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们不利的证据堆积如山,而且均属事实。你无从抵赖。既然罪证确凿,今日即将你满门抄斩,以平民愤”他顿了顿,这时人群再次陷入了沉默,“我在此宣判你们所有人死刑,并且立即执行!”
“不、不要!”但张闿的话哽在了嗓子里,悲伤占据了他的心。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父亲、他的哥哥、他的弟弟——他们三个人的血淋淋脑袋滚落下来,腔子里喷出大股鲜血,而身体最终不再动弹了。
张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切是真的吗?
人们开始欢呼。
这声音将张闿拉回了现实。
没错,今天的张闿也站在菜市口,不过是宛城的菜市口,他同样在观看一场行刑。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宛城,熟悉的城市,却不止是第二次看行刑。
他记得在父亲兄弟死后,自己跟随黄巾军中的医士学艺,好为义军和百姓治病,为起义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在黄巾起义开始之前到刚刚引起洛阳方面注意中间的短暂时光,那些黄巾军里的巫医百工就经常带自己去看杀头。
自然都是朝廷杀义军的情形。这些义军为了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四处奔波卖命,被官府抓到要杀头了,围着看的也是一群老百姓。
“杀得好!”
每当头颅落地,一腔血喷出几尺远的时候,他们都拍掌欢呼起来。
而一些“罪大恶极”被凌迟处死的义**领,在被宰杀的时候,这种欢呼声会更热烈。
这种欢呼,是每杀一个人都有的,但在张闿,这一声却特别听得刺耳。此后回到故乡,他看见那些闲看斩杀犯人的人们,他们也何尝不酒醉似的喝彩——呜呼,无法可想!但在那时那地,他的意见却变化了。
到黄巾起义第二年的终结,因为冀北黄巾几乎全被镇压,张闿便去兖州投了黄邵,告诉黄邵将不学医学,并且离开颍川。黄邵的脸色仿佛有些悲哀,似乎想说话,但竟没有说。
“我想去学丹药学,将军教给我的学问,也还有用的。”其实张闿并没有决意要学丹药学,因为看得他有些凄然,便说了一个慰安他的谎话。
“为医学而教的草药学之类,怕于丹药学也没有什么大帮助。”他叹息说。
将走的前几天,他叫张闿到他家里去,交给他一幅画,画的是刚韧不屈的竹子,后面写着两个字道:“惜别”,还说希望将张闿的也送他。但张闿这时适值没有画了;他便叮嘱张闿将来画了寄给他,并且时时通信告诉他此后的状况。
张闿离开颍川之后,就多年没有画过画,又因为状况也无聊,说起来无非使他失望,便连信也怕敢写了。经过的年月一多,话更无从说起,所以虽然有时想写信,却又难以下笔,这样的一直到现在,竟没有寄过一封信和一幅画。
从他那一面看起来,是一去之后,杳无消息了。
据说现在曹操正在攻打颍川残余的黄巾部众,力量完全不成正比,颍川黄邵的败亡,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了,恐怕自昔日一别,真是再没有机会相见了。
但不知怎地,张闿总还时时记起黄邵,在他所认为导师的之中,黄邵是最使张闿感激,给他鼓励的一个。
有时张闿常常想:他的对于我的热心的希望,不倦的教诲,小而言之,是为黄巾起义,就是希望能够推翻汉王朝;大而言之,是为天下,就是希望黄天之道传到每个百姓心中去。他的性格,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伟大的,虽然他的姓名并不为许多人所知道。
黄邵所讲述的典籍,张闿曾经刻了三箱竹简,收藏着的,将作为永久的纪念。
不幸四年前离开徐州迁居的时候,中途毁坏了一辆车,失去半箱书,恰巧这些典籍也遗失在内了。只有那幅画至今还挂在寿春寓居的东墙上,书桌对面。
每当夜间疲倦,正想偷懒时,仰面在灯光中瞥见那画中刚劲的石中竹,便使张闿忽又良心发现,而且增加勇气了,于是拢紧衣袖,再继续操练着那些困难而又枯燥的刺杀功夫,以期在未来再有可用之处。
勐兽总是独行,牛羊才成群结队。
张闿看着此时此刻周围高声呐喊看热闹的百姓,缓缓抽身退了出去。
不过,很快第二批犯人被押上来,监斩官的话让张闿重新产生了兴趣,他再度走入人群,正儿八经地看看入主宛城的河南军究竟是怎么对待犯人和百姓的。
只见一排十名人犯,有男有女,被压到断头台面前,一个个哭哭啼啼、瑟瑟发抖,大小便**。
而看见这些犯人因为恐惧连裤子都湿了,围观百姓更加开心,指指点点,满面笑容。
等等,好像有点不一样——
张闿发现了,今天围观的百姓,尽管也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喜笑颜开的,但似乎算不上麻木的程度。
此时监斩官抻开竹简,念道:“人犯唐七,半月前入室行窃致人死亡,死罪不赦,斩!人犯王氏,与他人通奸,调配毒药谋害亲夫,其子不慎误食而死,尽管误杀,但本欲谋害他人未遂,两罪并罚,死罪不赦,斩!人犯李四,与王氏通奸,提议毒杀其夫,教唆杀人致无辜者丧命,死罪不赦,斩!”
张闿听得清楚:前三个死罪没话说。可到第四个,就觉得有问题了。
监斩官道:“人犯朱六,发放高利贷两万钱,依律法乃是死罪,斩!”
张闿奇怪,难道放贷有什么罪过吗?他小时候家里很有钱,自己的父亲就经常会放贷,也没听说这是什么重罪,怎么今天台上那名犯人才放了两万,就要斩首?
于是他问了旁边的百姓。
百姓告诉他:“杨公有法令,凡河南军辖境内,任何商铺和个人均不得发放贷款,违令者斩。而只有河南军自己可以放贷,还是专门的机构,叫‘钱庄’。”
“钱庄?”
“对,钱庄,每个大县城都有,可以兑换大小钱,还能存款、放款和汇兑。此外还有飞钱,带上一枚飞钱,就相当于揣了几口袋的铜钱了。”
正说着,监斩官就念了第五个犯人的罪行:“人犯赵二,伪造飞钱,罪大恶极,即将其全家抄斩,以儆效尤!”
从第五个开始一直到第十个,六个人,原来是就是一对夫妻、两个儿子和公公、婆婆,真是全家都押过来了。
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推动鬼头刀,当即人头滚滚,百姓们拍手称快。
后面还有一些犯人要处刑,但张闿觉得自己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同时也觉得自己对河南军这个集团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该去洛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