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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冰背了书包到图书馆还书的时候,在路口被一大帮同学拦住了。他们犹犹豫豫,欲走不走,还在七嘴八舌地争论什么,说的话带有很重的南方口音。

“哎!”一个女同学叫他:“知道路桥系的学生住在哪栋楼吗?”

冰冰站住了,有点不高兴地望了这个女孩子一眼。她穿了一身蓝底白点的连衣裙,两条垂肩小辫,额头光溜溜的,嘴角略略往上翘,很活泼很快乐的样子。可是她说话太不客气,就这么“哎”的一下,谁知道她是在叫谁呢?

“住那边。努!”他随意把下巴一扬。

一个男生迟疑着:“不知道现在会不会有人?”

“怎么会没人呢?”冰冰口气挺冲地说。

穿连衣裙的女孩子笑起来:“哎,现在是暑假呀!大家都要回家的。”

“不是大家都回。我就没回。”

“呀,你就是路桥系的吗?”女孩子大叫一声,高兴得直打蹦蹦。“真棒!太棒了!认识一下吧,我们是T大学路桥系的,暑假到北京旅游,顺便想到你们系里来看看。”

“是吗?”冰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觉得刚才的态度太不友好了。“我叫王冰冰,七九级的。”

“我们也是七九级的,我叫潇潇。”她说的是一口好听的、抑扬顿挫的北京话。

冰冰把书包往肩上提了提:“走吧,到我们宿舍去。”

一大群人高高兴兴、呼呼啦啦地跟着他走回宿舍楼。

拿钥匙开了门,冰冰把大家让进屋里坐下。

“床上、桌上,都可以坐。”冰冰说。

潇潇站在门口往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碗筷放在书架一角,床头和书桌上贴满了风景油画和水彩画,从贴的位置上看出来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不错,比我们班的男生宿舍干净多了。”

男生们哄笑起来表示抗议。

“不是吗?我可从来不冤枉人。”

“可是这么一来我就显得鹤立鸡群啦!”冰冰很开心地说。

“不好吗?干吗要同流合污?”潇潇做了个很漂亮的手势。

冰冰轻松地笑着,觉得他和他们之间好像一下子变得很熟悉很熟悉似的。他们随意地聊起天来,从专业课程聊到教课的老师,聊到各自对所学课程的看法,对自己未来研究方向的设计,目前国内新近动工的几座大桥……最后竟然聊到音乐会、卡拉扬和美术馆新展出的水彩画。

“哎呀,已经到吃饭时间啦!”冰冰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是吗?我一点儿都没觉得呀!”潇潇兴犹未尽。

冰冰站起来:“走,我们去食堂吃晚饭。”

一个弯弯眼睛的女孩子噗哧笑了:“这么多人呢,你饭票够吗?碗筷够吗?”

“可以借同学的呀!”

潇潇说:“算啦,我们到校门口吃面条去吧。”

冰冰想了一下:“那也好。那么我先带你们转转校园,再看看我们的教学楼、实验室什么的。”

一大帮人又涌出宿舍楼,由冰冰带着在校园里转悠起来。他们把每个角角落落都走到了,包括后面山坡上的两处历史遗迹和校长会见外宾的古色古香的幽静院落。天已经完全黑了,大家也觉得又累又饿。

“这校园真大,比我们学校大多了。”潇潇说。

“真的吗?我没去过你们学校。我这辈子没走过几个地方。”冰冰用手背扫着路边的树枝。

“老天爷,瞧你这口气!好像你都已经过完大半辈子似的。你以后能走的地方多着呢,走够了的日子都有。那时你可别后悔学了这门专业。”

“不可能。”冰冰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可能后悔。把我自己变成一座桥,我都会愿意。”

“真棒!”潇潇赞许地叫了一声。

在校门口的知青饮食店里吃过面条,临别的时候,大家互相留了地址,答应以后在专业方面互通有无,互相支持。“二十年以后,我们都会造出大桥来的。看吧。”冰冰信心十足地跟大家一一握手告别。

轮到潇潇的时候,她顽皮地把手别在背后:“别,握过手就好像再不会相见了似的。我可还要来找你玩呢。我家在北京,暑假里没事,怪难受的。”

“我也是。”冰冰说,“我们宿舍里只剩我一个人了,怪闷的。我有个姐姐在P大学,可是嘛——”他挠挠头皮:“姐姐现在顾不上我啦!她被丘比特的神箭射中了。”

潇潇和旁边的同学们都一齐笑起来。

“就是这样。”冰冰满脸认真地说:“她很幸福,可是我很孤单。盼望你们来玩。”

潇潇说:“我一定来。”

这个星期里,冰冰不知道怎么觉得格外有劲。从身体的各个部分“滋滋”地长出力气来,聚集在血管里、皮肤下,胀得他真想大声叫出声音。夜里睡下来的时候,他抚摸身上的皮肤,皮肤开始变得光润有弹性了。血管“突突”地跳动着,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宣泄出什么。他用手指按在颈部的血管上,想要压住它,不让它乱动,可是不行。他被自己身上这种神奇的、生命的搏动弄得惊住了。

有一天晚上,冰冰在宿舍里试着拨弄一把吉它,忽然听到有人在窗下叫他的名字。他跳起来,奔到窗口往下看,溶溶月光里竟然是潇潇的身影!

“嗨!”他扔开吉它,探出身子,使劲挥动双手:“上来!快上来!”

话刚说完,他就转身奔出门,冲到楼梯口,把潇潇迎了上来。

“噢嗬,我真高兴,你还真的来了。”冰冰喜形于色地说。

“我可从来不说假话。”

“可是我总不大敢相。你知道,随便说说的时候多着了。”

潇潇一眼发现了扔在床上的吉它。“你在学这个吗?”

“是同学在学。我只想试试抱吉它是什么滋味。”

潇潇哈哈地大笑:“哦,你真逗!你这个人真好玩,好玩极了!”

“我可没骗你。”冰冰解释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没骗我。你不会骗人,这看得出来。”

冰冰很有兴趣地问:“你还能看得出来什么?”

“这个嘛——多了,不能说出来。”潇潇摇着头,“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把人说透了还有什么劲?”

冰冰走到床前,弯腰从床底下掏出两只凉鞋,换上,对潇潇说:“还要带你去看校园吗?”

潇潇说:“不了,我想看看你们的课堂笔记。说不定以后我要考你们系的研究生。”

冰冰吐吐舌头:“那可要命,你要把我们全都挤走了呀!”

“看谁挤得过谁呗!今晚真热,是不是?”她眼尖手快地从靠窗的上铺拿下一把小蒲扇,呼啦呼啦地扇着,侧过身子,带点儿顽皮地望着冰冰。“哎,你别站着,找笔记本呀!”

冰冰站在那里,扯扯汗衫,又摸摸脸,最后不得不承认说:“对不起,我拿不出来。”

潇潇停住扇子:“收进箱子里了吗?”

“……我根本就没有笔记本。”

潇潇停了一下,半开玩笑半挖苦地说:“噢,你够英雄的。”

冰冰慌忙解释说:“不是的,我记不下来。我写字慢,老师都讲三句了,我一句还没记全,另外两句又没听进去。我干脆不记它。我看书,还用脑子记。”

“够了吗?”

“够了,真的。每个人的学习方法都不一样。”

潇潇忍不住笑起来:“算了,你大概也是个‘常有理’。哎,那就看看你们的作业本吧。”

冰冰高兴地应了一声,就从抽屉里翻出一叠作业本来。看吧,他不怕她看。全是勾勾,全是高分,没说的!

“干吗这么得意?”潇潇接过作业本的时候,笑着说。

冰冰拍拍额头:“是吗?我显得很得意吗?我下次注意,好不好?”

潇潇翻看作业本的时候,冰冰先是俯身在她旁边,不时指点、解释几条题目,间或还拿小蒲扇呼啦呼啦地使劲扇几下。一会儿,潇潇就发现他不在旁边,却弯腰在书架上找摸什么。

“你干吗呢?冰冰。”

“……看你的题目吧。”冰冰没有回头。

潇潇没有看题目,却好奇地盯住冰冰的背影,想知道他到底在折腾什么。她觉得冰冰很有趣,很有点儿不同寻常,就是说——不像自己班上那些开口“力学”、闭口“概率”的书蛀虫们。

现在冰冰回转身来,有点难为情地对潇潇笑着,手里拿的居然是——两颗核桃般大小的“花红”苹果!

“怎么办?没别的东西招待你。我这儿很少有吃的东西能留过夜的。”

“算了,我不喜欢吃零食。”

“很多女孩子都喜欢。”

“有例外的,比如我。”潇潇用钢笔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那好,以后有好吃的全归我了。”冰冰说。

“以后?”

冰冰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慌忙拿起扇子来猛扇。“这个嘛……嗯……那么你不会再来了吗?”

“我不知道。或许会的吧?要看你这儿对我有没有吸引力了。”

冰冰相信他这儿是有吸引力的,凭感觉。他喜欢潇潇,喜欢她活泼灿烂的笑容和那口抑扬顿挫的北京话。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子,滋味是甜甜的,温馨的,不很浓烈也不很呛人。

这以后,他们真的又见过几次面。一次是去美术馆看画展,一次是去郊外的公园,还有一次是在宿舍里吃西瓜聊天,聊得无拘无束。冰冰告诉她自己小时候几次闯祸的事情,又说了考大学前后的经过。潇潇则大讲他们班里的同学老师,还讲到她的邻居晓立。

“他也是你们学校的学生。”潇潇望着冰冰说。

冰冰拍拍额头:“哦,知道了,是无线电系的,喜欢写诗,对不对?”

潇潇轻声说:“放假前他自杀了。他妈妈现在神经不太好。”

“他很有才气。”

“是,小时候他就很聪明,功课一直很好。上学期不知道怎么就考了两门不及格。他受不了这个。他这人太内向,太忧郁,太喜欢七想八想。”

冰冰沉默了一下,忽然问:“看过他的诗吗?”

“没有。”

“我看过。‘五四’之前他给我投过一首诗稿。我挺喜欢。我曾经去找过他,没碰着。”

“要是碰着了,你会对他怎么样?”潇潇很有兴趣地问。

“不知道。不过我总觉得他不是因为考不及格而死的,起码不全是。我感觉到。”

“你没跟他见过面。”

“可是我读过他的诗。能写出那种诗的灵魂,一定是痛苦的,被希望和失望折磨得不能安宁的。”

潇潇沉默良久。然后忽然抓住他的手:“冰冰!”

他不响,只热烈地望着她的眼睛。

“哦,冰冰!你这颗心……你这颗心还能这么细腻丰富吗?你能够理解别人,对不对?你懂得别人的痛苦。这真好。能懂得这个的人可真是不多,是的,不多。”

潇潇不再说话了。现在她紧盯住冰冰的眼睛里多了一点什么东西。他们都感觉到两颗心靠得很近很近了。有一种安宁的、悠长沉缓的气氛紧紧地包裹住了他们,使他们呼吸艰难,面颊潮红。

“潇潇!”冰冰忽然说,“潇潇,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潇潇低声说。

“开学后,你会给我写信吗?”

“会写的,会写的。怎么可能……就这么连信也不写了呢?”

“我会每天等你的信。”

“我一到学校就写。不,在火车上就写,写一封很长的,很长很长的……”

“那么,我就太幸福了。我会读它一百遍!”冰冰梦幻般地望着潇潇。他忽然觉得她长得很小,很单薄,很柔弱,是个活泼泼的、讨人喜欢的小女孩子。他要保护她,爱她,给她幸福。从今以后他是个肩负责任的男子汉了,他要开始真正地走向人生。这道路很长,可是他不怕,有人愿意伴随他一块儿走。他要珍惜。哦,他会珍惜的!

开学之后,冰冰和潇潇开始了他们长达半年的通信历史。信都写得很长,甚至有点儿罗嗦,可是他们都看得津津有味。他们在信上谈时事,谈理想,谈专业,也谈爱情。冰冰告诉磊磊说,他从来没有像这样的愿意把一切心里话告诉一个人。

“唉,少男少女初恋的纯情。”磊磊微笑着说。

冰冰反驳她:“不,不是少年维特那样的,是另外一种。”

“哪一种呢?”

“像山?像海?我说不好。总之是久远的,坚固的。”

磊磊摇摇头:“不可能。不信你看看吧。初恋成功的概率实际上是很小的。”

冰冰不相信姐姐的话。“你忌妒我了。”他说。

磊磊开心地大笑:“是吗?有姐姐忌妒弟弟的吗?你真是有点儿颠三倒四了,糊涂了。”

不管怎么说,冰冰这一段时间是幸福的。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感到寂寞和无所事事。他成天忙着上课、跑图书馆、出黑板报、写信,间或也看一场电视里的球赛或者是赶到城里听音乐会。生活变得异乎寻常地充实和丰富,他内心充满了一种随时都可能迸发的热情和激情。

“秋天到了,北京的天空蓝得像海。”他在给潇潇的信中写到,“我真希望天地倒过来,我可以一头扎进这海中,畅畅快快地打个滚儿……”

“潇潇,你注意到落叶开始纷纷掉下来了吗?我把捡到的第一片落叶寄给你,因为它标志着果实即将成熟。我觉得我也像果实那样正在变得饱满和坚实起来,一天一天,一小时一小时……”

在这个时候,他听说了全国将要举行桥梁设计竞赛的消息。他兴奋异常地写信给潇潇,告诉她,他决定参加这次竞赛。

“我真高兴,我终于有机会设计一座大桥了。自从决定了报考路桥系,我梦寐以求的就是这个。有一座桥,一座美丽的、彩虹一样的桥,它将要从我心里飞出去,飞落在长江大河之上。”

过了几天,他向潇潇宣布说,他准备设计一座大跨度的薄带桥。“我很喜欢这种薄而轻巧的桥梁造型。线条简洁而且流畅,很符合现代精神。而且,我觉得它造价不会很高。要知道,一件工程能不能上马,这可是关键问题。”

一星期后,他又写信说:“潇潇,我现在又觉得斜拉桥更漂亮了。蓝天下像几把巨大的竖琴,铮铮地发出和声,奏着一支永恒的歌。多有诗情画意!听说正在设计建设中的济南黄河桥,用的就是这种桥型,主跨220米。还有跨度更大的,比如丹麦大带海峡桥方案,提出过跨径350米的密索斜拉桥。如果我真要搞这种方案,我起码要让主跨达到300米。”

冰冰一头扎进桥梁设计中去了。班上总共有三分之一的同学打算参加竞赛,似乎一个个都是雄心勃勃,信心十足,好像金质奖章就在那里等着他们去取一样。冰冰奇怪这一代的年轻人怎么全都这么自信,并且这自信又不是空幻无边的,每个人预想的设计方案都自有新颖奇巧之处,乍看起来难以分辨高低优劣。

冰冰变得勤奋和认真起来。星期天、假日,他总是趴在教室里画呀算的。他喜欢一个人呆在教室里,这样,画图的时候,他可以大声唱歌。他新近喜欢上了贝多芬第九交响乐的最后一段合唱曲:欢乐颂。这乐曲跟他现时的心境十分吻合,他也想张开双臂,拥抱世界,拥抱人类。他给潇潇写信说:

“我忽然发现我还有一点小小的音乐天才。我特别能够理解音乐中所包涵的丰富内容。我听力好,记忆力也好,也许我当初应该考音乐学院,学指挥。这真是一个极大极大的遗憾。要是我们能够把自己感兴趣的每一个学科都试着学一学就好了。”

但是第二天他又补写了一封信:

“不,潇潇,我还是喜欢造桥。音乐毕竟太玄,可是我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点痕迹,是看得见的、摸得着的、纪念碑一样伟大壮观的东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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