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月上梢头，温暖的烛光点燃满室清香。
房屋内。
沉飞缨从蓝绶那寻来针线，缝补着划破的袖口。
自己半夜突然被他们扛过来，衣服都没有多带一件。她只好脱下外衫，只着白色单衣。
她抖开手中的衣物，胳膊肘，肩膀处早已缝缝补补了好几个补丁。
真是磕碜。
又看看正坐在床上看书的祁凉，若不是仔细打量，她竟一直没有发觉他的衣袍早已洗得发白，衣摆更是磨出了洞。
常言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这话真不能一概而论，她看着祁凉举手投足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度。
一句话顿时浮现在脑海中，“陌上人如玉。”
不愧是自己一眼就瞧上的男人呀。
沉飞缨再打量一下自己，叹了叹气，开始认命地缝补着破洞。
蓝绶和湘苦刚洗完碗，路过门前看到正在缝补的沉飞缨，连忙回到自己房里取出一包东西，又不好意思地向隔壁走来。
祁凉瞥见他俩推推搡搡过来的身影，快速放下书，将自己的披风搭在沉飞缨的身上。
正捏着线头和针眼较劲的沉飞缨并未察觉动静，只觉得身上突然一重，连忙道。
“阿凉，我不冷，你自己披着。”
祁凉不动声色地按住正准备拽衣服的手，侧头盯着她。
同样是平静的目光，但不知为何，此刻，沉飞缨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不容拒绝的强势。
她默默地放下手，低头抿着唇偷笑。
这时身后响起蓝绶结结巴巴的说话声。
“沉..沉姑娘，你能不能...帮..帮我们也缝补一下..衣物。”
说完请求，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侧头看了眼同样一脸讪笑的湘苦，“针线活，我们使得不利索，拜托你啦。”
他每次光穿针都要花个小半个时辰。
有次，甚至把自己给穿成对眼了，半天时间才转过来。
沉飞缨沉着脸接过那个包袱。
一打开里面竟有好几件衣物，每件衣服上早就打满了补丁，现在是让她在补丁上再打补丁嘛。
沉飞缨摇叹着气，双手环抱在胸前，无奈地瞪着他俩。
蓝绶正扣着手指，抿着双唇立在门口，眼神还时不时偷瞄她。
湘苦同样神情不自然地杵在那，活像一根木桩。
蓝绶和自己年岁相彷，湘苦也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
虽然这两人之前对她多有冒犯，但是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与了解，那份怨怼早已消散。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兄弟。
前世她受尽了凉薄与无情，见惯了前一秒还在称兄道弟，后一秒拔刀相向的场面。
因此，他们对阿凉的忠心，更是触动她那颗冰封已久的心。
眼下才开春，虽然山上里气温低，冬装还能再将就几日，但再过阵子怕是穿不住了。
原以为，这几人吃得已够寒碜了，没想到穿得更破。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她紧紧身上的披风，合计道：“要我帮忙也不是不行。这样，你们明日早点起来，上山打点野物什么的，越稀罕越好。我拿到县里集市去卖。”
听到她的命令，蓝绶刚准备反驳，就被沉飞缨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不准反驳！”
“不准质疑！”
她板着脸呵斥了两句，就对他俩挥了挥手，“你们自己把尺码量好，明日换了钱，就给你们买新衣。”
听到有新衣服，蓝绶皱巴巴的脸瞬间放晴。
“多谢沉姑娘！”
“多谢沉姑娘。”
湘苦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是微微翘起的嘴角和轻快的步伐无不体现出他此刻的愉悦。
真是有奶就是娘...
沉飞缨抿抿线头，准备重新穿针，随意地问道，“阿凉看得是何书？”
祁凉放下手中的书，“《万里山河志》，详谈山川河泽，地理风貌，名城特色。”
沉飞缨顿时来了兴趣，眼睛滴熘熘地转“哦？那我有个问题考校你。”
祁凉微偏头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若我是域外来客，让你推荐几个适合四季消遣的地方。阿凉会如何作答？”
说完，她撑着下巴期待他的答复。
时间伴随着摇曳的烛光缓缓流逝...
略一思索，祁凉缓缓说道：
“岚州的春极美，草木蔓发，春山可望。儿郎随手打劫一束风，便是一整个春天，当姑娘的胭脂用尽时，桃花便开了。”
他盯着沉飞缨红扑扑的脸颊，像是看到春日枝头新放的桃花，粉嫩多娇。
“凉州的夏日，很适合莺莺。万木葱茏，鱼鳞微波，碧绿江水，去嘉陵江畔老汉家讨一碗凉茶，正好消消姑娘的暑气。”
说完，捏着书册轻轻敲打了一下女孩的鼻尖。
夏天，这挺拔小巧的鼻尖是否会冒着一颗颗汗水呢。
咕噜咕噜几口下肚的茶水不知能不能消了她的暑气。若是再多讨要一碗，那爱作怪的老汉可又要打趣人了。
“桂州有一绝，一串糖葫芦不知馋哭了小孩儿。若是有空，莺莺定要去尝尝。”
略过鼻尖，他的视线慢慢往下。
这殷桃小嘴到时可会贪心地囫囵吞下一颗山楂，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定是十分俏皮。
“冬日，建议姑娘待在家中，哪都不去。新雪煮茶，再食两味糕点。看松软的雪压弯枝头，在院子陪家人玩耍，共享天伦。”
冬日里，她的模样是怎样的呢？
祁凉的目光看向少女此刻披散在肩头的柔发。
她是否会盘着妇人髻，坐在廊下，瞧着同小儿一齐堆雪人的郎君？
....
那时，他恐怕已经不在人间了。
他告诉自己，不能再贪心了。
虽然莺莺行为举止并不像一个乡野丫头。但是，这两日相处下来，她也绝不是坏人，甚至十分信任，依赖自己。
他又何尝不是呢，他想要的太多，一生都不够。
可是，自己的身子...
唉，终究是缘分太浅。
....
沉飞缨注视着祁凉的神情，看着他眼中的神采慢慢褪去，她何尝不知道他的担忧呢。
缓缓地抽出书册，紧紧地握住郎君的手。
“我一定会治好你的腿，你的毒。相信我！”
边说，手掌边用力地向下压了压，以示决心。
许诺间，那股力量好似调动了男人的希望，他抬起眼，反握住女孩的柔荑，装作无意地笑道。
“到时，姑娘可需某作陪？”
掌心带来的触碰，宛如一股电流在两人间跳动，沉飞缨下意识地张嘴应承。
“好...”
心脏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勐地撞了一下，她只觉得头脑发胀，满脸润着鲜艳的红色，嗫喏，“你是不是很会射箭？”
祁凉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揉捏着女孩粉嫩的指尖，“莺莺如何得知？”
世人皆称赞他的剑术无双，但他其实更擅长的是射箭。
当他站在城墙拉弓射箭之时，便是敌人枭首之日。
沉飞缨此刻早已臊得不行，但仍大着胆子直视他的目光和毫不遮掩的情意。
“不然你为何能够一见面就击中我的心。”
“拔都拔不出。”
今日蛇羹她明明没有用酒，为何此刻眼睛里闪着喝醉了似的异样光彩。
她任凭男人揉捏自己的指尖，躲不掉，也不想躲。
“那莺莺定是一名出色的谋士。”
“为何。”沉飞缨不解地反问道。
“不然你怎会第一天，就对我使用美人计？”
祁凉笑吟吟地看着姑娘得的快要冒烟的双颊，忽然发觉，京中最名贵的胭脂都无法妆点出如此娇俏的容颜。
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
当少女扑笑着枕在郎君的膝上时，月亮也害羞地躲进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