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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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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3月6日

今天他又把他原来女朋友的信拿给我看。

“她考上电大了。”他很高兴地说,“这也好,免得一天到晚无事生非。我说过,她这个人挺聪明,有点小灵气。”

这当然是好事,我也认为。对于她,现在我已经不存任何介蒂,有的仅仅是怜悯,或者说是抱歉。不管怎么说,在我们两人之间我总算是胜利者。

有趣的是,在他们的关系欲断未断之前,有一段时间,他们甚至一个月也通不到一次信。可是现在他们倒变得通信频繁了。用他的话说,他们是兄妹相处,他要拿她当妹妹待。他每次都把她的信拿给我看。信总是写得很高兴,很得体,绝口不提他们过去的关系,也总忘不了问我一声好。我感到惶惑,受之有愧:在她眼里我有什么“好”的呢?我想她大概是个心胸豁达、活泼开朗、讨人喜欢的漂亮姑娘。我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使得他不能对她满意。甚至这使得我也要常常检点自己,并且不知不觉地要将自己跟她对比一番。我时常有点惴惴不安。

宿舍里很冷。还没到停暖气的时候,可是烧锅炉的师傅已经在应付差事了。手指尖冻得有点发麻。中学时候,寒冬腊月在家里做作业,也是这种不胜寒冷的感觉。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家。我想家了。

1981年4月6日

老天爷,他为什么这么频繁地把她的来信一封封拿给我看呢?她不断地向他报告关于自己的一切,他又不断地转过来告诉我,语气中有点满意,又有点感慨,似乎是竭力要向我证明他以前的女朋友并不完全是庸常之辈。“这个月电大英语测验,她得了个5分。”“她在班组里评上先进工人了,拿了10元钱奖金,全部买了糖请客。这种钱可不能往回拿,人家会忌妒她。”“她有个姨娘在美国,来信要接她出去,她不肯。这一点她倒是不错。像她这种人,要学历没学历,要技术没技术,出去了还不是自讨苦吃。”……

我这个人一向算不得气量狭小。可是如此经常地听他在我耳边唠叨这些,我感到痛苦。是他对自己的选择后悔了吗?如果这样,我宁愿走开,让他们重归于好。

噢,天哪,我写了些什么?这不能!不能做到!我糊涂了!

昨天,在秀子湖畔的星光下,他望着我的眼睛说:“磊磊,你长得可没她漂亮。可是你很端庄,我就喜欢端庄的女孩子。每次站在你面前,我都感觉到有一种灵魂的净化,似乎一切的邪念都没有了,被摒弃了。”

我站着,没有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一瞬间我的心情十分复杂。

可是更多的时候他是给我幸福和欢乐的。他常说:“磊磊,我真是喜欢你。碰到你是我的幸福。我们一辈子、一辈子不要分开吧,答应我!”

我说:“要是我死了呢?”

他惊慌地抓住我的手,仿佛害怕我刹那间就会死去一样:“不准说这种话!哪能呢?你怎么会死的呢?”

我故意轻松地笑着:“什么都会可能发生的呀!癌症、车祸……”

他悲哀地把我的头扳到他胸前:“要是那样,我也就死了。我会跟你一块儿死。剩下我一个人怎么能活呢?我的血肉在我身上,我的灵魂、精神却都交给你了,生生死死它们都会跟随着你。”

我把头伏在他胸前,听他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听这跳动引起的巨大的回声。我非常幸福。我觉得我已经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了,别的一切都不足为奇。

只是生活中还有一个“她”。一片沉重的阴云。一个暧昧的影子。

1981年4月26日

他忧心忡忡地跑来找我。“她病了。”他目光阴郁地说,“失眠,厌食,严重的神经衰弱。她本来是个很快活的人。医生说她是因为心情郁结所致。”

“是她写信来的吗?”我问。

“不,是她妈妈。她妈妈认为我应该对她负有责任。这么说,她以前写信告诉我的那些高兴事,都是假的吗?她实际上……心情很忧郁吗?”

他期待地望着我,等我表态。我知道他希望我说的是什么,恋人之间是息息相通的。我说:“那么,你回去一趟吧,趁‘五一’节有两天假。回去,安慰安慰她,看看病情到底怎么样。要是很严重,你可以带她到北京来,我们想办法找个好医生。”

有好半天,他只是定定地望着我,没有说话。然后,他猛然扑上来,抱住我的双肩:“磊磊,我说过,我说过你是个善良的人,对吧?你对谁都这么好,你宽容一切。哦,磊磊!”

天知道我“宽容一切”!我只不过愿意他快乐,愿意他良心上能得到平衡。说完那番话的时候,我甚至有点儿想吐。我忍住了。无论如何,我不能在他面前显得过于柔弱、忧虑、小心眼儿。

他真是有点儿“归心似箭”了。下午四点多钟有一趟车,坐一夜,明天上午可以到家,他说他要赶那趟车去。

“问她好吧。”我说。

他抓住我的手,摇了摇,又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就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我还忘不了他最后望着我时的样子,那似乎有点生离死别的味道。我不舒服。

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他离家大概只有一半的路程了吧?我想象着列车在漆黑的夜空里行驶的情景。他孤零零地坐在车上,一定很寂寞,很忧愁。

楼外又刮起了大风。北京的春天是黄沙肆虐的时候,风一起,沙土飞扬,天昏地暗,给人一种不祥的、灾难没顶的感觉。

我祈祷着,但愿不要发生什么事情。

1981年4月28日

风沙刮了整整两天两夜。今天早上起床一看,风停了,碧空如洗,所有的道路和空地上全都吹扫干净,偶尔见到砖石和树根裸露在外,显出那种原始的、空寂的味道。

小金子告诉我,学校里快要发“毕业生情况调查表”了。这是我们毕业之前要填的第一张表,据说分配方案就由此而做。以后要填的表格还多着呢,非要把你弄得厌倦至极不可。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件大事,我要等他回来,问问他的看法。不知道他可能会分配到哪儿,心中有没有数。我要填上他可能会去的地方,哪怕那是天涯海角。

1981年4月29日

他离开我已经三天了,整整三天了!

现在我真正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每天、每个小时、每分钟,我思念他,带着一种苦涩和辛酸。我神情紧张,筋骨酸疼,似乎当年在农村插队时挑了重担走过长长的一段田间小路一样疲惫。正常的、恋人之间的思念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是犯了傻劲就是感觉反常。

下午上英语课,我被叫起来回答问题时,破天荒地愣在了那里。什么也想不起来了,甚至连老师提问的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思维空白。在那一瞬间里,胸口像被什么钝器狠狠地挫了一下似的,疼得我直想大叫一声。从那以后,我就总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远远的地方呼唤我,催促我赶过去。我做作业,听音乐,还看了一篇小说,不行,这声音总是固执地缠着我。

也许我应该赶到他那儿去?是他碰到了危难,碰到了焦虑的、不顺心的事情?

后天放假,连星期日一共两天。我决定明天赶到他那儿去。也坐下午四点钟的火车,二号晚上再坐夜车回来,一点不耽误时间。

磊磊在火车站买到了三十日下午四点钟的车票。票不对号,这预示着磊磊将会在车厢里站一个整夜。售票员告诉她,连这种票也只剩最后几张了,节日前夕客运总是紧张的。磊磊接过票的时候,很是为自己庆幸。

冰冰中午来过一趟,约磊磊三十日晚上到Q大学去看中央音乐学院的演出,磊磊告诉他,她这两天有事,要出去。冰冰什么也没说,只是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磊磊本来就怕他究根问底,见他这样,心里很是感激。

“冰冰,别告诉妈妈,知道吗?她会瞎操心的。”

冰冰神色庄重地说:“这我知道。”

磊磊心里想,弟弟这一年变得懂事多了。

倒霉的是磊磊从昨天起牙床就有点发炎,一夜睡过来,症状非但没有减轻,反倒发起烧来,半边脸肿起老高,头疼,浑身乏力,喝水都感到牙床疼得难以忍受。下午两点钟,她自己量了一下体温,竟有39℃!顿时她觉得头重脚轻,精神萎顿。同屋的小金子劝她别去了,并且张罗着要给她退票。

“值得吗,磊磊?发这么高的烧,车上又连个座位也没有,你真是不要命了!”

她倚在床上,闭住眼睛,捏住了票子的手就是不肯松开。

到两点半钟,她挣扎着起来,背了个书包,准备去火车站。小金子要送她,她坚持不肯。

“不必了,上了火车,我还不是一个人吗?你只要好好替我保密就行,我怕人家会笑话我。”

四点钟,火车准时从站台开出。磊磊果然没有找到座位。多亏旁边双人座上的一对中年夫妇发觉她在生病,挤了一点地方给她坐下来。他们问她是不是“五一”节回家探亲?她光是摇头,牙床疼得没法开口说话。要是见到他时也没法说话,那就糟了,她心里想。

一夜,她滴水未进,高烧持续不退。晕晕忽忽地靠在座椅上,她只觉得周身每一个骨节都在发疼。尤其是腰,疼得像要断裂开来一样。要是就这么死了呢?死在火车上,周围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连一个标明身份的证件也没带,哦……她浑身又开始发冷,肌肉紧缩,牙齿咯咯地碰撞。好在是深夜,车厢里灯光幽暗,旅客也部昏昏欲睡,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狼狈模样。

天明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出了一身汗,仿佛轻松一点了。只是牙床疼得厉害,一跳一跳的。伸手摸摸那半边脸,肿得像馒头,而且滚烫。她想,就这么一副模样出现在他面前,不把他吓一大跳吗?

火车进站,八点三十五分。磊磊随着拥挤的人流走出站台。车站广场上阳光灿烂,有几面红绿小旗活活泼泼地在风中舞着,来来往往的自行车很多,车上尽是带了小孩或是吃食出去游玩的人。磊磊这才省悟到今天是“五一”节,大家都放假。

她知道他家的地址,但是不知道坐哪路车去。一连问了三个人,才算得到了确切回答。她在人家的指点下走到马路对面坐公共汽车。汽车里也是挤得一塌糊涂,在磊磊旁边就有三对抱小孩的年轻夫妇,大约全是走亲戚去的。其中有一个面部线条很硬的男人,说话的声调和语气都很像他。

在车上,磊磊还是有点儿头昏。汽车在圆形广场外围绕圈子的时候,磊磊心里一阵恶心,差点儿呕吐出来,她赶紧低头捂住了嘴。其实,真要吐,也没有什么可吐的,她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不过磊磊以前从来是不晕车的,这么说来她身体已经虚得相当可以了。得坚持住呀!她对自己说,无论如何,她要找到他,见到他的面。她不能在半途倒下来。

一个小时以后,磊磊终于站在了他家所在的那条窄马路上。面前有一个弄堂口,是二十七弄。还要走过去三个弄堂才到他家。大门隔壁有一个食品店,他说过的。可是磊磊忽然觉得精疲力尽了,就这短短一截马路也走不过去了。她真想在马路边上随便哪儿躺下来,永远地躺着,再不要去东奔西走,操心劳神。

磊磊靠住一棵树干站下来,想稍稍地歇一会儿。为了不引人注意,她装作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事情就发生在这一刻,仿佛冥冥中有人特地安排好了要显示给磊磊看的一样。一直到现在,磊磊还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坚持往前走上几步,拐进他家的弄堂里去。如果拐进去,她就不会看见他挽着一个姑娘的胳膊向这边走来时的高兴样子了,也不会看见那个姑娘漂亮的、红润的、神采飞扬的面容了。还有他们那副旁若无人的姿态,他的崭新的西服和她那身过早穿上的夏季裙服,这一切都不会看见。索性不看见也罢,她不会那么痛苦慌乱,心力交瘁,欲哭不能。她可以慢慢地、从容地知道这一切,从他的解释或者是她自己的感觉中。

那个瞬间实在是太突然了,对磊磊的冲击波太强烈了!幸好她当时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她勉强地、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子,装做在看一个小服装店的陈列橱窗。她从橱窗的大玻璃中看见他们轻盈地向这边走过来,走近了她。她在一刹那间停止了心跳,几乎要昏倒在地。可是他们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在马路两边的人。

磊磊不记得她那天是怎样重新坐上公共汽车回到火车站,又怎样买到了回程票,在候车室里等到剪票上车的了。那天中午过后她又开始发烧,整个人一直是晕晕乎乎,走路也飘飘荡荡。很多事情她没法在脑子里反应出来,只是下意识地、凭本能去做了,而且没有做错。

她坐的还是夜车,这回有了座位,还是个靠窗口的。上车以后她头疼欲裂,浑身像被人扔进油锅里煎熬一样难受。她趴在茶几上,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半夜时分,她口渴难忍,拿了茶杯想去打点儿开水。在车厢的接头处,她终于人事不知地晕倒过去,手里的玻璃茶杯摔得粉碎。是列车长狠掐她的虎口和人中,把她弄醒过来。餐车里又给她冲来一大杯浓浓的红糖水,她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她嗫嚅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昏昏沉沉地想睡。她被“特殊照顾”到列车员室里,一直睡到北京车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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