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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玉石俱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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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余波震倒的剑客中,一人被自身的剑刃斩落了肘节,疼得满地直打滚,另一人着地便起,卷刃的长剑连同身体‘噗’的一声剖为两截,肠肚复又被风压绞碎,酾成漫天血雨;撞散的剑气恍如苍龙飞窜,削得其余三人惨叫不绝,倏忽间,竟勾开十几道泼墨似的血线。

少顷轰击声顿止,血雾消散,仅存的剑客踉跄倒退几步,肋下创口血涌不止,持着半幅残兵栽倒在我面前,看模样气息奄奄,似乎仅存一息而已。

我一下子怔在原地,做梦也想不到将八派掌门轻松围杀的剑阵竟于眨眼间溃败如斯,脑中像是失了氧气,只余下一片空白。

理智尚未回到心识,蓦地,脊背攀上几分难以言喻的悚栗,刚抬头,赫见冻成霜色的十尾冰针疏忽而至,方至中途,竟应声碎裂成无数冰糜,继而化散在冰凉的夜风中。

“生死关头,岂容分心!”

我被吼得一个激灵,瞬间回过神来,余光瞥见几许冰蓝忽自四面八方涌现,危急关头不容细想,我本能般上引剑势,刚刚施展开剑法,整个人竟被余力震得平移丈许,锋刃嗡嗡颤震,总算勉强卸下了大股余劲。

反客为主的念头方自成型,蓦地,脊背穿入一缕细芒似的微悚,我微微转眸,瞥见半抹残影已然欺至背门,扶柳般的玲珑身段凭空一晃,单掌映着丝缕交织的冰絮,倏忽冲我面门罩落。

大脑尚未做出任何反应,足尖已贴着血水平平掠出数尺,偏生那抹掌影如影随形,自眼前投下黑黝黝的一片阴翳,透着冰屑的五指飞速抵近眼皮,隐然间,似连呼吸也变得凝滞起来。

掌劲迭合的剎那,周身每寸血肉都彷佛都在一瞬爆裂开来,冰晶幽芒迤逦而下,潮涌似的掌力将面具“啪啦”震为齑粉,明明未触及肌肤,却有一种连呼吸都被封阻的错觉。我下意识仰头空翻半圈,落地时,见宫主周身与月泽交融在一处,连同满头苍发都散发着慑人的浅蓝霜华,透指而出的冰珠纷纷连成一气,曳着氤氲的霜气飞甩而至,我被压得透不过气,剑势方自成型,侧脸突然传来一抹热辣辣的刺痛,无数冰晶打着旋儿,在眼前迸碎四溅。

“‘七合之力’原本便是同动静之理相悖的绝世武学,要将七剑威能发挥的淋漓尽致,绝无方法朝夕速成,你不过初入门径而已,便以此阵来对付本宫,简直找死!”

我咬牙欲起,见夏紫尘被汹涌的冰碎击退数丈,惊讶不过一瞬,宫主忽而莲指交错,宛如两柄索命利剑,硬生生冲我兜头撞下。

蓦地,身后仿佛凭空多出一道无形气墙,退路顿阻。无数雨点似的霜华倏忽而至,裂帛声中,眼前只余一片沸滚的如水苍蓝。

突听一阵钝声透体,似有什么悬空而下,在我额间氲开。

莫风的脸,近在咫尺,双眸轻轻的眯起,睫毛如蝶羽般低垂,抿着两片薄薄的唇,冲我微微一笑。

我怔怔躺在地上,看到一袭玄素,血色艳若桃花,沾染了大半张容颜,疏朗的眉宇笑意煦煦,一切恍若初见。

“雪若,对……对不起!”

我脑中一片空白,泪水不受控制地烫了一路,偏又源源不绝地融进身下的冰雪中。莫风眼神一阵涣散,胸口与肩膀裂开无数道狰狞的创口,却仍自拄剑半跪,单臂将我拥在怀中。

夜风中,断续的掌风剑啸一次次跃入耳际,莫风却像失了筋骨似的,软软歪倒在我身上,继而向下滑去,那张惑人的唇瓣再也没有了微笑,脸上那些我所熟悉的描摹过千百次的线条,此刻都因痛苦而扭曲不停。

脸上温温黏黏的,似还残留着他温润的气息,莫名的心痛仿佛与生俱来,一点也不显得遥远。

“你好傻,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将他的头枕在臂弯里,勉强抑下悸动,持续堆叠的恐惧让思路一霎空白,满腔懊悔猛烈撞击,几欲破壳而出。

“玲……玲珑骰子……镶红豆,刻骨相思……知不知,雪若,你有没有……尝过相思有多苦?”

“嗯!嗯!”我拼命点着头,泪水不争气地溢出眼角,“想你的时候,就是这般苦,恨你的时候,也是这般苦。”

莫风抬起眸来,眸子忽然变得雾气蒙蒙,“你肯……肯原谅我吗?”

“我不要别的,只想你能活着,陪我一生一世,没有我的允许,终生不得离开我一步,你曾经答应过的,决不能食言!”

他沾着血的俊脸微微一笑,美得怵目惊心,“你知道……我心里,终是惦记着你的……我……”一语未终,痛得全身关节咯咯作响,脖子一歪,竟而昏死过去。

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倾出两粒丹药喂进他口中,未过少顷,莫风的剧烈起伏的胸脯才逐渐平息,心跳由剧烈转为轻促,脉息固然微弱,却没有了性命之虞。

好不容易将杂念生生抑下,我导引着紊乱的真气,不让一股脑儿涌上丹田的劲力失控,渐渐思索起破解之法。

‘枯荣真诀’第十重已臻完美境界,修为与一流武林高手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纵有些破绽摆在我面前,只怕也会白白的失之交臂,更何况,此人驳杂武林百家之学,溯玉剑法对她而言显然算不了什么。此际无法主动出击,对雪域剑法来说已然占据了劣势,更会令自己陷入死境而不自知。

“你身负玉箫神剑,论强攻宫主并不及你,临敌对阵,首重先机,且以天魔迷踪术保存战力,少时必有可乘之机。”司徒霜双掌交叠在丹田上三寸处,一双娥眉蹙得颦尖,太阳穴被汹涌的真气推得一胀一胀的,显然到了紧要关头,“以尘儿这般高手,一旦动了搏命的念头,彼此绝无法获得不死不伤的和局,宫主旨在将你兄妹二人斩草除根,落败者决计难逃一死,此战不仅关乎一己安危,更决定着在场所有人的性命,一经出手,便不能留有余地!”

一股淡淡的无奈固执地在心头萦绕不去,莫名让人感到哀戚,无意中瞥到身后铁剑,我忽而生出某个极为荒谬的念头,起身时双剑已分擎在手,血红色的丝绦禁不住剑气,如泼水般发出阵阵利响,左手柔劲分施肘腕,摇颤曳动的锋锐忽而左右拧转,散芒变幻不定,自夜幕中穿风穿出,迳取宫主背心!溯玉剑聚满真力,仗着神兵之锐,一式‘雪拥蓝山’应手而出,打的正是惑敌耳目的主意。

宫主浑身冰锐的气息生生一凝,周遭的冰晶霜莹倏然沉肃,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半枚浅色冰片自袖中逸出,轻松化去我左手剑势,右手剑却像嵌在铁岩之中,一波波钻心的巨痛忽从掌心爆裂来开。

我痛得快要晕倒,却不愿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上半身藉着剑劲抵近寸许,将舌下预备好的三发银针悉数钉向她面门!

乍听“叮当当”三下脆响,宫主撮指荡开夏紫尘穿喉一剑,携着真力的暗器便这么碎裂在半空中,银屑如粉尘般自她额角激扬而过,只在眼洞边缘刮出一片渔网似的浅痕。

暗器爆裂的瞬间,宫主全身俱未作势,周身复又交织起无数苍蓝冰屑,映着锐利晕芒的晶体以绝难想象的速度抡扫而下,平平贯入我左肋之中!

“撤剑!”夏紫尘爆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咆吼,欲要拼死救护,凝锐无匹的剑气硬生生穿过宫主肩背,入肉几达三寸,两人俱是下盘不动,攻守间换影如风,夏紫尘被掀脱了帷笠,露出一双宛若伤兽的血睛,冰风呼啸中频添新创,飞绕的剑芒扑天盖地,俯仰间胜似千山雪崩,声势极为慑人。

我被三抹冰晶迫得飞起,整个人平平跃开数丈,却偏不见尖锐入体、鲜血淋漓的模样,信手一拂,冰晶连着霜莹俱化齑粉,休说肚破肠流,竟连创痕也瞧不见半分。

少时运气检视内息,大致明白是溯玉真气所致,左手虚绕半圈,轻描淡写地曳起一抹霜弧,双剑盘空交剪,下意识搬出隔空斩的架势;趁着夏紫尘分合进击的瞬息、旋又冲那抹素影接连击出六发月斩。

宫主仍是半步不退,周身却仿佛多了一层瑰玉似的冰茧,莲指交错中隐有光霭浮动,一式冰魄琉璃功中的“冰河倒悬”运化而出,轻松拂落中宫两剑,广袖鼓风的一霎,素手如浪层迭,天魔迷踪步中‘分身化影’骤然发动,竟在须臾间施展出五种不同的化解手法,半月形的剑气狠狠撞上冰茧,竟如巨石投海,转眼便被化散的一干二净。

眼前奇景已非‘诡异’二字所能形容,无论是晶体抑或是霜气自身,均与宫主的衣物交融在一块儿,连同肩胛的创口亦被冰片遮覆的结结实实,远超点穴止血的效果。

怔愣中,那抹素影倏然抵至眼前,两条莹白胜雪、雪润纤长的瘦臂自袖底翻出,十指宛如疾风般忽弹忽戳,攻势宛如水银泻地,怵目生疼,冰冷的威压扑面而来,冻得人几乎快要窒息。

我心头一凛,惶急下以双兵封阻来势,左手长剑透出稍许阴柔巧劲,白晃晃的锋锐在交错间倏然加速,右手溯玉剑下意识使出雪域剑法中的一式“陵树晚萧萧”。双剑乍出倏停,交错幅度已小到微乎其微,剑芒消失后,才听“飒!”的一声裂响,剑气压着满地淤泥笔直扫入湖中,然而,宫主却又瞬间失去了行迹。

夏紫尘身法不如宫主迅快,此刻起步又晚,还未一口气抵近到我身侧,脑后劲风已至,我本能将溯玉剑贴背一格,借着腰肌旋抹之势化去掌劲,左手铁剑忽而抢进半寸,镜映般的剑花飞挑而至,连刺宫主三处要害。

“有意思!”宫主迸出一串冷笑,左手中指屈扣分许,其余四指如握法诀,恍若云絮的白霜织成冰网,忽从漫天摇影中穿出一指,径取我双眼!

蓦地,一抹黑影电掠而至,匹练似的剑芒不住自冰莹中批荡往来,将隔空指力悉数扫为粉屑,我被满脸迸出的奇寒迫退了小半步,肺腑冰冷入髓,竟以胸腔为中心扩延开来。

趁两人缠斗的工夫,我忙运功护住心脉,可偏偏那股奇寒无比霸道,竟将我内衬冻得哔剥作响,连同剑脊都格格有声,不住迸落细小的冰屑。幽兰夜色中,气温仿佛瞬间跌破冰点,蟒鳞似的水蓝光耀不住自体表凝聚成型,那渗人的奇寒延着腰线蜿蜒迤逦,肆虐过百脉筋骨,一路冲着脊柱往里钻,即便我换了三种心法,仍是毫无所用,最终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硬生生被冻结在原地。

隐隐然,感觉像被困在水底,抓不住、偏又挥不开的水流倏忽便涌入全身,意识愈来愈重,仿佛永无止尽地向下沉落,伴随着不住滋蔓的冰寒,缓缓逸入脑中。

再抬眼时,两人已纷纷跃入湖中,三尺长的剑锋赫然搠入宫主胸口,直没入柄。凝锐成剑的素手偏又贯穿了夏紫尘的腹部,生生透背而出,至此关头,恶战才到了豁命相抵、不死不休的境地。

宫主半张面具已轰的稀烂,不知是掌风抑或剑劲所致,此际露出的真容远比想象中更为消瘦,一看便知思郁成疾,宛如白纸,连苍眉都若有若无,显得极为飘渺。

我极力支撑着一线清明,恰好捕捉到宫主陡然瞬变的神情,兴许是想起当年花前月下的温存景况,一贯冰冷慑人的眸中竟泛起连串微妙的变化,半晌忽而微微一笑,柔声道:“炽雁……”

夏紫尘错愕的表情硬生生凝在脸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唇角终于露出一丝冷蔑,沾血的脸上满是腾腾怒火,“无耻奸贼!你将家父一手害死,如今竟还有脸来提他的名字!”

宫主闻言一颤,眸中炙热的光彩顷刻湮灭,转而化为深深的无力。

“我知道他爱着别人,也知道他绝不会变心,可是……普天之下能救他的人只有我。当年炽雁来烟笼崖已有一年之余,一年中,他的病症由轻及重,又由重及轻,每有起色,又迅速加重,竟始终不得根治。痛得最厉害的时候,咬破嘴唇,渗出血丝,全身关节咯咯作响。我每次替他换下被冷汗浸透的衣衫,都会背转身去,默默拭泪。病情稍缓的时候,他又会勉力下榻,总不忘向阮云那贱人寄去几行相思,一样看得我心中绞痛!”宫主将夏紫尘的茫然、愤怒、震惊和隐忍全看在眼中,片刻才淡淡一笑,“九江十八个绿林门派,受了本宫的好处,办事倒也尽心尽力,炽雁不记得回来,我只好想法子让别人带他回来,好教他想起来,烟笼崖还有个人在等他。”

“你说什么!?”

“玲珑骰之痛,缠绵入骨,轻易不得挣脱,你一心为亡父报仇,殊不知他却是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宫主口吻十分平淡,与其说是追忆,倒更像是在自嘲,“我不忍见他受苦,是以苦心配了压制玲珑骰的解药。但是,每一次,我又忍不住多加一味夕照花,只因我不忍心让自己也跟着受苦。我不愿将他治好,因为他若痊愈,便又要离开烟笼崖,如非阮云从中作梗,炽雁又岂能轻易离我而去!”

司徒霜勾唇蔑笑,结跏趺坐的姿态仍旧端雅从容,“你需要用毒才能满足私欲,又岂是真的倾心于他?你若真爱柳郎,又怎能对他有丝毫的勉强?”

宫主透出的目光既尖锐又怨毒,如同洪水冲破堤防,一发不可收拾,“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休想得到!想柳炽雁半生飘泊江湖,直到烟笼崖才真正安分下来,可他竟将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交给了阮云那个贱婢!如未将他们二人送上黄泉,实难泄我心中之恨!说来也巧的很,如今我不寻你,你反倒自己送上门来,眼下兄妹凑巧俱在,本宫便送你们一同去见那对狗男女!”

话音方断,突听“格”的一声,五指宛如利剪,将半截剑刃生生钳断,浑不知痛的肉体复又生出满目冰华;双掌全力施为间,咆哮着一挥到底,势要将眼前之人彻底粉碎!

夏紫尘全身真气鼓荡,玄青色的锦衣经不住风压摧残,立时裂开几道创痕,交缠发丝冲天逆扬,竟连毛孔都迸出血来。

两人四掌悍然相迭,强对强,硬碰硬,‘轰’地爆出一声惊天巨响,顷刻间,湖面轰然掀起五六丈高的汹涌巨浪,宽若城墙的水幕从半空倾斜而下,黄泥柱连同碎石鱼虾,尽被爆破般的冲力掀入夜际,轰碎的液华四下飞溅,甚至遥遥落入疏林。衬着淡淡月泽的数层巨浪如暴雨般倾泻一地,连同整个浅滩也被尽数罩在其中。

少时湖波散尽,耳边复又趋于一片平静,四下里除了绵绵不绝的潮汐声外,再无其他异响,我凝眸望向湖心,既不见夏紫尘的挺拔身躯,也无宫主雍容的窈窕踪影,整个入水西门的长谷静得落针可闻,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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