦,此刻天将拂晓,欢梦也将逝去。她紧紧地抓住他,惟恐失去而明知必然失去!

他终于放开了她。暮色渐浓,他不能不走了。她疲惫地靠在一棵槐树上,望着他的身影在黄昏中越走越远,变成了一个闪动的亮点。白色的花瓣扑簌簌飘落一身,她无力去拂也不想去拂。想到自己的少女时代从此就埋葬在这漫天飘飞的槐树下,她并不后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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