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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心血来潮,要想为他介绍女朋友。那天他穿着一件咖啡色灯芯绒茄克衫,又短又小,局局促促地像个孩子。他憨憨地笑着,告诉我说,他早就有了。我问他是不是戏剧学院的同学?他摇头说不是。

“上大学以前就有了,你不认识她,你弟弟认识的。”

“桦也认识吗?怎么没听他说过?”

“说这干吗呀?你以前不是连我都不认识吗?”

我一想这话说得不错,以前我一直在农村插队,自己的事还愁不过来,哪有什么闲心去打听别人。我问他女孩子现在在哪儿?叫什么?他说叫卉,花卉的卉,也考进了大学,跟我弟弟桦在一个学校。我高兴起来。这真是越说越近了,闹半天世界也小得很嘛!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呢?”他忽然就做出一副鬼鬼祟祟的神色,两只手在衣服下摆和裤腿处搓来搓去。然后他开始忿忿地谴责那个师范学院的班主任,说她像个巫婆,像是修道院里出来的人,专门注意学生的信件,生怕外面的人把她的字生勾引坏了。她已经察觉到卉的信件太多,苦口婆心做卉的思想工作,制止她在大学期间谈恋爱。卉给小应写了封信来,规定通信次数是一个月一次。卉怕她,怕那个古板的班主任。

“一个月一封!天哪,我给桦写信,一个月怕还不止一封呢。”他撇着嘴角,苦笑着说。

“那么你要我怎么办?”我说。他凑近我,用那种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他请求我给桦写封信,让桦做他的中转站,他把给卉的信寄到桦那儿。

“桦也许不肯。这事总是有点不大好,弄不好闹出点什么误会来,不是糟糕吗?”他眼巴巴地望着我,嘴里说不好,神情里却是明明白白要我帮这个忙。

我可怜他这份痴情,就答应下来。很久以后桦告诉我,小应寄过去的信是三天一封,准确无误。卉不好意思去取,总是桦去送给她。去得多了,女班主任以为桦居心不良,有一回在女生宿舍的楼道里堵住他,当了许多女生的面严肃教育了他一通。亏得桦急中生智,说是卉的亲戚,班主任才疑疑惑惑放走了他。桦真是冤枉死了。其实桦这个人老实得要命,若真是跟卉有什么意思,他倒真不会胆大包天一趟一趟敲她宿舍的门的。桦后来是大学毕业之后才谈的恋爱。

那年秋天大学里兴跳交谊舞,很快便成了热门活动。先是逢有节日在大饭厅里跳,录音机对着高音喇叭,门外密密层层站着治保人员。后来是逢周末跳。再后来不逢什么也跳,借上一间教室,拎来一架录音机,桌子板凳归置归置,便陶陶然美如神仙。北大的舞会还算规矩,听说电影学院、戏剧学院什么的就开放多了,跳着跳着会有人伸手去拉电闸,一片黑暗之中只听到女同学的叫声和笑声,浪漫得一塌糊涂。我问小应这些传闻是不是真的,他就嘻嘻地笑,说:“谁知道呀。”他真的是不知道。他没学会跳舞。我们好几个老乡都没学会这玩意儿。别的人也就算了,小应不会跳,实在枉为学戏剧的大学生。

出乎我意外的事情是,那年春节所有在外面读书的大学生都回了家乡,小应却充当起最热心的舞会组织者来。他凭着在文化馆工作过的老关系,借来一间小排练场,挂上红红绿绿的纸,窗户用白纸糊得严严实实,算是舞厅。那天从上午起小应就在一些人家之间奔波不停,以他特有的热情向回乡大学生们发出邀请,说是开联欢会。晚上我弟弟桦要去,我说我就免了,你代表吧。桦不肯。“你还不明白?”桦神秘地对我说:“小应这是特地为卉组织的舞会,你得去捧场,不然小应会失望的。”

那晚天很冷,又刮着很响的西北风。我在棉袄外面套上一件大衣,就这样还冻得够呛。到了那间小排练场一看,人已经来得不少,有二三十个。灯光照得屋里热腾腾的。屋角有一架十分庞大的录音机,各式键钮,五花八门,一看就知道是国外带进来的高档玩意儿。桦悄悄说这是全城最好的一架录音机,这家人有亲戚在日本。我看见小应笑嘻嘻地在翻看一堆磁带,旁边有个女孩伏在他肩上,我想这就是卉了。原来在想像中,小应所钟爱的卉该是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谁知一见之下大失所望,那女孩子娇娇小小,白白的皮肤,细鼻子细眼睛,头发又细又黄,顶到天也只能算是“说得过去”。

小应见我进来,连忙拖着卉来介绍,“这是桦的姐姐。”他对卉说。卉甜甜地笑了一下,眼皮一闪。就在这一瞬间里,我发现她是个成熟的、极有城府的女孩。她比小应年轻,但是并不比他幼稚。也许这就是发生在小应身上的悲剧的原因吧。

过了一会儿,有人去摆弄那架录音机,屋里便惊天动地翻滚出《送你一束玫瑰花》的乐曲。小应站起来,走到屋子中间拍拍手,大声宣布舞会开始。灯光照在小应平平的头顶上,热腾腾地仿佛烤着一堆湿布,这么冷的天他居然还冒汗!他用劲挥舞着胳膊,大声地说了几句充满热情和感情的话,然后又顺手拉了两个人上去,竭力不想让舞会开头出现冷场。好在在座的大都相熟,也就不那么忸怩,一对一对痛痛快快上去了。

外省的事情干什么都比北京慢了一拍,跳舞也是这样。我发现这些大学生里真没几个跳出水平的。我弟弟桦长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材,跳起舞来却像只笨拙的大鸟,忽扇忽扇扑到东扑到西,叫我止不住想笑。大部分人根本没有节奏感,仅仅是机械地完成几个动作,不听话的木偶似的,好不别扭。小应压根儿就不上场,他搬个板凳坐在旁边看卉跟别人跳,自己便笑嘻嘻的,嘴巴半张半闭,好像是陶醉得不得了。偶尔卉歇下来,他就蹦过去怂恿她:“跳啊,跳啊,跳痛快了呀!”唉,不跳的人倒比跳的人更快乐,你就想想小应这片苦心!

跳了几支曲子,我开始微微出汗,看见旁边有张空着的凳子,就一屁股坐下。小应看见了,赶紧抓了一把瓜子过来,俯身在我旁边。

“嗨,你看她怎么样?”他用眼角瞥着卉。

“你指的哪方面?”我故意逗他。

他微微有点忸怩,笑着,露出两个讨人喜欢的酒窝。“她跳得不错吧?”

“不错。”我说。

“她很喜欢跳舞呢。”

“唔。”

“她有一次来信,整整一页纸都写的是跳舞。”

我憋不住笑出声来,忽然想到,卉如果用整整一页纸描写一个摘月亮的梦,小应又该怎么办?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一件很不好的事。

像所有那些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一样,卉那时也在断断续续做着当作家的梦。她喜欢写一些诗,因此便梦想着将来能当诗人。她常常模仿冰心的《繁星》,写一首首清新素雅的小诗,这些诗有时发表在系里的黑板报上,偶尔也曾上了校报的版面。她给很多家杂志投过稿,其命运都是石沉大海。她很悲哀!为什么冰心当年能一鸣惊人,却无人来赏识她的才气?

那年冬天,她们系里侥幸请到了一位途经此地的诗人来讲一课。那位诗人其时正进入不惑之年,在全国诗坛上却如一颗灿烂无比的星座,光彩熠熠,耀人眼目。他的一首慷慨悲壮的长诗《地狱之门》在人民之中的反响不亚于*爆炸。他走到哪儿便会引起欢呼。他的名字出现在哪本刊物上,便是这家刊物莫大的荣耀。如今这样一个蜚声文坛的人物忽然被普普通通的师院中文系请到,岂不是系里一件大事!于是学生们喜形于色,奔走相告,竞相要一睹著名诗人的风采。

诗人果然名不虚传。冬末春初,滴水成冰的寒冷天气,诗人只在毛衣外面套一件时新的麂皮茄克衫,头发像孩子般软软地披散在额前,浓眉下一双眼睛无比锐利,偶尔注意到谁,谁就有一种被尖刀刺穿心脏的感觉。他在台上大讲诗歌和人民的关系,诗歌和国家命运、人类前途的关系,把它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诗人的声音热情洋溢,生气勃勃,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刹那间感染了在座的每一个人。讲到冲动之处,他甚至即兴朗诵自己的诗歌,如火的激情在礼堂里嗤嗤燃烧,仿佛诗人自己变成了一只热力巨大的火炉,烤得人们坐立不安,兴奋不已。卉从进了大学以后听到过无数次讲演,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过瘾,这般痛快,这般着迷。她觉得自己正在步入一段奇异的历程,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崭新的情感的世界。她摇摇晃晃,晕晕乎乎,如同一个初次喝酒而又喝得微醉的小姑娘,一边体验着流遍全身的神奇的快感,一边不由自主地傻笑,喃喃地说些连自己都听不明白的话。

当天晚上她跟着几个狂热崇拜诗人的女同学,怯怯地敲响了宾馆里诗人的房门。她们受到了出乎意外的热情接待。诗人给她们吃巧克力和葡萄干,大声地说笑,在房间的地毯上走来走去,使卉想起了那头关在动物园铁笼子里的来回直转的狼。她拚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有这样的联想真是罪过,她觉得自己变得有点莫名其妙。后来诗人又邀请她们到宾馆的咖啡厅去坐坐。卉埋头啜着那杯滚烫的、喷香的饮料,心神不定地听一个年老的穿黑衣服的乐师在钢琴上演奏《船歌》,不知不觉中双颊粉红,娇艳动人。告别的时候诗人愉快地跟她们一一握手,说着一些风趣幽默又不失身份的话。当他把卉那只柔软潮湿的小手握在手里的时候,他超出常规地用劲捏了一捏,同时不动声色地盯住卉的眼睛,轻声说:“欢迎你再来。”

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卉犹豫很久,终于按捺不住地又去了。她带去了自己平常写下来的一本诗稿,希望著名诗人能为她推荐其中几首给一些刊物。这样做未免会让人瞧不大起,未免有点低三下四的贱态,但是一个普通大学生要想发表自己的习作是多么艰难!而年轻人迫切想要崭露头角的心情又是多么迫切!理解了这一点,卉的举动就无可指摘了。

那个晚上房间里只有诗人和卉相对而坐。诗人拿着她的诗稿,随意地翻翻,又随意地扔在旁边。他答应给她推荐给刊物。卉心情紧张地绞着双手,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诗人忽然笑了,说:“来,算算命吧,我们来玩一回算命的游戏吧。”诗人说着就一把抓住卉的右手。诗人的脸朝卉靠得很近,一只粗粗的食指在她手心里划来划去,划出生命线爱情线事业线等等。卉的心情轻松下来,开始絮絮地说一些鸡零狗碎不着边际的话。冷不防地,诗人忽然探身在她面颊上吻了一下,动作又坚决又干脆又短促。卉吃了一惊,慌张地捂住脸,脸上热辣辣地发烫,眼睛里就委屈地流出泪来。诗人不在意地笑了笑,伸个懒腰说:“不喜欢?不喜欢就算了。”一霎时他又变得烦躁起来,目光在房间里搜来搜去,再一次拿起卉的诗稿来翻翻,又放下,眉心也打了结。卉站起来,用带着哭腔的声调说她要回学校了。她低着头,逃跑一样地离开了宾馆。

过了几天卉接到诗人从附近一个城市打来的长途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她说,他要带她去面见一家刊物的诗歌编辑,叫她即刻坐火车到那城市去。卉受不了这般诱惑,就去了。去了会有怎样的结果,她其实心里是有数的。卉不是不懂事的小女孩子,做那种事情自然说不上是被逼迫或者被欺瞒。诗人充其量不过是引诱了她,启发了她,或者说是唤起了她的什么什么。愉悦是双方的。

世界上的事就有这般奇巧——不,或者别这么说吧,是因为男女双方的生命力都那样旺盛——仅仅只有一次,卉的灾难临头了。到了这个时候,卉无法再向小应隐瞒,她给他写了一封短如电报的信,只说她遇到危难,盼小应立刻回去。小应接到信后急得要想跳墙,连夜到火车站排队买票,上了火车。卉见了他异常冷静,冷静得如同肚里怀的是小应的孩子。她慢慢地、详尽地向他描述和诗人之间发生的一切,直把小应听得面红心跳。他愤怒,他气恼,他觉得卉的叙述简直就像在又一次重温旧梦,带着那样显而易见的满足和不在乎。他有几次真想抓起桌上的茶杯去砸她。可是他下不了手。而且,不管怎么说卉是个孕妇,你怎么可以对一个怀孕的女人施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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