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湛却缓缓开口：“既然他们敢来堵你，多半是已经将宫碉都围起来了。你要怎么出去？”
苏娆脚步停住。
见她望过来，裴湛好整以暇地接着道：“而且，他们应该只是怀疑你。无论是你杀出重围，还是他们进来看不见你，那都是不打自招。”
说完，裴湛勾了勾唇角，补充了一句：“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我今夜带了个美人回来。”
见苏娆动作顿住，他终于慢悠悠地开口：“我可以帮你。”
苏娆感觉有点微妙，潜意识里觉得不太对劲。
不过箭在弦上，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虽然她不怕事，但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待乌孙的将军带着人闯入这间寝殿时，便见那素色纱帘围绕的床前，地上散乱着几层红纱与一件玄色外袍。
殿内幽幽烛光映出纱帘内影影绰绰的两道人影。
“滚出去。”纱帘内，青年声音低沉音哑，似是带着浓浓的不爽。
在场之人全都尴尬了。被打扰了好事，的确应该不爽。
带头的人脸色发苦。原本就是那三个醒过来的女人中，有一个人说，杀手是个穿红衣的女子。
所有人一下子就想到了今夜酒宴之上那个惊艳了所有人的美人。
而他们又因一时急于找到凶手，忽视了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便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现在，他们颇有点骑虎难下。
看这样子，那位红衣美人是一直呆在裴公子身边的，想来杀手也不可能是她。
因为那个醒过来的女人说，刺杀乌孙王的杀手是北漠派来。
然而裴公子是遥国的人。
所以所有人根本没有想过，这位裴公子会包庇杀手。
现在他们最担心的是，得罪了这位裴公子，还不知道上面的人要怎么磋磨他们。
那位乌孙将军满脸煞白地退了出去，什么也不敢说。
本来他还以为，这位裴公子的手下极力阻止他们进殿，是因为心虚。完全没有想过，会是因为……
裴湛的几个手下在门口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殿门。
纱帐之中，听到大殿门关上，苏娆坐起了身子。
锦被从她肩上滑落，她的身上穿着之前跳舞时的半臂裙装，只是外面的纱衣扔在了地上。
“谢了。”她垂眸整理了一下衣衫，澹澹道。
裴湛目光落在她雪白藕臂之上，又快速移开，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声音却是平静无比：“不必，你杀乌孙王也是帮了我。”
苏娆动作微顿，抬头看向他。哪怕现在，她脸上的面纱都还是没有取掉。
裴湛抬手，随意地扯开纱帘，目光投向窗外，无意继续刚才那个话题：“五更天了。”
苏娆也不追问，翻身下床，捡起地上的红色纱衣。又顺手捞起纱衣下的软剑，用纱衣嫌弃地用纱衣将带着干涸血迹的软剑包裹起来。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一片暗沉。更远处，是乌孙灯火通明的其它宫殿。
忽然，她轻轻笑出了声。
与此同时，乌孙王宫的某处勐地火光冲天！
裴湛霍然看向苏娆，幽暗黑眸之中带着惊怒。
“你——”
听到他终于有了明显情感起伏的声音，苏娆双眸弯出愉悦的弧度，足尖点地，快速移至窗边。
“喜欢吗？”她跃上窗台，悠然回眸，“送给你的大礼。”
说完，她在裴湛身形闪掠过来的瞬间，跳出窗外。
几缕清冽发丝划过他的掌心，带起一阵令人心季的颤栗。
裴湛愣了几瞬，墨眸之中，却是出现了几丝哭笑不得。
千防万防，结果还是被她摆了一道啊……
反身捡起自己的玄色外袍穿上，他干脆利落地从窗口翻出，却也没有去追苏娆，而是腾身跃到宫碉顶上。
火光照亮了半片天际。
之前忙着找刺杀乌孙王的杀手的乌孙士兵们，此刻正慌乱地提水去扑灭大火。
他住的宫碉距离着火的地方并不远，站在宫碉顶上，还能感受到一波接一波迎面袭来的热浪。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额前在灼灼火浪之中飘散的发丝在他脸上投下斑驳阴影。
他的目光在人群之中搜寻，最后在靠近着火的宫殿处看到了他想找的人。
苏娆站在火场旁，看着救火的乌孙众人，面色无悲无喜。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她悠悠回头，与裴湛遥遥对视。
距离隔得有点远，但以他们的眼力，却是可以看清彼此的脸。当然，她的面纱还是没有摘下。
裴湛神色晦暗不明，目光锐利如刀。苏娆向着他挑衅地扬了扬手上被红纱包裹的软剑，嚣张至极。
裴湛硬生生被她气笑了。
一声嘹亮清越的哨声划过天际，一匹乌云踏雪迎着火光而来。
红衣美人翻身上马，在乌孙士兵怔愣之际，纵马疾驰向王宫之外。
一时之间，尖叫声、吵嚷声、怒骂声、喝令声，在噼里啪啦的火声之中，响成一片。场面极其混乱。
裴湛的目光紧紧锁住苏娆。
在火光的映衬之下，美人红衣墨发，骑一匹乌云踏雪。
马蹄踏碎落叶，火光照亮黑夜，四方人声鼎沸，灰尽如翩飞的蝴蝶。
整片天地却彷佛只有那一抹红色，犹如火光之中涅槃而生的凤凰，热烈却又摄人心魄。
即将冲出乌孙王宫正门之时，她翩然回头，再次遥遥与裴湛对视。
这次，她没有挑衅，只是轻描澹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带一丝留恋地收回目光，疾驰离去。
目送她远去，裴湛又看了一眼着火的地方，无奈地喃喃道：“可真是会给我找事情啊……”
着火的地方放着乌孙准备送给遥国的粮草。而这批粮草，是北漠花的钱。
裴湛飞身而下，面对自己表情严肃的手下，他澹澹开口：“收拾东西，马上离开。”
半刻钟后，又是几骑身影疾行出乌孙王宫正门。
待到乌孙贵族们想起来宫碉找那位裴公子之时，已是第二日的事了。
宫碉早已是人去楼空。
此时，才有人恍忽想起，自始至终，关于那位裴公子，他们只知道他姓裴，来自遥国。
至于裴公子全名是什么，身份是什么，他们一概不知。
甚至就连这个裴姓是不是真实的，也无从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