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算了一下距离,她垂下的手悄无声息地握上腰间软剑的剑柄,轻轻拔出了一小截。
正当她准备动手之际,一只大手自她背后探过去,握住了她支颐那只手的手腕。另一只温热大手覆上她握剑的手,温柔又不容拒绝地将软剑推回剑鞘。
“……”
实不相瞒,那一瞬间,苏娆是想骂人的。
舒缓的乐声仍在大殿之中缓缓回荡。大殿里的其他人也仍是一副醉生梦死、恍恍忽忽的样子。
而这一片小小的角落,却是暗流涌动。
远远看去,就像俊美的青年从蒙着面纱的纤细女子身后,将她搂在怀中一般。
玄衣与红纱交迭,莫名多了几分缱绻唯美。
苏娆磨了磨牙,强行忍住了回头咬他一口的冲动,却听得他在自己耳边压得极低的声音:“北漠派来的?”
苏娆微笑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是令尊派来的。”
“……”
裴湛保持着世家公子应有的仪态,嘴角却是抽了抽。
我怀疑你在骂我,可是我没有证据。
“原来不是哑巴啊?”裴湛强行转移话题。
苏娆保持微笑,反问道:“为什么你不是哑巴?”
美人清清冷冷的嗓音明显压抑着火气,大有一种“你再敢说一个字,我就让你变成哑巴”的意味。
裴湛极为识相地沉默了,握着她手的力道也悄悄松了松。
看来,真的是被他惹毛了。
见他被自己怼得不说话了,苏娆还想再损几句,却听得乐声忽然停了一瞬。再响起来之时,却已经不是原来的曲子了。
她脸色微沉,转头看向大殿一角,奏乐的人坐着的地方。一时之间,她也顾不上自己现在还被人虚抱在怀中。
在大殿角落,青衣琴师向她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朝身旁的一个灰衣青年看了看。
苏娆顺着琴师的目光看过去,那个侍卫打扮的陌生灰衣青年朝着她躬身行礼。
准确来说,是朝着她身后的那人,恭敬行礼。
苏娆面无表情地开始认真思考,宰了这位裴公子后,再去刺杀乌孙王的可行性。
然而当曲调开始变化以后,整个大殿的人都如梦初醒。现在再想动手,无疑是难上加难。
苏娆手腕微微使力,挣脱他的禁锢,面无表情地开始看大殿中央的歌舞。
看样子,这位裴公子是不会告发她的。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很明显,他只是想阻止她刺杀乌孙王。
她又看向那个青衣琴师,左手隐晦地比划了一个手势。
青衣琴师低下头拨弦,状似无意地点了一下头。
半柱香后,苏娆都快把自己看困了,还没见这场夜宴有结束的倾向。
裴湛向殿门外看了看,见夜色已深。他也不愿再看这大殿内乌烟瘴气的场景,便带着苏娆站起了身。
“裴公子?”乌孙王醉得有点口齿不清地开口询问。
裴湛左手自苏娆腰间横过,单手扼住她两只纤细手腕。
“夜色已深,裴某就先回寝宫了。”见怀中之人似乎并没有反抗的意思,裴湛微微放松了手上的挟制。
玄色广袖垂下,在乌孙王看来,便是他搂住怀中美人的腰,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见此,乌孙王自以为心知肚明地猥琐一笑:“也对,美人在怀。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就是……就是……”
他顿住了,努力想了想,但被酒色灌满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出来。
转而,乌孙王醉醺醺地道:“还请裴公子……在……在二皇子面前……替小王美言几句。”
“好说。”裴湛没什么笑意地扯了扯唇角,带着苏娆绕过喝得横七竖八的人,走出了殿门。
苏娆隐晦地对着青衣琴师使了个眼色,那灰衣青年移开视线,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出了殿门,转过拐角,离开了乌孙侍卫们的视线,苏娆瞬间翻脸。
她手腕一翻,抓住裴湛的左手手腕就将他甩了出去。
裴湛后退两步,稳住身形,顺带拉开与她的距离,抬头向她看去。
“下手真狠啊。”裴湛揉着自己临近错位的手腕,慨叹道。
苏娆冷笑一声:“活该。”
裴湛颇为无奈地叹息:“至于吗——”
他话音未落,苏娆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言语。
“遥国的?”夜色之下,女子清冷的嗓音似是夹杂着冰霜。
“算是吧。”裴湛沉默了一瞬,低沉嗓音带笑,“所以,在下有必要阻止你刺杀那个废物。”
至少,乌孙王那个废物不可以死在他的面前。
苏娆被“那个废物”四个字镇住了,虽然这是事实,但似乎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埋汰完乌孙王,裴湛斯文有礼地再后退几步,修长身形隐入黑暗间。
完全看不出在大殿上那个登徒子的影子。
“他今晚上必须死。”苏娆冷冷道,纤手缓缓搭上腰间软剑剑柄。
本以为这位老是坏她事的裴公子会再次试图阻拦她,甚至她已经做好和这位打一场的准备了。
然而苏娆却猝不及防听见青年轻笑着道:“嗯,我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苏娆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那种无力感。
裴湛转身,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只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在这片小小的天地回荡。
“我暂住在王宫西北角的那座宫碉中。”
苏娆愣了。
这个发展不对啊……
你不是应该阻止我再顺便和我动手吗?
她站在原地,缓缓垂下眼帘。
本来这忽然冒出来的家伙破坏了她的刺杀计划,还动手动脚的。她应该很气愤才是。
可是现在,她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气愤。
至少没有一出殿就拔剑戳死他。
这可不像她啊……
她脸色忽然有点儿微妙了。总不可能真的是因为,这人长得特别好看吧……
夜已过三更。
此时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也是一个人防范力最低的时候。
乌孙王的寝殿之中,弥散着一股靡乱驳杂的气息。
自窗户跃进来的苏娆狠狠皱了皱眉头。强行压下恶心的感觉,她悄无声息地靠近纱帘环绕的大床。
软剑挑开层层纱幔,她面无表情地用手刀将趴在床边,即将转醒的两位美人挨个砍晕。
看着裹成一大坨还在打着震天呼噜的乌孙王,她一把将锦被扯着盖住他的头,软剑直接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