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武心里很不舒服，他觉得啥子地方好像改变了，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为啥子会这样？这么多年压在我心头的石头应该消失了，但那沉重的感觉为啥子依然存在？我寻找了那么长时间的真相难道就是这样？它不应该是这样。
“那她为啥子还要呆在监狱里？真是奇怪。”高志武问。
高仕其呆呆地坐在沙发里，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显然还浸沉在回忆中。
“问那些还有啥子用？”旅游局的陈处长悄悄地问。
是啊，那还有啥子用？高志武想。问那些还有啥子意义？
“你刚才问啥子？”高仕其转过脸看着高志武。
“那她为啥子还呆在监狱里？”
“因为她不投降，不让我救她……”高仕其喃喃地说。
“啥子？”高志武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没有投降？没有叛变。”
“是的，她不让我救她，她说我和她是势不两立的敌人……她不理我。”
“啥子？你不是已经救了她吗？”高志武急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讲清楚点？”
“问这些还有啥子意义吗？我想知道她怎么死的？”
“当然有意义，我也想知道真相。”
“你也想知道真相？”
两个人互相注视着。
“好吧。”高仕其让了一步说：“可你也必须详细告诉我你所知道的。”
高志武点头。
“我是在刑场上才看到她，我拦了下来，不让警察局行刑。好悬，差点又失之交臂，幸亏我认出了她。警察局长同意暂不枪毙她，但不同意放人。因为她宁可被枪毙，也不改变信仰。没办法，我只好到常德去，想得到对她的死刑暂缓令，我好再劝劝她……我想救她，我下了决心，哪怕我不在军队里干了，也要把她救出来，没想最后倒是你们救了她。”
“她没有投降变节？”高志武脑子里隆隆作响，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投降？投降谁？投降国民党？她对我讲，就是当时放了她，她仍然是我们国民党的敌人，还是要为推翻国民党的政权而奋斗。她不签悔过书，不认我，不领我的情。没有办法，警察局长仍然把她关进监狱，说她是死硬的共产党骨干，不能放。我只好到湘潭去想办法，没想到……”
“这么说她没有投降？”高志武重复地问，好像只有不断的确认，才能平复思维的混乱。
“是啊，如果她同意脱离共产党，当时我就带她走了，还用关在那么肮脏的监狱里？我也不用到常德去，她会安全地待在我的营部，我的营部当时在零阳镇。”
高志武只觉得心里乱成一团，苏英她没有投降，她不签悔过书，她坚决不脱离共产党……“我要求组织上能调查清楚，还我一个公正……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叛徒，我没有投降敌人！”
“我不是叛徒！”苏英那凄绝哀婉的哭声在高志武耳边响起……
她为啥子不向特委书记详细，反复地讲清楚这些经过？她为啥子……是的，那天晚上，被杀前的那天晚上，她低声地说——“我没有叛变，我不是叛徒……就因为我认识高家老二，就啥子事情也讲不清，道不明了，也不可能说清。越描越黑……特委书记恨我，就是因为我在县上主持肃反，反对用刑，要求讲证据，他才要整我。”
在那样的环境下，这些事能讲清楚吗，只怕适得其反，只能越描越黑。高志武紧皱着眉头坐在那儿，不知怎样才能理清心中这团乱麻。为啥子会这样？
“你讲的都是真的？”高志武目光烁烁地看着高仕其。
“当然是真的，这把岁数，还有必要扯谎吗？我再讲一遍，她当时在监狱里对我说：‘高家二少爷，我的目标就是推翻你所保护的世界。打破私有制，推翻有产阶级，建立工农**。今天你就是放了我，我仍然是你的敌人，绝不会改变！’”
这是她的原话。我不死心，我只想保护她。当年我在长沙省一中读书，认识她还是在各校学生组织的要求废除与日本签订的密约‘二十一条’，收回旅顺、大连的示威游行中……她后来被六十多岁的陈秃子看中要纳她做三姨太，她不同意……我帮她逃出长沙……没想到在高家坪跳进南溪寻短见。那次我没能保护了她，这次在刑场上我说啥子也不能再叫人伤害她……”
警察局长说，不为难她，既不要她检举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也不要她发表悔过声明，只要她具结签字退出共产党，不再参与他们的活动，他就可以向上峰打报告释放她。但她不答应，拒不签字。她说：‘为了不再有姐妹像我这样被人强逼为妾，为了种田的能有自己的田，盖房的能有自己的房；为了没有军阀，没有政客，没有了不劳而获者；为了一个崭新的平等、民主、自由的国家。就像纪晓云说的：只有革新、改造，不，只有用武力推翻这个腐朽的社会，新的国家才能诞生！我愿为它付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纪晓云是共产党，当年是他帮我考的黄埔军校，当年……”高仕其讲不下去，低下头，用双手使劲摩擦自己的脸颊。
高志武瘫坐在沙发里，大脑一片混乱。
整个会议室一片沉默，掉根针都能听清。
“老兄，你还没有讲呢，给我讲讲她……”高仕其慢慢抬起头期待地看着高志武。
陈处长推推沉默中的高志武。
高志武梦醒似地看看神情疲惫的高仕其，他的眼睛里带着祈求。
“讲啥子，你想要知道啥子？”高志武问。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浑身疲惫，没了一点力气，脑壳有点痛。他已经不想讲了。
“你给我讲讲她吧，她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我们当年在一起时都还是学生，她穿一身学生装，青衣，黑裙，白袜……当时我第一次看到她……那是……没想到，人生眨眼就过去了，我想跟她见面，我又怕……我不知道她变成啥子样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