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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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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幕僚陆续散去后, 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府里各处也陆陆续续地点起了灯。

晏离亦正想告辞, 书房门忽地被人从外头推开,随即便看到齐王宠妾映柳出现在眼前。

映柳也没有想到屋里还有外人,连忙福了福身子,那厢齐王已经瞧见了她:“怎的来了?可有什么事?”

映柳忙道:“并无大事, 只是想问问殿下,何时可以传膳?”

“你身子未好,这些事何需你来操心。”齐王神色柔和,略有几分不赞同地道。

映柳抿嘴笑了笑:“婢妾身子已然大好, 殿下费心了。”

晏离若有所思地在二人脸上来回看了看, 眉头不知不觉地皱了起来, 直待映柳退了出去准备吩咐后厨传膳, 他才缓缓地道:“有几句话,事关殿下内宅, 论理我不该多嘴,只是觉得略有些不妥,还是想与殿下说说。”

“先生有话请讲。”齐王虽有几分意外, 但还是挺直了腰,作了个请讲的姿势。

“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如今殿下举步维艰, 宫里丽妃娘娘处境亦不容乐观,殿下若要时刻掌握太极宫之事,透过王妃娘娘向丽妃娘娘打探方为上策。”

“况且王妃娘娘出身靖安侯府, 乃先靖安侯嫡女,如今的靖安侯又是她嫡亲叔父,靖安侯这几年虽渐渐淡出朝廷,但是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却还在,殿下正是用人之际,理应明白该如何做才是对自己最为有利才是。”

齐王脸色一僵,神情更是有几分不自在。

他自然明白晏离此番话的真正用意,无非是在提醒自己改善与曹氏的关系。

其实自经历过上回被月贵妃诬陷,以致被天熙帝打入天牢后,他对曹氏便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再对上她时,亦不再似以往那般说不到三句话便大怒拂袖而去,更多的是沉默不语。

如今回想这几年,他竟是有些想不起为何会与自己的原配王妃关系变得这般紧张。他自问并不是易怒冲动之人,可不知为何每每与她相处时,都能被她气得大怒而去。

“先生所言,本王都记住了。”良久,他才讪讪然地回答。

晏离也知道自己有些逾矩了,故而也不再多说,微微笑了笑,遂起身告辞离开。

走到门外,迎面又遇到正折返回来的映柳,见对方朝自己盈盈福身行礼,忙侧身避过:“柳姑娘客气了。”

“先生不留在府里用过晚膳再走么?”映柳含笑问。

“不了,姑娘客气。”晏离朝她点头示意,背着手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走出一段距离,他又忍不住止步,看着那映柳推门进了书房,半晌,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此女蕙质兰心,性情柔和知进退,是个解语花般的人物,比之性情直率,孤高自许的齐王妃,确是更能讨得男子欢心,君不见向来不甚近女色的齐王殿下,对她亦是另眼相看么?

只可惜,到底出身低了些,若齐王只是寻常富贵人家的男儿倒也无妨,可他偏偏是天家之子,日后若是有幸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以映柳的身份眼界,根本无法应付那些出身名门世家的诰命夫人。

他叹息着又摇了摇头,终于背着手离开了。

却说凌大春夫妇在定远将军府逗留了大半日,临走前,杨素问迟疑了片刻,还是问:“褚大哥可曾有话回来,大概什么时候才会回京?”

“这倒不曾提起,昨日我到太子府中,并不曾见过他。”凌玉道。

当日定下婚期不久,褚良便领了差事外出,也不能以兄长的身份送杨素问出门,最后还是拜托的小穆。

如今一眨眼数月过去了,褚良至今音讯全无,杨素问也不禁有些担心。

“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们这些人一旦领差外出,大半年无法归来也是常有之事,况且褚统领行事稳妥武艺高强,必然不会有什么事,你且耐心等等便是。”凌玉安慰道。

以褚良如今的身份,太子既要派他前去,必然事关重大,只怕除了当事人,谁也无法得知他领的是什么差事,要去多久才能归来。

杨素问想想也是,遂也暂且放下心来。

“其实早前曾有人向我打探褚大哥,想要给他介绍一位小娘子,只因他不在京城,我也不好随便应下,如今只含糊了过去。”她又笑道。

“敢情你这一嫁人,便迫不及待地当起红娘来了?”凌玉也不禁笑了。

“我也只是想着他身边若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也好。”杨素问红着脸,有几分不好意思。

“此事还真的要看褚大统领的意思,你可不能自作主张,必是要他同意了方可。”

“我自是知道。”

过得几日,凌玉终于也听闻了程绍禟接连被弹劾一事,尽管也得知赵赟在朝堂上便训斥了那几名御史,可她心里却总是放不下心来。

太子护着自然是好,可无形中却让程绍禟承受了更多的诋毁,那些人或许不敢私底下议论太子,可积攒的不满与怨恼却会成倍地加诸于程绍禟身上。

她觉得很是头疼,而远在西南郡的程绍禟对此却沉默了下来。

“将军,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你下令杀的,分明是镇宁侯……”有下属不满地道。

程绍禟胡乱抹了一把脸,没有理会他此话,反问:“侯爷如今伤势如何?”

“军医说要再休养一阵子,只是短期内却不能再上阵杀敌了。”

程绍禟用力一咬唇瓣。

短期内不能再上阵杀敌,这个短期是多久?真的是短期,还是日后都不能了?

他垂下眼帘,良久,道:“我去瞧瞧他。”

迈出几步又停了下来,低声吩咐道:“侯爷如今正是应该安心养伤之时,外间对屠杀民匪一事的议论便不要让他知道了。”

那下属一听便明白他真的打算将此事扛下来,双唇动了动似是还想劝,最终却是叹了口气:“将军放心!”

其实,除了他们这些跟着定远将军前来支援的将士外,原本镇宁侯麾下那些人,也没有几个会替定远将军鸣不平。他想,或许那些人还庆幸将军替他们侯爷背下了这个罪名。

到了镇宁侯所在营帐时,便见军医正替镇宁侯换药,察觉他进来,正欲上前行礼,便被他制止住了。

“无需多礼,侯爷身上的伤如何?”后一句,却是问镇宁侯。

镇宁侯脸色有些苍白,眉头因为伤口上的痛楚而紧紧地拧到一处,听到他的话勉强扯了个笑容,脸上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轻松表情:“已是好了许多,也不觉得那般痛了,想来再过不了多久便又能与那些龟孙子大战一场了!”

程绍禟这段日子虽是忙于战事,可却一直关注着他的伤势,如何会不知他的情况,听他这故作轻松的话语,心里却是更沉重了,脸上一片黯然,苦涩地道:“若不是因为救我,侯爷也不会……”

“你此言差矣,此番受伤并不是因为你,而是我自己贪功急进之故。”镇宁侯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敛了下去,长叹一声道。

若不是他求功心切,又如何会中了敌方的诡计,当日若不是程绍禟早作了防备,只怕结果便不会是简单的损兵折将,而是全军覆没,而他,性命难保不说,只怕便是死后也会遭世人唾骂!

他挣扎着靠坐在床头处,深深地凝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神复杂难辩。

果真是后生可畏,莫怪太子殿下如此花心思扶植他。

“程绍禟,你老实告诉我,陛下如今情况如何?京中情况又如何?”片刻之后,他哑声问。

程绍禟虽不明白他为何在此时问起这些,但也没有瞒他,将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细细道来。

镇宁侯听罢久久不作声。

“陛下他……”也不知过了多久,程绍禟才听到他发出一声似是饱含着千言万语般的叹息。

“接下来,你有何退敌之策?经过上一回对阵,我军已经损兵折将,而西戎那边却已增兵,单论兵马数量,咱们已然落了下风。”却没有想到下一刻,镇宁侯话锋一转,问起了战事。

程绍禟精神一震,略微沉思片刻,便低声将自己的计划细细道来。

镇宁侯一边听,一边暗暗点头,心里又是感叹又是欣慰又是苦涩。

朝廷有此良将,他纵是死也无憾了。

心口处忽地传来一阵拧拧的痛楚,那钝痛一下又一下,直痛得他额冒冷汗,脸色惨白如纸。

“侯爷!军医!”程绍禟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扶他,又高声唤着军医。

“不用叫了,我无事,你坐下来,我还有话问你。”镇宁侯捂着心口,制止住他欲去喊军医的动作。

程绍禟不得不坐到了床沿上,眉间难掩忧色,忍不住劝道:“侯爷有什么吩咐旦说无妨,只是这伤却是不能耽误的。”

镇宁侯却没有理会他此话,紧紧盯着他,沉声问:“我且问你,你投身军营,是为了护卫百姓,护卫家国,还是为了替太子争权夺利!”

程绍禟一怔,没有想到他竟会问出这样的话。

“说!!”见他不说话,镇宁侯厉声喝道,眼神锐利,不放过他脸上每一分表情。

“不敢瞒侯爷,绍禟初时投身军中,只为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更教我程氏一族仰首挺胸做人,不教任何人欺辱。”程绍禟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一字一顿地如实回答。

镇宁侯听罢没有作声,只是望向他的眼神愈发复杂。

他自然看得出,这些便是他的心里话,并无虚言。

“很好,那你可知,一个人若是想要建一番功业,将来得以封妻荫子,这当中必是要踏着无数人的尸骨,一将功成万骨枯,便是这个道理。”

“战场上,不分对错,只分敌我,各为其主,各为其国。你需记住一句话,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在战场上,最不能有的,便是同情心,尤其是对敌人的同情心,你可明白?!”

程绍禟心中一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还未曾来得及回答他的话,便见镇宁侯缓缓地解开了身上的衣袍,再一点一点地转过身后背着对他。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不敢相信地望着对方从右肩延至腰间的那条既长且深的疤痕。

仅从这一道疤痕,他便可以想像当年这伤到底有多严重!

“这道伤,是一位十二岁的孩子所砍,当年险些要了我的命!不过那孩子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当场便被我麾下将士乱刀砍死,尸首惨不忍睹。”

程绍禟呼吸一窒,竟一时不该说些什么才好,见镇宁侯动作艰难地想要系好衣带,连忙伸出手去助他将衣裳重又穿好。

“那孩子错了么?没有,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毁了他家园的恶人,理应千刀万剐!然而,我自问活至如今这般年岁,从不曾做过亏心事,故而,便是他死在了我的手上,我亦不曾有过半分愧疚!”

“天熙元年,东冥入侵我国土,为祸百姓,我奉陛下之命领兵出征,临行前立下生死状,不将东冥人逐出中原誓不还!天熙二年夏,东冥退出中原,天熙三年,我亲率十万大军追击东冥军,深入东冥国土数百里,斩杀东冥人无数。期间,数不清多少东冥百姓奋起反抗,无一不死在我刀下,那孩子的父母亲人亦是如此!”

“程绍禟,你说,那些东冥百姓冤不冤?那孩子冤不冤?”

“冤!可是,纵是知道他们是无辜,死得也冤,可我依然毫不手软。因为我明白,一旦我心软,倒下的便不会是我一个人,还有与我出生入死的将士,更有我□□那同样无辜的百姓!”

说到激动处,镇宁侯再忍不住大声咳嗽了起来,程绍禟连忙替他顺气,一直待他平息下来,这才紧握着拳头重又坐到了床沿上。

“侯爷所言,我都明白了。”良久,他才哑声道。

镇宁侯的呼吸有几分急促,靠着床头定定地望着他,许久之后,才从枕头底下取出一道令符,亲手把它放在他的掌心处。

“接下来的战事,便交托于你了!”

程绍禟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手上那道虎符。

“这……”

“我的身体自己心知肚明,只怕是再无法支撑完这场战事,太子殿下既然派了你来,必是相信你有此能力,而我也相信,以你之能,必然能扭转如今咱们的败势!”

程绍禟拿着那道虎符,也不知是怎样回到自己营帐的,他靠坐在椅上,皱着双眉想了许多。

从当年被迫护送一路被追杀的太子回京;到后来进了太子府首次执行刺杀命令,因一时心软,险些被‘弱女子’以暗器射死;再到万寿节上意外救驾,得太子力荐到了镇宁侯麾下。

至今,他想不起有几回出生入死,命悬一线,也想不起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上。有无辜的,也有不无辜的,但更多的是连他也分不清是否无辜的。

此番与西戎之战,倒像是一场拉锯战,双方均已增兵,均已派出朝中最得力的名将,本以为大概是小打小闹的一场战事,发展至今,倒像是生死交战。

镇宁侯在有援兵到来的情况下,意欲一举攻下西戎,彻底稳定西南郡一带局势;西戎在经历一场政变后,新上位的国君迅速增兵,请出沉寂多年的名将塔鲁。

如今双方势均力敌,但西戎占据地域优势,形势对他们而言却是更有利些。

***

镇宁侯战场失利身受重伤,定远将军程绍禟临危受命统领大军与西戎对战的消息迅速传回了京城,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连战无不胜,一生从无败绩的镇定侯都阵前失利,可想而知那西戎军如何凶悍,大概再过不了多久,前线又会传来西戎军侵入国土,闯进中原的不利消息了吧!

但更多人却是不明白,镇宁侯为何会选择将大军交给一个此前根本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程绍禟。只当有人朝着东宫的方向努了努嘴,众人当即恍然大悟,随即仰天长叹。

在此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不择贤选能,反而屈服于权势,将将士与天下人性命视为儿戏,镇宁侯此番决定,当真是晚节不保啊!

京城中,各处酒楼均有不少心怀天下的耿直学子聚集一处,痛斥当朝以权谋私,妄顾百姓生死,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仍只顾着争权夺利的种种恶行,大叹国将不国,民不聊生。

没有任何人明确指出骂的是何人,可又人人均知道这骂的是何人。

“呸,你们这些只会嘴上放屁的破落户,既然觉得国将不国,民不聊生,如何不弃笔从戎,立即赶赴战场,以己身抵挡西戎人,救治天下百姓,在此动动嘴皮子,随众骂几句,便以为是心怀天下,不畏强权的名士风范了?!”

“边疆将士上下齐心,奋勇杀敌,只为还我西南一片净土,如今正值紧急危难之时,你们不只不为将士们鼓舞,反倒聚众大放厥词,言语之间竟是认为我方将士必然不敌,西南必定失守,何故如何肯定?我有权怀疑你们根本就是西戎奸细,潜入我中原搅乱民心!!”

忽地,年轻男子愤怒的指责声打破了众人的义愤填膺,众人再一听对方话中之意,脸色均不由得变了变。

在此等敏感时期,谁与西戎奸细几个字沾上,必然没有好下场,而年轻男子的一番指责,已经引来了不少过路百姓的侧目,百姓们望向他们的眼神,也添了几分犀利的怀疑。

“简直荒唐!谁、谁肯定我方将士必然不敌,西南必然失守了?”有人结结巴巴地反驳。

“你们方才分明言之凿凿,还当旁人听不出么?”程绍安涨红着脸,更加大声地反驳。

“我们只不过是担心程将军到底年轻,临阵对敌经验不足,敌不过来势汹汹的西戎大军。”

“镇宁侯乃本朝第一猛将,素有常胜将军美誉,他挑中之人,必然有过人之处,我瞧着你们就是有意诋毁,刻意制造百姓的恐慌!”程绍安步步紧逼。

“荒唐,我们不与你此等莽夫多费唇舌!”

……

“夫人,那些人明显不敢与二爷争论了。”茯苓听到此处,回身朝着屋内的凌玉福了福,低声道。

凌玉点点头,只是眉间忧色却是不改。

这到底是朝野上下对太子不满的一次试探性爆发,还是有人刻意引导舆论所向?

只不管是哪一样,此回程绍禟已经被推到了悬崖边,毫无退路!胜了,太子必然借机把他推向武将顶端,他也会迎来最大的荣光。可若败了……

凌玉打了个寒颤,已是不敢再想下去。

***

太极宫中,丽妃温柔地拭去天熙帝嘴角的药汁,如同往常一般与他说些齐王府里无足轻重的家常话。

譬如王府里那株绿牡丹开花了,齐王有意送进宫内,但又怕陛下闻不得此等香味;再譬如府里有位侍妾又怀上了身孕,太医说怀相极好,很可能是双胎。

她的身后,太监总管不时抬眸望望她,并没有出声打扰,但双脚即始终没有移动过。

天熙帝眸中戾气却不知不觉地褪去了许多,只当他听到丽妃口中不经意地说出‘桃花林’时,瞳孔缩了缩,渐渐地,眼神竟是有几分怀念。

丽妃却恍若未觉,继续柔声道:“……那处的桃林,竟比当年相府桃苑里的那一片还要美些,若是待桃花全部绽放,那等美景,竟教臣妾似是回到了年轻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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