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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伟刚一敲门,那门立刻就开了,班主任季老师从里面探出身子,一把将他扯了进去。

“来吧来吧,是我带口信叫你来的。韦娟,这是我班上的同学。”季老师搓着手,显得兴奋不已。

刘伟这才发现,在床的一角,在被书橱挡着的那一小块地方,坐着一个年近四十的妇女,短发,圆脸,身材已经开始发胖,微微笑着,显得很温和很贤淑。刘伟想起来了,这是季老师的夫人。他夫人大学毕业后就分在辽宁工作,两人长期分居两地。据说最近调动的事情刚有点头绪,或许她就是为这事来的吧?难怪季老师这么兴奋。

“你看人一多,这屋里就显得拥挤不堪。”季老师笑着摊了摊手。

季老师的夫人站起来,拿了两个暖水瓶,说是去打开水。

季老师在床边坐下,又示意让刘伟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然后从桌上抓过一包烟。“来吧,抽一支。”

那香烟抛出一道弧形,很准确地落在刘伟胸前。

“快毕业了,”季老师吐出一口烟,慢慢地说:“我是第一次当班主任,遇上你们这个班,算是我运气好。四年来我们相处不错……”

“您还是单刀直入吧,否则我总觉得您找我是有点什么不妙的事儿,我有这种感觉。”刘伟把香烟竖在手上,望着它袅袅而上的一缕青烟。

季老师笑起来:“那你就感觉错了,不是不妙,而是很妙,很妙,知道吗?”

刘伟一声不响地望着他。

“昨天系里几个当家人对我透了个意思,分配的时候尽量让你得到一个适合你意趣的工作。你是学生会干部,几年来为系里做了很多事情,在这方面你花了不少时间,老头子们心里都有数。肯为大家作出牺牲的人,当然总应该得到相应的补偿。”说到这里,季老师停顿了一下,望了望刘伟的眼睛。“你希望分配在哪儿,要先跟我打个招呼。”

刘伟没有答话。他在琢磨季老师话里的意思。即将来临的毕业分配使每个人都变得疑虑重重,觉得任何一个人主动跟自己谈起分配都会是一种试探,探出你心里所想的东西,然后针锋相对加以围歼。

“你考虑过分配的事情没有?”季老师问他。

“我还没有。不是还有半年时间吗?”

“半年也快得很,一晃就过去了。”

“是的。”

“分配嘛总要提前进行。起码哪个地方去几个人要定下来。”

“是的。”

“所以我要你赶快考虑。你考虑好了就告诉我。”

“好的。”

“你心里现在有没有个大概的设想?”

刘伟又沉默了。屋里很热,季老师的房间里甚至连个电风扇也没有。季老师只穿了一件汗背心,露出皮肉松弛的胸脯和肩背。还不到四十岁的人,已经显出苍老的模样,他大概日子过得很不轻松。这座由五十年代的学生宿舍改成的住宅楼狭小而又憋闷,楼道和房间里总是有一股抹布捂馊了的味道,还有不时飘来的厕所和下水道的气味。

“要是回老家,不知道能不能行?”

“得看你老家那个省有没有名额。怎么,你想分回去?”

“我只是问问。我没有认真想过。这些时候一直忙实习,忙论文,忙得顾不上多想。”

季老师掐灭了烟头,想去倒水,一想水瓶被提走了,又把杯子放下。“其实,”他顺手抓起一把蒲扇摇了摇,“还是留北京好。首都到底是首都,天地广阔,对事业有好处。你不是个甘于默默无闻的人,除了北京还有什么地方拴得住你?”

刘伟笑了笑,对老师的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按照目前流行的年龄标准,季老师也该算是个年轻人,他是*前最后一批进校的大学生,虽说微秃了头顶,又戴着眼镜,说话做事总还有点嫩嫩生生的样子。几年来他们两人确实相处不错,班上的工作总是互相配合,干得漂漂亮亮,季老师因此还被评上“优秀班主任”。他想,季老师总不会在分配问题上跟他过不去的,大概是系里面真有这个意思,让他来做个转达。不过刘伟确确实实还没有把分配问题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在这一点上他也没有撒谎。没有认真对待的原因是他在留京和回老家之间无可无不可。

告辞的时候,季老师抱歉地说连一杯茶也没让他喝上。他说他不渴。他走在楼道里碰上了满头大汗的季老师的夫人,她亲切地挽留他再坐一坐,喝杯水,他笑着道了谢。不知怎么他不喜欢在这栋楼里呆过多时间。

大学二年级的时候,班上一个农村来的男同学跟他已经订过亲的“对象”分了手。那“对象”一路告到北京,在系里和宿舍里闹了个天翻地覆。系里派人劝说这个男生要照顾影响,他回答他宁愿受处分。

尔后又发生了几起这样的事情。这些男同学的女友有的在工厂,有的在商店、机关,有的也在读大学。班上有一个“老大哥”,入学前已经结过婚,有了孩子了。他从来不提离婚的事,从来没有。但是大学几年那么多的寒假暑假,他一天也没回去过。

在那一届大学生中,无可奈何的事情多了,令人作难的事情多了!谁的经历中没有一点儿坎坎坷坷。

刘伟却依旧跟梦玲书信不断。放假的时候他总是迫不及待地赶回家去。少年时代的记忆难以磨灭,他不能设想有一天生活中没有了梦玲。

然而他的分配问题呢?留在首都,和梦玲分居两地,像季老师那样?

那两道滚烫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从春到夏,从大学一年级到现在。无论在什么场合,只要有她,刘伟就能感觉到那两道目光的直射,*裸的,热辣辣的,像两条蘸血的鞭子。

个子不高,长得很结实,胸脯又高又挺,臀部和腿部的曲线无与伦比,使人一见难忘,头发剪得很短,皮肤浅棕色,眼睛大而有神,鼻子微微翘上去,嘴角的线条刚毅不屈,猛看上去像个风姿飒爽的体操运动员。她叫卢枫,据说她小时候学过舞蹈,后来因为个子长不高,才半途而废。直到现在,无论走路还是站立,在她身上都可以找出那种舞蹈演员的特殊风韵。

他们在图书馆里,在写着“文学类”几个字的大卡片橱前,低头翻检着卡片。卢枫装做偶尔碰到他的样子,可是刘伟心里知道,这不是“偶尔”,这几天里卢枫一直在找机会跟他说话。

“季老师找你谈话了?”

“你怎么知道?”

“你想想,在这种时候!”卢枫一双手在卡片匣子里动得飞快。

“只不过是随便谈谈,征求意见。”刘伟说。

“我知道。”

刘伟不再说话。图书馆的借书处前人来人往,周围很多人在翻卡片,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刘伟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男人的意志到了女人面前往往是一堆沙土,刘伟清清楚楚知道这一点,因此他时时准备避让。一本一本世界名著的书名和书号从他眼前晃过,他却似乎什么也没有看清,那黑色的铅字像是一片黑色的雾。卢枫的侧影实在诱人,只有白痴才会视而不见。她今年好像是二十三岁,跟梦玲同年。《毛姆短篇小说选》。他把这张卡片抽出来,准备抄在借书单上。他从书包里掏钢笔的时候又碰上了卢枫那两道鞭子一样的目光。

“你留在北京吧。”她忽然低声说。

“我还没想好。”

“你还是留在北京吧。北京才是你呆的地方。”

北京也是她呆的地方。她家就在北京,她不会分到外省去。

“我真的没想好。”刘伟又说,避过她的脸。

“你分到别的地方,我就不会看见你了,再也不会看见你了。”

她说这话时忽然带了一丝哭声,一种无可奈何、欲哭不能的声音。以前她从来没有跟刘伟说过这一类的话。除了她的目光,她没有表示过任何异常的举动。她是知道有梦玲这个人存在的。

刘伟觉得自己心里咯噔一跳。

排球比赛本来是大学生们最热心的一项活动,然而从升入四年级起人们便不再对它发生兴趣了。班上的体育委员大明无可奈何地来找刘伟,说是系际排球赛就要开始,一贯所向披靡的他们班的排球队却怎么也拉不起来,“健将”们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逃避责任。这回他们班可真要大大丢脸了。刘伟答应去帮大明叫人。

班上有一间能住十二个人的大宿舍,是全班正式或非正式集会的“活动室”。刘伟一推门,浓浓的烟味扑面而来,宿舍里聚了十几个人,坐的,睡的,站的,上铺下铺全有。果然,大个儿海望他们几个全在这里。

说起来也真怪,越到毕业,越觉得同学之间恋恋不舍似的,有了空就喜欢往一块儿聚,聚到一起便天南地北地谈,谈得最多的又是女朋友或者女同学。“光棍汉”们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沉不住气了,生怕机会错过不复再来。已经谈妥了朋友的便精心为他们出谋划策:班上的女同学某某最合适,怎样进攻,怎样获取对方好感……当然也有关于分配的种种小道消息,只是很少进入实质问题。一怕暴露自己,二怕触犯了别人,何苦呢?

刘伟一进屋,所有人的眼睛便都盯在他身上。

“有什么新闻吗?”海望坐在上铺的边沿上,把两条汗毛丛生的长腿挂在半空。

“新闻当然有,”刘伟笑嘻嘻地说,“三年级球队的那帮小子们把战书下到我们跟前来了,现在还在楼道口贴着呢。”

海望慢悠悠地晃荡着腿:“咱们不能跟他们认真较劲儿啦,咱们都是快退休的人咧!”

“老婆还没讨呢,就想退休?”

海望从上铺“哧溜”滑下来,重重地落在地上。“说实在的,是没那份心思了。读了四年书,到现在还不知道归宿在哪儿,这球怎么打得动?”

海望是从内蒙古考来的,身高力大,他的女朋友偏偏是娇小的广东姑娘。两个人不大可能留北京。如果要求照顾,那么只有一起到内蒙。广东姑娘为此已经哭过几次了,弄得海望心烦意乱。

坐在桌旁看一本英语教材的李光忽然说了一句:“在座的所有人中,只有刘伟最笃定。”

“怎么说?”海望认真地问。

“这还用说吗?刘伟是系学生会主席,系里就是只有一个名额留北京,那也是刘伟的。”

“这家伙!”海望看了看刘伟,羡慕中又夹了点伤感。

刘伟跟李光开了句玩笑:“可惜你不是系主任,否则我真可以沾大光了。”

“你不信?”李光慢悠悠地拿钢笔杆儿在空中点了点。“我这话是集经验之大成。中国的规矩,当官当到最后总得占点便宜。”

“你也是当官的,也不会错。”海望说。

“我嘛,就不值一提了,否则我还坐在这里抠书本干嘛?”

李光是班上的学习委员。他和女朋友两个都是上海人。历来北京分回上海的名额最紧张,为保险起见,两人都在玩儿命地看书,要考研究生考回去。

十几个同学都默默地看着刘伟,不再说话。他在这里忽然感觉到一种要命的孤独感。仿佛他是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坏事,被罚在这间屋子里展览示众似的。

“我还是……要回老家去。”他慢慢地说。“当干部嘛,是大家选出来的,大家可没有选我留北京,是不是?”

临放暑假前,又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在全系毕业生中传播开来:全国首屈一指的CT电视台在全系要了十个名额!这消息可真是鼓舞人心,毕业生们简直要为此欢呼雀跃了!到CT电视台去工作当然是再好没有,何况这还象征了一个好的苗头。仅此一家就要十个人,那么还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呢?北京电视台呢?广播电视部呢?首都各大报社呢?推断开来,今年的分配情况一定是大快人心了。弄得好,全系同学或许都能留在北京,大家可以互相提携着大干一场,前途大可乐观!

在刘伟这个班里,关于分配问题的议论于是又掀起了一个*。人们甚至在掰着手指猜测哪几个人有希望进入CT电视台。因为刘伟曾经表示过要回老家,他的名字自然就被排除在外。那些有把握留在北京的同学肆无忌惮地当了他的面大谈他们工作之后的种种打算。他们预言要在二十年后占领首都的广播电视阵地。

刘伟的自尊心被激怒了。一向事事走在人前的年轻人,临到关键时刻怎么倒甘心退缩在后了呢?他不能忍受这种被大众遗忘的寂寞。分配在哪儿倒是小事,实在是小事,问题是在这场竞争中表示出来的态度,是自己的实力,是自下而上所有这些人对他的估计和评价。白白让这个机会错过的人是傻瓜,是孱头;在竞争中击败一切对手、堂堂皇皇夺取金杯的才是好汉。

毕业生的分配情况摸底表发下来了,他在“第一志愿”一栏里龙飞凤舞地填上了“CT电视台”五个字。尔后他特地去找了季老师,他说他不要系里特殊照顾,他请求把他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同学,凭工作能力,凭学习成绩,凭那些应该“凭”的一切,分配给他应得的工作。

他知道他是必进CT电视台无疑了。全系十个名额,除去那些因各种各样关系非照顾不可的,怎么看也会轮上他一个。他也知道他若是能进CT电视台,实际上就是系里的照顾。否则全系那么多毕业生,怎么就偏偏摊上他了呢?

刘伟在这种自信和不安混杂的心境中度日如年。他给梦玲写了信,恳求她原谅他不能回老家去。他保证,五年之内,若是不能将梦玲调到北京,那么他就一定调回老家。分回去和调回去,这是本质意义上的不同。分回去意味着被命运所驱,无可奈何;而调回去却意味着自己把握了命运,随心所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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