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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自大_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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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沈夜坐了一会儿,我们俩没什么话说,就这么沉默着,倒有些尴尬。直到沈从进来,我这才找到了法子,忙道:“我先走了。”

沈夜没说话,甚至都不肯看我。我赶忙走了出去,紧接着便听到屋子里砸东西的声音。那东西仿佛是砸在我身上,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等我回到宴席时,宴席已经到了尾声。白少棠被他的一干好友灌醉倒在地上,迷糊得不行。我上去拍了拍他的脸,他就像猫儿一样蹭了上来,拉着我就不肯放,反反复复道:“你回来啦!回来就好啦!”

我心里忍不住有些难受,便退了旁人,将他扶了起来。凤后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在场的人都醉得不省人事。白少棠整个人都倚在我身上,我拖着他往前走,刚走没几步,就被上官婉清一把拉住:“嘿,别走。”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她一靠过来,我就闻到她满身的酒味,忍不住皱了眉头。我转过头去,果然看见她整张脸都是红的。上官流岚在她身后的桌子边上,端端正正地坐着,整张脸却埋进了一个酒碗里。我忍不住想,她会不会死了?

“好姐妹!”上官婉清拍着我的肩靠上来,嘟囔道,“舒城,我打从记事起就认识你,你比我亲妹妹都亲,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什么都给你,只要你们两情相悦,什么都可以给你!”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上官婉清哈哈笑起来:“你刚才去干吗了?!你说,你去干吗了?!”

“容卿病了,”我有些不耐烦她耍酒疯的样子,解释道,“我去看看。你别喝了,你看你和流岚都喝成什么样了!赶紧回去!”

“哦……病了。”她愣了愣,反反复复地念叨着,“病了……”

然后,她提着酒壶,忽地一转身,大喊着“喝喝喝”就走了。我看着她踉踉跄跄地扑进一堆酒鬼的战场,赶紧拖着白少棠回家。

白少棠醉得太厉害了,简直是不省人事。我瞧着这情形不行,就干脆把他带回了舒家,照顾了一夜,然后到隔壁厢房睡了下来。

等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彻底愣了。我明明记得自己睡的是隔壁厢房,不知道为什么就睡在了白少棠身边。白少棠睡在我旁边,衣裳褪了大半,整个人扑在我身上打着呼噜。

我觉得有些头疼,反复确认了一下昨天晚上喝醉的是白少棠,不是我。也就是这么点时间,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白少棠他爹的声音传了进来:“你这个小兔崽……”

话没说完,他就愣在了那里,看着我抱着衣衫不整的白少棠,一脸呆滞的样子。过了好半天,这位伯父终于反应了过来,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舒城侄女,虽然说你们早晚要成亲,但你这样……是不是太早了点?”

“伯父,你千万不要误会!”我赶忙澄清,然后开始穿衣服。我一动,白少棠就悠悠醒了过来。他慢慢起身,打了个哈欠,回头看见一脸震惊的白父,他漫不经心道:“爹,早上好啊。”

话刚说完,他就被他爹手里的书砸在头上,伴随而来的还有他爹的暴喝声:“浑蛋!你晚上睡哪里不好,都睡到舒城侄女的床上去了!”

“这不是好事吗……”

“好个屁啊!败坏家风!你还有点男人的样子吗?!”

“有啊!”

“放屁!”

白父冲了过来,两个人几乎马上就要在我房间打起来。我赶忙上去阻止,挡在两人中间,一脸诚恳地看着白父道:“伯父,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

“舒城侄女,这小子不能惯的!”白父痛心疾首道,“他蹬鼻子上脸!来,”说着,他抽出了腰间的小皮鞭,递到我手里,“这小子要多打打,打了你才知道快感!”

我:“……”

我总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然而,我当然不能说得太直接,只能温柔地拿着小皮鞭收好,笑道:“伯父吃过早饭了吗?不如一起吃个饭吧……”

“不吃了,我就是专程来逮这个兔崽子的!你们的婚期必须早点定了,既然这么猴急,怎么不定早点呢?要不这样吧,”说着,他又从兜里抽出了一本日历,开始“唰唰”地翻。我有些诧异他到底是怎么带这么多东西的,不由得往他兜里多看了两眼。他好像全然不知道我的目光,翻了片刻日历后,他视线定在了一页,道,“十一月初三,这个日子好,怎么样?定下来了,你就可以早点娶他回家,到时候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爹,这日子你看的?真的好吗?要不还是找钦天监看看?”白少棠在一旁穿着衣服,瞟了一眼日历。白父信誓旦旦道:“相信我,你爹研究这个十几年了。我认真看过了,那天出嫁,保准你压制苏容卿!”

“太好了!舒城,就那天吧!”白少棠立刻兴奋地大喊。我看着这对父子,思索着白伯母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白少棠穿好了衣服,来拉扯我,想撒撒娇。我一个激灵,赶忙道:“行行行!只要你们喜欢,都好!”

于是,我们就这样定下来十一月初三成亲。我让婉清给礼部递了文书,礼部立刻开始加班加点地忙活。

其实,我也不知道礼部为何对我的婚礼这么上心,上官婉清暗中同我说,女皇暗地里下了命令,说苏容卿的婚礼得按着皇子的规格来办。

我心里琢磨,这隐帝出嫁果然非同寻常,哪怕就是一场迟早要完蛋的政治婚姻,也还是那么讲究。

成亲的日子来得很快,毕竟我们也定得很早。那天算是个好天气,我大清早就被上官婉清带着人踹门进来抓了起来。当时我睡得还不错,突然就听到上官婉清的吼声:“舒城,你今天成亲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场婚姻走到这一步,我竟没有了半分兴致。我好像和别人在复盘一局已经下过的棋,往哪里走、胜负如何已经揭晓,再没了忐忑的心情。

我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瞧着外面乌黑的天色,有些不满道:“我记得,新娘好像不需要怎么打扮对吧?你把我叫起来这么早,是想做什么?”

“你懂个屁!”上官婉清一脚把我踹起来,“你忘记苏容卿的婚礼是按照皇子的规格去办的吗?!你得在今天天明之前去宫门口候着,然后将他迎到大街上绕一圈,接着带回舒家。”

“你说得挺朴实的……”上官婉清把我记忆中极其复杂的仪式说得那么清楚,让我有些感动,但我马上反应过来,“那白少棠怎么办?”

“所以,你得在去宫门前先把白少棠接上,和他一起到宫门口去等。”

“……”

“你还愣着做什么?!所有人都在等着你!”上官婉清一巴掌抽到我头上,“之前给你的册子你是不是一点都没看?!”

“是……”我坦然地承认,因为,上官婉清给我的不是一本册子,而是一本书。那本书有几百来页厚,就专门说我今天要做什么,穿什么衣服、走什么步子,和沈夜、白少棠分别站什么位置,走路的时候分别要距离多远,要以多久走到陛下面前,要以多久走到凤后面前……

我觉得,就算我看完了那本书,我估计也就记得那么一两点,所以,我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等待上官婉清救场。

上官婉清露出了“如我所料”的痛苦神情,然后骂着让仆人上来给我穿衣服。大家一面给我穿衣,她一面在旁边和我唠叨着等一下的礼数。我很认真地一点点记下来,等衣服穿好,妆容上好之后,我差不多就知道了今天成亲的重点。然后,我就同上官婉清一起出门准备迎亲。

我出门的时候,迎亲队伍已经准备好了。上官婉清穿着一身朱粉色的袍子坐在马上,头上束着银冠,腰上配着长剑,同她有些阴冷的气质形成鲜明对比。

大楚正式场合中,女子均须加冠,根据冠的材质分出品级。今日我成亲,所以穿戴的是大红的袍子和金冠,而上官流岚是我的伴娘,则就要在颜色和材质上比我的低上那么一些。她的面色很是苍白,这样喜庆的颜色,为她的面容增色不少。她立于迎亲队伍之首,见我来了,皱着眉头道:“你这个样子,今天是在找死。”

我报以憨厚的笑容,想要化解她的怒意。

然后,我带着上官婉清上前去,翻身上马,手一扬,大喊了一声:“走。”便匆匆往白少棠家赶了过去。

我不知道是今天天气太好,还是我确实起得晚了一些,走在路上时,我觉得天色似乎有些变化。上官婉清紧张道:“等一下白少棠要出来得快一点,不然就不能在天明前赶到宫门口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上官婉清这么紧张,我也忍不住紧张了些,赶紧让大家加快了步伐。最后我实在没能忍住,干脆趁着夜色,带着上官家的两人一路骑马冲到了白少棠家。

我们到白少棠家时,迎亲队还在后面跑。白少棠家此时已经灯火通明,我站在门口高喊:“白伯母,舒城来接少棠了!”

“不行不行!”里面传来了年轻男子的笑声,“不能这么容易进的!按规矩,舒大人要先猜对三个谜语才能进这第一道门。”

我:“……”

猜谜语大概是我这辈子最不会做的事了,于是,我看向了常年混迹于烟花酒肆的上官婉清,上官婉清赶忙道:“我不会。”我又将目光看向了上官流岚,上官流岚目不斜视,淡淡道:“你是女人吗?”

“我是……”我不太理解她的意思。上官流岚脸上露出了不屑之情,随后直接驾马冲上了台阶,手中剑花一挽,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到大门轰然裂开。里面的人惊叫一片,上官婉清手中马鞭往我马上一抽,我的马就直接往白家院子里冲了进去。

“男人是靠抢的!”上官婉清在后面大吼了一句。此刻,我已经冲进了院子,白家也反应了过来,一批侍卫就朝着我冲了过来。上官婉清和上官流岚紧随上来,两人护在我左右,当即和白家的侍卫缠斗起来。

我对于上官家做事的风格表示非常钦佩,骑在马上一路往里冲。白家毕竟还是要嫁儿子的,所以,侍卫们基本就是和我拆两招就将我放了进去。我按照记忆冲到了白少棠的房间边上,恰见他站在窗口对着镜子整理着衣服,一脸“老子真是帅得世间绝无仅有”的自恋表情,张口道:“今天老子真是美……”

他话没说完,我刚好冲到他的窗口,我放开缰绳,从窗子猛地探进身子,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将他从窗子里直接拖了出来,放到了马上。

“舒城!!”白少棠暴怒出声。我将他横放在马上,驾着马往外冲,此刻,天已经慢慢亮了起来,我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实在来不及了,只能靠抢了。”

“你……”白少棠挣扎着想爬起来,我立刻按住他,忙道:“我骑马技术不太好,武功也不好,你千万不要挣扎。你要是挣扎,我就保不准这婚事的走向了……”

“你紧张个屁啊!”白少棠一听我的话,立刻乖乖地趴在马上躺尸,羞涩道,“人家是想夸你,你骑着马把我从窗子里拽出来的样子,好帅。”

我:“……”

说话间,又一拨侍卫们拦了过来。眼瞅着我们就要到门口了,我把鞭子扬起来,正准备抽过去,就听见白少棠一声怒吼:“谁敢过来坏老子的婚事,老子和他不共戴天!!”

我话音刚落,飞在半空中的侍卫便立刻飞了回去。我驾着马跳出了白家的大门。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我的迎亲队伍终于小跑到了白家门口。然而,我又驾着马,奔向了下一个地点。看着迎亲队伍绝望的神情,我觉得自己是如此地残忍。然而我想,如果我不对他们残忍一点,沈夜和陛下估计会对我更残忍。于是,我只能快马加鞭,在天亮之前,稳稳地赶到了宫门前。

等我赶到宫门口后,我发现母亲和父亲已经带着人站在那里了。我不由得有些诧异,把白少棠扶正后带着人走过去,站到母亲身边,道:“母亲,你怎么也来了,而且来得这么早?”

“皇子下嫁,都是举家来迎。”母亲看着朱红色斑驳的宫门,不动声色道,“你睡得太死,我怕出岔子,就先带人过来了。”

“哦哦。”我觉得再说下去,我母亲估计就会爆发出捅我的心,于是赶忙结束话题,站在一边,等候着天明。

等候的过程有些漫长,我忍不住闲聊起来:“母亲,你说陛下到底是用什么理由让大家同意苏容卿以皇子规格出嫁的?”

“这种事情不需要理由。”母亲回答得淡然,然而不知想起什么,她又道,“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陛下为什么一定要让苏容卿以皇子的规格出嫁。”

“难道不是为了给他撑腰吗?”我有些天真。母亲没说话,她将手笼在袖子里,仰头望着宫门。许久后,她突然道:“我瞧着苏容卿,总会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位故人。”

“谁?”

“沈泉。”母亲似乎回忆起过去来,眼里有了些波澜,“二十多年前,他也算是艳冠大楚。这么多年过去了,能与他比肩的男人,也就这位苏容卿。”

“母亲,”她太高深莫测,虽然我不想显得我很蠢,但我确实听不懂,所以我只能询问,“你能说具体一点吗?”

母亲没有说话。这时候,天亮了起来,太阳从地平线跳出,顿时霞光洒满大地,宫门带着“嘎吱”的声音缓缓被打开。一条长得令人发指的仪仗队从宫门口一路排过广场,直接到了大殿。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觉着今上真是铆足了劲要给沈夜撑这个面子。我本以为沈夜对今上来说不过是她手中的棋子,这棋子可以扔也可以举,只看是在什么时候,此时此刻看来,我突然有些揣摩不清楚沈夜的分量了。我觉着,暗庭在陛下眼中,似乎比我想象中重要得多。

我瞧着那仪仗队乱七八糟地想着,带着母亲和站在我旁边的白少棠随着礼官的唱喏声带着众人跪了下去。那队伍整齐有序地散开,规整地列成两排,然后我便见宫人门将红毯从中间的金轿一路铺到宫门前,如火舌一般卷席而来。而后,陛下自一旁的轿子中由人搀扶着走下来,慢慢走到那金轿边上。她站在那里看了片刻,脸上忽地涌出了莫大的悲伤,直到旁人提醒,她才似乎想起什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然后将手伸到轿子边上,喊了一声:“容卿,朕送你过去。”

轿子里的人探出手来,搭到陛下的手上,然后掀开纱帘,由陛下引着,一路走了过来。

他今天穿着大红的喜袍,头顶戴着同我一个模样的金冠,五官洗尽平日的脂粉,露出最本来的模样,眉目如笔墨勾勒,薄唇如朱红点染。他走在红毯之上,逆光而来,步调缓慢,金冠旁边吊坠着的珍珠随着他的步子一点点地摇晃着,似是晃动在我的心上。我忽地就紧张起来,瞧着他朝着我遥遥而来,我心里忽地多了那么一丝不知名的欢喜。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觉着,我今日是成亲了。

日头一点点地升起,我心跳越来越快,直到他站到我面前。

陛下拉着他的手,郑重地将他的手放进了我的手里。她神色有些疲惫,似乎真的如一个母亲一般,带了些伤感道:“我将容卿交给你了。舒城,你要好好对他。”

“陛下放心,”我执着沈夜的手,同她欠了欠身,道,“舒城不敢有违圣命。”

“嗯。”陛下点了点头,语气里有些艰涩,“你带他走吧。”

我点头应好,然后看向沈夜。按照规矩,我现在需要把沈夜背进我的迎亲轿子,然后将白少棠背进迎亲的轿子。但是,此刻我要是先背沈夜进去,似乎便是默许了沈夜的地位比白少棠高,白少棠必然不会答应,而且也确实是不太给白家脸;然而我若不把沈夜先背进去,又是太不给天家脸面了。所以,机智如我,当即决定——我要把沈夜背进去,然后出来和白少棠共骑一马回去,这样,两房的面子我都能保全。

我这算盘打得极好,不由得露出了天真的笑容。我转过身去,微微弯腰道:“苏公子,我背你过去。”

沈夜没说话,我背对着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反而是一旁的白少棠的侍卫着急道:“你先迎亲的是我家少爷,你们俩的礼数还没完,你该先背少爷进轿!”

“少棠,”我蹲着身子,朝着白少棠挤眉弄眼,“我一会儿回来陪你。”

白少棠立刻意会了我的意思,笑开了花,正要应答,我突然感觉自己整个人腾空而起,不由得惊叫出声。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到了沈夜怀里。他稳稳地抱着我,神色淡然道:“我那么大个男人,你背不动的。”

“我背得动……”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旁边围观的人群也是一片哗然,沈夜却无视了所有人,抱着我就朝着花轿走了过去。礼官慌忙上前想要阻止,却被陛下一只手挡在了后面。后边全都乱了起来,就连白少棠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直到沈夜将我稳稳地放进了花轿,我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怒道:“是你嫁……”

“嘘!”沈夜一根手指放到了我的唇上,神色温柔如三月春水,不由得让我愣在了原地,我整颗心都融化了下来,只听着他道,“我娶你。之前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娶你。”

说着,他便放下了轿帘,然后走到一脸茫然的白少棠面前,伸出了双手。

“你做什么?!”白少棠满脸警惕。

沈夜一脸嫌弃道:“替舒城抱你进去。”

“滚!!”白少棠怒吼出声,“我不要你抱!”

“哦,好,”沈夜立刻转身,“那你骑马。”

说着,他就走回了轿子,和我挤进了一顶轿子里。白少棠呆愣在原地,好久之后,礼官急急忙忙来催促道:“吉时快过了,诸位赶紧回府准备吧。白少将,”他催促站着不动的白少棠道,“您快上马或者上轿吧,这些都是小事,反正都是嫁给舒少主的,骑马和坐轿子有什么区别吗?”

“可是……可是……”

“少将!”礼官急得快哭了,“别误了吉时好吗?!”

白少棠不说话了,他终于反应过来刚才经历了什么。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上马,穿着大红的袍子,领着仪仗队开始往街上走去,巡街。

那本来是我的位置……然而,此时此刻我却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我忍不住问拉着我的手哼着小曲的沈夜:“沈夜,我怎么觉得,是白少棠娶了我们两个?”

“嗯……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沈夜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一脸认真道,“除了他穿了一身红衣服以外,你不觉得,他在那个位置更像侍卫队队长吗?”

我:“……”

而外面的白少棠似乎听到了我们的话,又感受到周边路人的指指点点,疑惑着为什么只有一个新郎骑马在外面,于是他悲愤了,猛地拉住了马,大喊了一声:“停!”然后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下,他从马上跳进了轿子里。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连地都没落,就直直砸进了轿子里,吓得我往沈夜那边一靠。沈夜顺势将我一搂,刚好给他空出一个位置。他在我左边,沈夜在我右边,礼官在外面大声喊着:“别停!不能停!快起轿!”

于是,在一片叫好声之中,我们的轿子开始执着前进了。

白少棠一进来,手就朝着沈夜戳了过来。沈夜袖子里“唰”地滑出了他的小金扇,他一扇子就敲了过去,怒道:“轿子太小,你太重了,赶紧下去!”

“要下你下!”白少棠躲开沈夜的攻击,和沈夜缠斗起来。我坐在中间,看着他们两人在中间搏斗,有些担忧道:“要不你们俩都下去吧……”

“不!”他们异口同声地怒吼出声,继续打了起来。

轿子开始剧烈摇晃。这本就是一个人坐的轿子,现下挤了三个人,轿夫们本就吃力,轿子这样摇晃起来,轿夫们的步子也乱了起来,走路都歪歪扭扭起来。

我不由得有些担心道:“不要打了!轿子要塌了!”

“白少棠,你太重了,轿子要塌了!”

“滚!老子貌美如花、身材完美,你给老子下去!这是老子的轿子!”

“你的在后面!你给我滚下去!”

“不要!”

两个人一面打一面吵,我隐约间听到木头松动的声音。我正暗叫不好,想要提醒他们,可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我们三人当即掉出了轿子,稳稳地砸在地面上。而轿身没能停住,直接撞上了我的脑袋,也就是在那瞬间,对打着的两人一个失误,两个拳头直直地砸到了我的脸上。

我本以为轿子会翻,我们三人会翻滚着滚出轿子,谁曾想过,在我们翻滚之前,轿底先被我们弄塌了……轿底被弄塌了就算了,没想到,轿身还会撞到我的头,而这两人的拳头还会砸到我的头上……

我被他们砸得眼冒金星,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昏过去前,我尚能听到礼官的惊呼声——

“作死哦!!你们还成亲吗?!”

不成了……

我痛苦地想:礼官,我不成亲了……母亲,带我回家……

成亲当天被轿子砸晕过去,这件事大楚大概也只有我碰到过。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吉时已经过了,沈夜和白少棠两个人各自睡在一张椅子上,我睡在自己的床上。两个人见我醒过来,赶忙扑了过来,问我如何。

我瞧着两人关切的眼神,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没事。”

我挣扎着爬起来,发现已经是深夜,外面静悄悄的,没有预料中的听墙角,没有猜想中的拼酒量,一切都那么安静,我不由得问了句:“咱们这算成亲了?”

“算!我们两个都拜过天地了!”白少棠立刻跳起来,“你还想赖账吗?!”

“嗯,我都抱着你拜过天地了,”沈夜坐在一旁,神色有些疲惫,“你想赖账?”

“我没这个打算,”我招招手,想了想,指了指沈夜,“不过我有个问题,你抱着我拜堂。”说着,我又指向了白少棠,“你和我拜堂,所以,你们俩是拜了堂是吗?”

一听我这话,两人都变了脸色,露出了吃苍蝇的表情。我立刻就乐了,终于从这悲痛的一天里找到了些乐子。然而我笑了还没片刻,就立刻要哭出来,因我听见沈夜说:“我们还是来谈谈洞房花烛夜的问题吧,我是按照皇子规格出嫁的。”说着,他将手环抱在胸前,含笑看向对面的白少棠,“你品级比我低。”

“你只是按照皇子规格出嫁,但终究不是皇子,”白少棠冷笑出声,“而我的军功品级,却是我一点一点挣回来的。”

“你非要我说破吗?”沈夜玩着手里的小扇,低头看着它道,“我的品级,你就算再立军功一百次都赶不上。”

“可你敢拿出来说吗?”白少棠挑了眉眼,“有种你倒是出去说,你就是大楚的隐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论品级同丞相平起平坐。你倒是出去说啊!”

“白少棠,”沈夜笑弯了眉眼,“我当真太给你脸了。”

他笑得很真诚,不知道为何,却让我感受到了一丝凉意。白少棠也冷下脸来,没说话。许久后,他忽地嗤笑出声:“我不和短命的人计较,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算你狠。”

说着,白少棠竟站起来,自己去一边衣橱里寻了床被子,往卧榻上一铺,气闷地喊了声:“睡觉!”

沈夜站起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道:“还是床好啊,舒城,你这床还挺大的啊。”

“床小了装不下你这尊大佛。”我心如死灰。沈夜笑了笑,忽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去,从桌上拿过一卷画轴,温柔地解开一抖,便展开了画卷。他自己又寻了个位置,将画卷挂到了卧室的一边。

这画上俱是面容姣好的男子,各有各的风韵,随便哪一个挑出来,都是大楚一等一的绝色。我被这样的美色震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这是什么画?!”

“我们凤楼历届花魁的画像,他们念着我,我也念着他们。”

“等等!”我反应过来了,“你是把一堆小倌的画像挂我家里?!”

“你瞧不起小倌?”沈夜挑眉。我瞬间感受到了一种威压,赶忙道:“不是不是,只是说……我……我母亲是个挺古板的人,我怕她知道了接受不了……”

“她知道我的身份,”沈夜一脸“你想太多了”的表情,道,“连我是凤楼楼主她都接受了,你太低估你母亲的承受能力了。”

“可是我爹不知道啊!”我说。沈夜皱眉回忆了一下,片刻后道:“没事,以他的智商构不成威胁。”

我:“……”

“咱们能睡了吗?!”白少棠从一旁的卧榻上抬起头来,气势汹汹地道,“你们再不睡我就睡床上去了!”

“行啊,”沈夜挑眉,“那我抱着舒城睡卧榻,这卧榻这么小,刚好,她睡下面我睡上面。”

“你无耻!!”白少棠立刻怒吼出声。沈夜不耐烦地道:“那你就给我闭嘴睡着!”

说完,他转过头来,把画认真挂上后,瞧见我盯着画的神色,他饶有趣味地道:“城城,这里这么多男人,你瞧上谁没?”

我没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画。方才我只是扫了一眼没有觉得有什么,此刻认真看起来,我才发现这画上的人,真的个个都是绝色,认真看过去,根本移不开眼睛。

里面的人我能瞧出来一个,就是牡丹,平日里他跟在沈夜后面,其他的却都瞧不出是谁。沈夜就静静地瞧着我观摩这些男人,片刻后,我瞧着当中最为妖艳的一个男人,恍惚间闪过几丝记忆。那男人额间有着火焰纹路,我脑中一瞬间想起年少时那场宫宴,彼时我还年幼,当今陛下尚为皇女,而最受帝宠的三皇女魏云曦尚还活着。

我之所以对那场宫宴记忆如此深刻,全是因为那天夜里,有男子献舞,那男人一舞倾了大半宫城,然后他破开人墙,跪在了魏云曦面前。

当天夜里,母亲就对我说:“三皇女怕是要完了。”

后来果然不出母亲所料,虽然深得帝宠,几乎要被立为储君,这位皇女却终究还是在天庆十九年秋天被今上斩杀于宫内。

这本是一位有贤名的皇女,被斩杀之后,四处以她的名义起义,直至今上登基后几年,才将这场骚乱平息下去。

一个无子死去的皇女,却都能引起如此浩劫,若她还活着,大约也是一代圣君。可她死了。我原以为她是死在阴谋里,然而此刻瞧着沈夜画中那个男子,当年那场宫宴和母亲的话如在耳目,我忽地就明白了什么,转头指着那男人道:“这是谁?”

“潋滟。”沈夜眼中有了深意,“当年魏云曦深爱之人,我建立凤楼以来第一位花魁。”

我没说话,忽地觉得剩下的事不能再问下去了,他却是坦坦荡荡地直视着我,含笑道:“你可以问下去,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他……”

“二位!”白少棠猛地出声,打断了我们,满脸痛苦地道,“我不想知道这么多东西,知道得多,死得就早,沈夜你不打算活太久,我还想活,能饶过我这条小命吗?”

“那你可以出去啊。”沈夜挑眉,“又没人逼你留在这里。”

“呸!”白少棠露出了“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的表情,不满地道,“今晚谁出去谁当小,你以为我傻!”

听着这话,沈夜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抱拳道:“谢白兄提醒,我本来还想说几句就出去睡大床,看来是不能出去了。”

说着,他走到床边,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衣服。他一面脱一面道:“来,城儿,我们睡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睡了,你也不用害羞,我会教你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崩溃了,“谁和你睡过!”

“你想赖账?!”沈夜已经脱得只剩一件里衣,露出他纤长的脖颈。我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白少棠敏锐地注意到我的动作,顿时变了脸色。他看了看沈夜,又看了看我,竟然猛地就从卧榻上跳起来朝沈夜扑了过去,大声吼道:“沈夜,我和你拼了!今晚必须是我和城城睡!”

沈夜被他猝不及防一扑,直接按倒在床上,他的小扇子从袖子中猛地挥出,动作有几分僵硬,我这才看出来,他的伤势应是没有痊愈。白少棠也看出了这点,他顿时有了信心,和他噼里啪啦地在床上打了起来。床拼命震动,震得床帘掉了下来,彻底遮住了两个人,我也看不清里面的形势,只能看见整个大床抖得厉害,还听到两个人在里面的对骂声。

“你这个小狐狸精也有落难的时候,看白小爷今天不抽死你!”

“手上功夫没什么,嘴上功夫倒挺强。”说着,我听到清脆的一声“啪”,配合着沈夜带笑的声音,“服不服!”

“服你大爷!”床又开始剧烈抖动。我觉得继续下去,今夜是睡不了了,便从旁边柜子里拿了迷药,围着床走了一圈,仔细听着他们的动静。等我看着床的抖动弱了些,两个人对骂的声音也开始势均力敌,我一咬牙,卷起床帘,大喝一声,便一个手刀朝着骑在白少棠身上的沈夜脖颈上劈了下去。沈夜整个人僵了一下,随后就直接倒在了白少棠身上。然后不等白少棠反应,我立刻将沾了迷药的另一只手往他鼻孔上一按,白少棠才来得及说一句“城……”,就昏死过去。

看见两个人都昏死过去,我终于安心了些,仍由他们维持着沈夜倒在白少棠身上按着他的手,白少棠两只腿捆住沈夜的姿势。我将床帘一翻,在一旁的卧榻上倒头就睡。

可能是成亲这件事太费心神,第二天早上丫鬟进来梳洗时我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吵。我用被子将自己埋得深一点,翻过身继续睡。丫鬟们如同以往一样恭敬地上前卷起了床帘,温和地道:“少主,起……”

话没说完,丫鬟就愣住了,瞧着床上的场景,她们难以置信地道:“两位姑爷?!少主呢?”

一听

这话,我当场清醒了。我从卧榻上霍然起身,裹着被子纵身一跃,就跳到了床上。我往边上� �滚,瞧着丫鬟吃惊的表情道:“我在这儿!”说着,不等她说什么,我就将还迷糊着的两人拽起来,左拥右抱着一人亲了一口,认真地道,“我昨晚圆过房了,但是太累了,三个人在床上太挤,所以我就去卧榻上睡了。”

“三……三……个……”丫鬟明显已经无法接受这庞大的信息量,然而我满脸认真地瞧着她,目光太过坦荡,让她一时接不下去话。我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出来了,我只知道,我成亲当夜没圆房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丫鬟是父亲安排过来的人,她要是乱嚼舌根,父亲必然就知道了。

而且这事儿父亲不能知道,母亲不能知道,陛下不可以知道,全楚都的人都不能知道!!

成亲当夜不圆房,这对男人是太大的羞辱,我不想让沈夜和白少棠在楚都抬不起头来。

然而我没想过,我这个说法是对我太大的羞辱。看到丫鬟的表情,我忽地反应过来,脸色一变。

荒淫这个词……好像离我近了些?

我突然想起朝堂上原来由我管着的那批御史台的人的脸,心猛地一颤,但话说出口了,我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继续维持着这个左拥右抱的姿势,看着房间里越来越多的人。这时候沈夜和白少棠都蒙眬着睡眼醒了过来,两个人顶着一张无表情的脸,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两个人想了片刻,不约而同地往我脸上亲了一口。

众人的表情更好看了,丫鬟终于反应过来,低下头道:“恭喜少主了,还请主子们下床洗漱吧。”

“这么早啊……”白少棠把头搁在我肩上,懒洋洋地开口。揽着我的沈夜猛地抬头,他终于清醒了,快速扫了一眼白少棠和我以及周围,然后,他在白少棠还在打哈欠,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拳打上了白少棠的脸。白少棠当场被他这一拳打翻撞断柱子滚了下去,我吓得一哆嗦,就听沈夜冷声道:“给我滚下床去!”

“格老子的……”白少棠捂着眼睛,也清醒了,挣扎着要起来道,“沈……”

“二位姑爷,已经快要到敬茶的时间,二位还是梳洗一下。家主和主君已在梳洗,准备往客厅去了。”

一听这话,白少棠立刻愣住了,随后他就露出了笑容,赶忙道:“那快快,城城,咱们赶紧走。”

说完,他就自己冲到了丫鬟面前,没给其他人伺候他的机会,开始干脆利落地梳洗。而沈夜懒洋洋地起身,喊了句:“进来吧。”紧接着,沈从便带着人鱼贯而入,开始替沈夜更衣梳洗。

沈夜带来的人比我的侍从还多,这批人一进来,就开始往房里放东西。有的整理房间,有的点燃熏香,还有两个人上来为沈夜更衣。沈从拿了个滚球香炉,放到火上滚了滚,沈夜展开袖子,任沈从将那圆球香炉在他衣服上一点点地滚过。

这些人动作看似优雅迟缓,然而当我梳洗完毕的时候,沈夜也已经弄完了。只是白少棠更快些,他穿了白衣戴了金冠,面色不善地等在门口。而沈夜则是身着蓝色广袖长袍,顶着白玉坠珠华冠,腰间悬了兰花玉佩,身上自带一股淡雅的兰香。他看上去似乎与白少棠服饰差不多,却让人觉得精致高贵许多,衬着那如玉面容,让在场女子无不低下头去,怕抬起头来便移不开目光。

而后他向我弯腰,如同其他人家的夫君一般,朝我弯腰道:“问妻主安。”

我浑身一寒,当场觉得背上发凉,感觉好像是被什么野兽盯上。我下意识地回头往那方向一看,却见是沈从站在那里,笑得温和。我一看过去,他立刻低眉垂眼,微微躬身,退到了沈夜身后。

我忍不住摸了摸后颈的脖子,也不再多想,往客厅走去。沈夜和白少棠并行跟在我身后,三人疾行过去,到客厅时,便见着家里人都坐在厅上了。

舒家人丁兴旺,旁支众多,所以今日敬茶不可能家族所有的人都来,也就是来了母亲的同胞兄妹,但即便是这样,也坐满了大厅。

坐在母亲身边的是她同父同母的妹妹舒煌,也就是我的姨母。母亲有同父姐妹一共三人,她排行老二,大姐舒染打小医术出众,十几岁便为了求医问道离了家门,常年云游在外,号称“圣医”;小妹舒煌从小武艺过人,十几岁便上了战场,乃我大楚猛将,手握西境十万雄兵。她打小教我习武,同我感情很好,小时候她常同我说,打不过就跑,首先教我的就是轻功。就因着她的话,我发现我大多数时候都打不过别人,于是就拼命跑,以至于后来我轻功绝佳,武艺却不大行。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让我打不过就跑的人,却在元德元年与陈国的对战之中,为了给前去偷袭的军队争取时间,带着五千士兵死守了城池。最后城破了,大楚胜了,而她被人带回来的时候,废了两条腿,整个人也只剩下一口气。

那时我十六岁,被陛下钦点为监军,那一战我带着私军冲到城下想要去救她,却被她一箭射了回来。我至今犹记得她站在城楼上对着我拉开弓箭大吼“回去”的样子。那约莫是我这一生里,第一次体会到她的家国情深。这是我在楚都永远学不到的东西,是她在边疆教给了我。

后来她将将军之位交给了自己的女儿舒轩,而圣上以疗养之名将她召回楚都,明着是圣恩,但谁都知道,召她回来,不过是圣上放心不下边境十万兵力一直握在舒家手里。舒轩黄毛小儿,若没有舒煌镇场子,要把这十万兵力消化在自己手里,在他人眼里便是天方夜谭。

所有人都这样说,她却还是来了,后来便一直留在舒家。她很少外出,常年把自己关在自己的院子里,想来是怕见到过去的人。一代天骄成了个残废,故人却都如初,这件事任是谁,都难免觉得痛苦。

然而此刻她出来了,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却沾染了喜气。见我同沈夜、白少棠一起进来,她笑意更深。我带着两人跪到正堂,同众人行了礼:“舒城问母亲大人、父亲大人安,见过各位姨母、姨夫。”

沈夜和白少棠两人也跟着我叩首。

在场的人一个都没说话,都愣愣地瞧着沈夜和白少棠。好半天,母亲轻咳了一声,舒煌才首先反应过来,但她还有些缓不过神,只是盯着两人道:“城儿这两位夫君……这相貌真是太出挑了,赐婚都能有这样的好姻缘,城儿真是有福气的人啊……”

一听这话,在场众人都附和起来,我瞧着母亲暗中翻了个白眼,便知道在场只有母亲懂我……知道这两人,到底是怎样的麻烦。

众人聊了一会儿,旁边的丫鬟给我们跪着的三个人倒了茶,然后我领着两人逐一敬茶,长辈们又给了两人一人一份红包。整个过程中沈夜一直没说话,始终保持着那份淡然的神情,然而动作恭敬有礼,既有着世家公子的优雅从容,也有几分令人疑惑的矜贵。

大约是他的容貌太震撼了些,每个人给红包的时候,都难免要愣一下。白少棠则要顺利得多,不一会儿就敬完茶站在旁边。而沈夜则慢了许多,等敬到舒煌姨母时,她不动声色地将红包递到沈夜手里,漫不经心地道:“看着容卿,我总会想起一位故人。”

沈夜没说话,站在原地恭敬地等着舒煌姨母继续说完。舒煌姨母眼里露出了几分惋惜,感叹道:“那是很多年前了,当时楚都有一位名公子叫沈泉,我……”

“三妹,”我父亲听不下去了,打断她道,“你看见长得好的男人就说长得像沈泉这毛病怎么就改不了,沈泉是长得美,这都快几十年了,你怎么就忘不掉呢?况且,容卿是苏阁老的儿子,按皇子的规格嫁进来的,你拿他和一个小倌比,也太没分寸了些。”

一说完这话,在场的人都觉得有些尴尬。我觉得母亲应该有种想把我父亲的脸按进水盆里的冲动。舒煌姨母这个比喻不恰当大家都知道,但不说出来也就没人在意了,这么当场大大咧咧地说出来,不是打脸吗?

然而沈夜面色不改,眼中甚至带了几丝让人诧异的柔情。他温和地道:“沈泉公子之美貌,容卿听闻过一些,能得三姨母如此称赞,是容卿的福气。”

他这样说,气氛终于好了些,大家又开始说说笑笑。我带着他们坐到一边,看族人说笑,一面时不时地插嘴说两句,一面同两个人一一介绍着家人。过了许久,等众人都纷纷离开,厅里只剩下父母和我们三人的时候,母亲突然道:“哦,有件事我差点忘了。城儿既然娶亲了,内府的事就不要总是劳烦你父亲了,你父亲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你这两个夫君,总有个能管事的。”

一说这话,在场的人都紧张起来。白少棠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但手里在不停地绞着袖子。沈夜低头品茶,却是真的就不在乎一般。

母亲拨弄着茶碗的碗盖,似乎在说一件小到不需要讨论的事情。她低头道:“两个夫君,你就选个管事儿的吧。”

“老师是学富五车之人,容卿当年在苏府时也未曾学过管理内府之事。少棠自幼与我们舒家熟悉,性子又圆滑些,将舒府的管事交给少棠,也就免得让容卿染了世俗之气,各人有各人的性子,还是少棠适合些。”

我垂下头,毫不脸红地说着假话。沈夜没什么反应,神色淡然,而白少棠眼里明显有了欢喜之色。我不敢直视两个人的眼睛,便将目光落到窗外摇动的树枝上。

母亲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道:“两个夫君不能住一个院子,静心水榭分给容卿,凝兰苑给少棠,城儿继续住在自己的院子里,她叫你们,你们再过去。”

“舒……舒伯母,”白少棠瞪大了眼睛,“这是宫里的规矩吧?”

听了白少棠的话,母亲挑起了眉:“不,宫里要扒光了送到寝宫去,城儿召你们,你们自己走过去就行了。这就是我舒家的规矩。”

“呃……”白少棠被堵得没话,好久后,才点了点头。

见白少棠乖了下去,母亲便道:“昨天你昏了过去,你那各路好友都给你下了帖子,今天你去同他们聚一聚吧。”

“儿省得。”我点了点头,便起身道,“那我先过去了,呃……容卿和少棠……”

“我有话同他们说!”父亲猛地开口。他端坐在位置上,露出了骄傲的表情,一脸舒家主君的架子就摆了出来。我看到沈夜和白少棠同时挑了眉,而母亲则一脸痛苦地捂住了额头。我想了想,决定早点远离战场,忙道:“我先走了,今晚估计不回来吃饭。”

说完,我立刻溜出门去,从下人手里去接了帖子。帖子只有一张,是上官婉清的。我想了想上官婉清的性子,以她结交人脉的广度,我觉得那里估计要坐上朝廷所有和我同年级的世家子弟。

不过也好,省得我一个一个地去见,于是我修饰了一下仪容,也没细看帖子,便将帖子交给下人道:“吩咐下去,按着帖子的时间、地点送我过去。”

下人立刻下去备马,然后我便随手带了一卷话本子上了马车。

这一卷话本子颇为好看,我一时也就忘了时辰,话本子才翻了一半,下人便同我道:“到了。”我正瞧到精彩之处,也不得不弃下话本,让人扶着我,引了我往那聚会地方去。我到了聚会的地方,站在门口将话本子精彩之处看完,折了一页做了标记,便大摇大摆地推了门进去。

一进去我就惊呆了,这里不同于我们常日聚会的地点,包厢内极其宽大,包厢前方有个不大却极其精致的舞台,几个面容姣好的少年正在上面吹拉弹唱,那曲子是上官婉清最喜欢的低俗民曲《十八摸》。我一听那歌词忍不住眼皮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却在我关门退出去之前,被上官婉清眼疾手快一把拉扯进去,高喊道:“哟,正主来了!”

听到这话,我就一阵头疼,只好关上门进去。果然不出我所料,朝廷里与我同岁的世家子弟几乎都来了,而且,就连不是世家子弟的清流同僚也来了。

与世家子的放浪不同,这批清流同僚很有操守,在这吃喝玩乐的地方,这批人还规规矩矩地坐在小桌前,安静地饮着小酒,而她们首位就是我那冤家秦阳。

我一进去就先识趣地自罚三杯,和众人嘻嘻哈哈地打了招呼,然后我将上官婉清拽到一旁,压低了声道:“她们这批人怎么来了?!要干架吗?”

“谁知道,”上官婉清撇撇嘴,耸肩道,“她本来派人送帖子到你府上约你,路上刚好遇到我家小厮送帖子过去,她就从我家小厮那里套出了时间、地点,然后你还没来,她就带着一批人来了。”

“你说她到底来干吗?!”我有些紧张,“她带这么多人,咱们人够吗?”

“舒城,”上官婉清用团扇往我脑袋上一拍,“有点出息行吗?我表姐还在这里,她一个就能打趴她们全部!”

说着,她一指端坐在秦阳身边,和秦阳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的上官流岚。我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嘴角,说了一件让我不想承认的事情:“婉清,你不觉得,你选这个地方,在对比之下,流岚更像她们的人吗?”

这么刚正不阿,这么清高,这么不与我等同流合污……

说到这里,我又忍不住抽了上官婉清脑袋一巴掌:“选什么地方不好!选在看上去这么放浪的地方,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我说你这人,”上官婉清有些无奈地拍了拍我的肩,“你都成亲了,怎么还像个雏儿一样呢?姐姐这是教你长大。”

“谢谢了……”我忍住了拍死她的冲动,“我觉得咱们俩成长方向不太一样。”

“嗨,来都来了,咱们先开心一下,”上官婉清懒得再和我说下去,扯着我道,“来来来,你就高高兴兴先和我玩一天,就一天,姐姐保管你知道这神仙居的妙处。”

说着,她便将我拉扯到小桌边上。见我落座,众人开始玩乐起来。喝酒、划拳、猜谜、射箭,上官婉清于玩乐一事,向来比常人要懂得更多一些。酒过三巡,秦阳、上官流岚这批人都没忍住,与众人一起玩乐。一干人打打闹闹,有些人竟随着那高台上小厮的丝竹之乐跳起舞来。

我不是好动之人,就窝在一旁一边喝酒一边瞧着他们。室内已经彻底乱了起来,不分清流贵族,全都拉拉扯扯混在一起。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朝廷命官这一批人最和谐的时刻。我忍不住胡思乱想,要是上官婉清当了皇帝,这世上估计就再也没有所谓的党争了……每天上朝,大家一吵架就开始一起跳舞……

所有人跳舞的样子在我脑海里一浮现,尤其是我母亲、秦阳、上官流岚这样的人在前方领舞,我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就在这时,秦阳忽地落座在我身边,淡淡道:“这里有种独酿的酒,叫逍遥引,外面都买不到,只要喝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没说话,警惕地看着她。

虽然我喝得多,但我还没醉,我知道面前这人和我干了不止一次架,我很担心她趁机偷袭我。

然而她明显醉了,脸上红红的。她拿着一坛子酒,和我一样,随意靠墙坐着。我们俩就像两个醉鬼一样,但其实我没醉,她也只是看上去醉了,说话思路清晰得很。

“我喜欢喝这种酒,你要不要试试?”说着,她抬起酒坛子来,朝我递了递。

“你到底想干吗?”我提高了警惕,“我觉得咱们没这么熟。”

“恭贺你新婚。”她坦诚地一笑,竟带了些讨好的意味,“咱们也算认识一场不是?”

说着,她又把酒往我面前递了一下:“喝了试试。”

她从未向我示软,而我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见她态度这样好,我估摸着我们之间也没到要毒杀对方的程度,于是我狐疑地接过酒,然后喝了一口。

这果然是好酒,入口甘甜,但奇怪的是,喝完之后,竟有那么一点涩。为了冲淡那苦涩,我忍不住再喝下去。

她瞧着我喝,眼里有了笑意,靠着墙慢慢道:“这酒喝了就停不下来,因为入口之时太过美好,后面又太过苦涩,于是总想不断喝下去,反反复复,甜、苦、甜、苦……舒城,你觉得这酒喝到最后,到底是苦是甜?”

“废话!”我喝得停不下来,因为每一次喝完,一停下来这苦味就更甚,我现在一停下来,舌头就发麻,只能道,“酒总有没的时候,最后肯定是苦的。”

“苦的……”她眼里有了一丝茫然,随后她无奈地笑了笑,忽地给了我一颗梅子。我将那梅子往嘴里塞了进去,顿时觉得好了许多。我觉得我没猜错,我和她之间没什么朋友情谊可言,就连喝酒,她都不忘阴我。

“别觉得我在阴你。”她瞧着我的眼神,似乎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呵呵一笑道,“这酒我天天喝,是我最喜欢喝的酒。这是好东西,我才同你分享。”

“好个屁……”

“舒城,”她闭上眼睛,有些疲惫道,“你还是太年轻了些。等以后你就知道,这酒是真的好喝。”

“你到底是来说什么的?”我有些不耐烦了,觉得她弯子绕得大了些。她勾了勾嘴角,终于道:“我想见沈夜。”

一听这话,我当即就想起来之前她和沈夜的瓜葛,心里的火瞬间就冒起来了。

我都没找她麻烦了,她居然还惦记着我的人?!这人都嫁了,婚都结了,她还想见他,真当我是一代乌龟侠?!

“没门!”我怒吼出声,“秦阳,你还有脸没脸,张口就要见我的男眷!你要见沈夜,你怎么不让秦书出来给我见见?!”

我还记得当年秦阳护短的样子,就因为我随口和秦书说了一句玩笑话,这人就将我从台阶上踹了下去。

果不其然,我一说这话,秦阳顿时变了脸色。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并不是愤怒,而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使得她本来红润的脸惨白如纸。许久后,她勾起嘴角,冷冷道:“你的男眷……你当真会和他走到最后吗?其他人不知道,但你同他的纠葛,我却是清清楚楚。舒城,”她露出诡异的笑容,“我等着你和离。你早上写休书,我中午就下聘,反正我无父母管制,无家族牵绊,一辈子我都等得起。”

“你……”一听她这样说,我心头当即就有一块大石头压了下来,几乎让我喘不了气。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然而竟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

她说得对,她说的都对。

我与沈夜走不到最后。他是女皇的人,他是隐帝,他来我家藏着诸多秘密,背负着我所不知道的任务。他深不可测,而我却深爱着他,我若不能远离他,便就是一生都会毁在他手里。

我不知道为何这样难过。我早就知道会是那样的结局,但瞧着秦阳的笑容,我竟有种想一剑捅死她的冲动。

可我再也说不出若她敢碰沈夜我就杀了她的话。我不能耽搁了沈夜,我不能爱他,我还能阻止其他人爱他不成?

我一时说不出什么,过了好半天,我终于闭上眼睛,慢慢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无奈道:“你说得对……你便好好等着吧……我想,沈公子……也不会辜负你这一番深情。”

听我说这话,秦阳哈哈大笑起来,她提着酒坛子,摇着头起身离开。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忽地意识到一件事——

秦阳知道沈夜是苏容卿!

说了这么半天,我竟才发现,秦阳毫不避讳,她知道沈夜就是苏容卿!

可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在我之前还是在我之后?她为什么会知道?她是否知道沈夜是隐帝?她和沈夜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说,沈夜与她之间的信任,竟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

这个认知让我心里更难过了,我一时不由得喝多了一些。我心里的难过难以发泄,干脆站起身来,加入那喧闹的人群,和众人一起吵闹起来。

听着吵闹之声,放纵着自己,我终于觉得好过了一些。酒一杯一杯下肚,我浑然不觉天已黑。等大家都玩累了,各自回了小桌,懒洋洋地吃着晚饭,上官婉清忽地道:“各位好友,天黑了呢。”

说着,她直起身来笑道:“各位也都到了年纪,想不想见识一下这世上的神仙居、温柔乡?”

她这话太露骨了,所有人瞬间都反应过来,有些人红了脸,有些人白了脸。我坐在一边,已经无所谓了。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是好奇的,她们不管有没有这样的想法,总是想见识一下的。有几个品级低的世家子有些不安地问我道:“今日是舒少主大婚第二天,这……”

“叫吧,”我面无表情道,“叫最好的来,算在我账上。”

“听到了吗?”上官婉清猛地击掌,“连我家舒城都开窍了!流岚流岚,论这道你最熟,今天就靠你把关了!”

一听这话,我整个人就像被雷劈过一般,忍不住猛地扫向了坐得端端正正的上官流岚。只见她面色不改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过,给舒城这种雏把一下关,还是可以的。”

我感觉我受到了惊吓,忍不住摸了摸脸,想着自己是不是喝太多,出现了幻觉……

上官婉清哈哈大笑起来,击掌道:“都进来吧!”

她一说完,门就被打开,少年们鱼贯而入,一个一个跪在了地上,用各异的声音报上名字。

这些少年风格各异,有只穿着轻纱的,有着长袍戴玉冠的,有冷艳的,有青涩的……但统一的是,这些少年都长得极好。

少年们进来得越来越多,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场面,一般的世家子,哪里见过?然而不知怎的,约是见过如沈夜这样的美色,哪怕这些少年已经很美,我却也没什么感觉。待少年们跪满了中间的空地时,一个瞎子敲着青竹杖,摸索着慢慢跪了下来。我一看那人的脸,惊得差点喊出声来。

我立刻看向了一旁的秦阳,却见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摸索着跪下去的瞎子,神色波澜不惊。

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我很想问问秦阳:这人怎么长得这么像你那宝贝哥哥秦书?他怎么到这里来了?可看着秦阳的神色,我什么都说不出口。万一不是呢?当朝二品的哥哥在小倌馆,这种话说出来太得罪人了。

待少年们跪好之后,众人就开始挑人。一个又一个少年被挑了过去,直到最后,只剩那个像秦书的男子一个人匍匐在地上。他微微笑着,面色波澜不惊,而秦阳已经早早挑了一个少年。上官婉清挑了一个高冷型的,正依偎在对方怀里,突然想起我,她一回头瞧我没挑人,挑眉道:“舒城,这些你都瞧不上?那我再叫……来人!”

“不必了!”我赶忙打断她,硬着头皮道,“这位……跪着的公子,你上前来吧。”

“舒少主,不必委屈啊!”有人哄笑起来,“如此尽地主之谊照顾大家,我们承受不起啊!”

“不是。”我慌忙招手,瞧见那男人用青竹杖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我赶忙起身去拉他,引着他到我的位子上,笑道,“我是怕唐突了公子。”

听到我的话,众人瞬间哄笑起来。上官流岚冲我挑眉,意味深长道:“舒城的眼光,倒的确是好。”

我一时有些尴尬,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清朗中带着一丝妩媚:“听说送上来的小倌还有大人不满意,那大人不妨看看牡丹如何?”

话音刚落,那男人已经卷帘走了进来。我当场愣在那里,手里还握着这个伪秦书的手,我吓得立刻放了手。伪秦书和众小倌回过头去,对着牡丹点头行礼道:“楼主。”

牡丹没说话,他愣愣地瞧着我,片刻后便笑了起来:“没想到舒少主竟也大驾光临,上官大人也不知会一声,牡丹未能亲自前来侍奉,怕是舒少主要怪罪了。”

说着,他笑着走进来,跪坐到中央,道:“是哪位小姐不满意,看看牡丹可还能入眼?”

见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我,牡丹神色了然,笑意更甚,道:“原来是舒少主……”

“呃,没有没有!”我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了,忙招手道,“我很满意,这位公子很好。”

“既如此,”牡丹点了点头,“那牡丹就下去了?”

“去吧去吧。”我赶忙挥手,只想让牡丹赶紧下去。牡丹笑了笑,眼里带着玩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秦书一眼,意味深长道:“原来少主喜欢这样的。”说着,他就笑着走了出去。

他刚出去,我立刻一把将上官婉清拖了过来,怒道:“你这是想我死吗?!居然把地点定在了凤楼!!”

上官婉清翻了个白眼:“全楚都最好的小倌馆就在这里,我不带你来凤楼带你去哪里?放心吧,沈夜不敢怎么样的。他现在在舒府,还有个白少棠和他缠着,凤楼再有本事,也不能把这事儿传到他耳朵里去吧?”

“万一呢?!”

“万一?”上官婉清挑眉想了想,然后转过头,认真地同我道,“我问你,你是打算和沈夜没未来的,对吧?”

“对……”我有些不理解。

上官婉清继续道:“你也不希望他喜欢你,对吧?”

“对……”

“那就是了!”上官婉清点了点头,“那你为什么要给他希望?”

“我……”

“舒城啊,”她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挽了一下边角的头发,“不喜欢对方,就别对对方好,不要总是顾及对方的感情。你要知道,喜欢这种东西就像火种,只要有风稍微吹一吹,它就灭不了。”

我不敢说话,片刻后,我闭上眼睛,正准备说什么,就感觉有人摸索着握上了我的手。

我吃了一惊,一回头,便瞧见这个长得像秦书的男人坐在一边,面上带了贵公子的淡定和淡然。而秦阳端着酒,愣愣地瞧着他,等我一回头,秦阳便偏过头去。我想了想,有些担忧地试探道:“公子叫什么名字?”

“明晨。”他答得恭敬,“光明的明,晨曦的晨。”

“哦哦……”我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很冰凉,却让人莫名其妙就安心了下来,我先前的慌乱忽地就没了,竟难得地平静下来。

有这样的效果,我便任由他拉着,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们说话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人瞧着我,我扫了一圈,却又找不到人。

明晨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整个对话就是我问他答。旁边的人都已经嬉闹开来,有的醉得厉害,已经开始上演一些过分的画面。瞧见这种人,上官婉清就拿团扇一点,让人把他们拖了出去。

我忍不住面红耳赤,明晨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尴尬,便道:“少主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也不算吧……”

二十出头的世家子弟,说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谁都不信,只是,我过去来,从未如此放肆罢了。明晨拍了拍我的手背,淡淡道:“少主无须尴尬,各人有各人的玩法,心静,自然就安静了。”

他说着这样的话,我一时有些不能理解,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在这种烟尘之地。想了想,我不由得道:“那要是你遇到一个……他们那样玩的,你也是这般吗?”

“奴才是小倌,”他笑了笑,“客人是怎样的人,小倌自然得跟着侍奉着。”

“那……你们双方都是初次见面,也没有什么感情,就直接走到这一步,不觉得……呃,尴尬?”

听到我的话,明晨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少主真是有趣的人。人心是人心,享乐是享乐,本就是可以分开的。”

“可是,如果有爱的人,不会觉得难以接受吗?”

“有些人会,有些人不会。”

“我怎么知道会不会呢?”

“少主,”明晨忽地回过头来,笑着道,“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我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这时,他已经用手攀上我的面颊,另一只手温柔地揽住我的腰肢,温柔而缓慢地靠了过来。

我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却并没有阻止的欲望,因为,我想知道,到底如何将这两者分开。

他靠得越来越近。许是他面容太过干净,我没有抗拒之心,却也没有迎合之意,更没有像沈夜靠近时那种心跳如擂鼓的感觉,只是瞧着这个人离我越来越近,呼吸缠绕到了一起。

我们两个近得只差一张纸的距离,当他几乎就要触碰到我的唇时,我猛地听到一声巨响,然后一块木头“哐”地砸到我的头上。我眼前一黑,就听见沈夜愤怒的声音:“把舒城给我提出来!”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有人把我胳膊一拉,等我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已经被沈夜提在手里了。他看着我,神色莫测,猛地一记眼刀射过去,便瞧见安静从容地跪在地上的明晨。他看看我,又看看对方,而我看看他,又看看那扇被踹得粉碎的门。片刻后,我终于鼓足勇气,颤抖着声音道:“是……是我……逼他……的……”

沈夜没理我,他冷冷地扫视了一眼众人,猛地大吼出声:“看什么看!还不给我滚!”

沈夜毕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手上也不知道沾过多少血,一句话吼出来,杀气十足。在场的都是些文臣,又看了他踢门的那架势,当场毫不犹豫就走了,甚至没有顾及一下世家颜面。而剩下一些明事理的人也立刻看出这是我的家务事,就跟着上官流岚、秦阳她们走了。秦阳走到一半,想了想,又回去默不作声地将跪在地上的明晨一拉,就拉了出去。

等所有人都走出去后,沈夜终于将目光移回到我身上,冷冷地勾起嘴角。

“舒城,”他话语里自带一股阴风,“你胆子够大的啊!”

我不敢说话了,我突然很恨上官婉清。

什么不要留情面……什么不要考虑对方……上官婉清,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照顾沈夜的情绪了。

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的小命啊!!

我努力让自己同他对视,但其实我怕极了。他就这么冷冷地盯着我,许久之后,他闭上眼睛,忽地就叹息出声:“舒城,你怎么总是这样让我不放心?”

说着,他将我拉到身前,用手指摩挲着我的嘴唇,温柔道

:“以后,你就算是不顾念自己,也要顾念一下其他人。为你杀这么个把人,其实我是不介意的。”

“你……”我� �地明白他在说什么。我霍然抬头,他立刻将手指压到我的唇上,继续道:“我不想同你说这些,可是我觉得,再继续下去,你大概就会越来越放肆了。”

“你什么意思?”

“以后多来静心水榭,如果不来,那就在自己房间好好待着。我不在意你们舒家什么管事,”说着,他笑了笑,执起我的手,温柔地低吻下去,而后继续说,“我只在意你。别总是试探我的底线,我这个人,向来也没什么底线。”

我没说话,冷冷地看着他。他粲然笑开,又道:“别对我这么戒备,除了这件事以外,你都是我的妻主,以妻之身,为我之主。”

“不敢。”听到这话,我冷笑道,“我若是你的主子,那将陛下置于何地?”

他笑而不语,眼中晦暗不明,转身拉着我的手,道:“回家吧。”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和方才明晨的手不同。我心里有着盘算,没有拒绝,便同他走出去。出门之前,我恰巧遇到了秦阳。她面色惨白,看见沈夜的时候,眼睛突地就亮了起来。那神色让我有些不悦,我下意识便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挡住沈夜。沈夜并未察觉这些,回过头来瞧我,而后瞧见了秦阳,忽地就停下了步子。

他这样做,我心里更窝火了,但也寻不出什么理由,只能看他愣在原地,对着秦阳欲言又止。片刻后,他对着她摇了摇头,便拉着我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我便想要发火,然而在话语出口之前,我忽地意识到,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理由发火。我已经清清楚楚地说过放弃他,便不该又拘着他。于是,我本来满脸怒容想要说的话,又被我咽了下去,我闭上眼往车厢上重重地一靠,便不再多言。

沈夜坐在我身边,摩挲着我的手背,低声道:“舒城,世界上一切都会变,爱一个人会变,恨一个人会变,重要的从来不是一开始,而是结局。我等……”

话没说完,他又戛然而止,我闭着眼不回他话。等了好久,他声音变得有些哑,却还是道:“其实我等不起,可我还是得等下去。”

我很想探究他这句话有何深意,然而又不想开口。我觉得婉清其实也说得对,下定了决心,就该做绝一些,不能总是如此优柔寡断。我一直没理他,等到家之后,我从马车上跳下去,直接就去了凝兰阁。他一直跟在我身后,等到院门口时,我转身拦住他,道:“你回去吧,我不用你送了。”

他抬头看了看凝兰阁的门,竟也没发火,满眼宠溺地瞧着我,微笑道:“调皮!”

说完,他竟就转身离开。他转身得如此轻松,竟让我害怕起来。

我往凝兰阁走了进去,白少棠正在练枪法,银枪如龙,在我开门的那瞬间直指向我,吓得我忍不住后退一步,他却哈哈大笑起来。

“来啦?”他把枪往边上下人那里一扔,献宝一般道,“我知道你今天肯定会来,就让人准备了好多你喜欢的糕点。走走走,我带你去吃。”

说着,他便上前拉着我往里面拖。我身上全是胭脂味和酒气,我知道他闻得到,然而他没有任何作为。我不由得偏了偏头,道:“少棠,你不生气吗?”

他把我拉到桌边,让下人为我一一端上糕点,满不在意道:“舒城,你知道在边塞时我为什么总是赢吗?”

他捻起一块桂花糕递到我嘴边,我机械地咬了一口,听他道:“因为我最有耐心,最等得起。”

他等得起,可沈夜等不起。

一天之内,两个男人都同我说了“等”,我忽地就明了了许多:“所以,你现在是在等着沈夜滚吗?”

“我在等着你身边只剩我。”他眯眼微笑,明明在说一件是个人就会感觉羞耻的事,他却说得得意扬扬,“苏容卿……哦不,沈夜长得是比我美,武功比我好,也比我有能耐,品级、权势都比我高,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反正他现在杀不了我,而只要我活着,活得比他长,这就足够了。

“舒城,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阿爸的故事?其实,他不是我母亲的原配。我母亲的原配,原本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一个人,他们有着十几年出生入死的情谊。后来,这个男人在战场上为了救母亲而死。这样的感情,如果放在你身上,你会忘吗?你还能接受其他人吗?”

“不会!”我断然开口道。

他一脸“看吧,你就是天真”的表情:“对,所有人都这么想。阿爸当年也是贵族嫡子,前途无可限量,他吵着嫁给我母亲时,谁都不看好这门亲事。可阿爸鼓起勇气嫁了,嫁了之后便一直守在母亲身边。那个人能做的,阿爸都能做;而那个人不能做的,阿爸也做了。几十年过去了,母亲还记得那个人,可是已经不爱那个人了。

“舒城,别把爱一个人看得太重。”他笑了笑,“这世上,没什么感情经得住时间的消磨。”

“那你呢?”我忍不住开口问道。他年少时遇见我,后来离开我,算来也已经有十几年了。他有云州二十万骑兵作为陪嫁,容貌、武艺俱佳,却偏偏嫁给了被陛下盯上的我,还同另一个男人共为平夫。如果愿意,他本可以有一门更好的婚事,哪怕对方没有舒家这样的权势,可若是一户还不错的贵族,与他白家合并,未必会比舒家差太多。

比如上官婉清。

我脑中不知为何闪过了这个看似放荡不羁,其实手段、心思都是一等一的好友。

白少棠愣了一下,随后挑眉道:“那至少也得等你死了,我才放弃吧?你现在活得好好的,我又不是争不了,为什么不等着你?”

“万一沈夜一直活着……”

他没说话,将绿豆糕放在普洱茶中蘸了蘸,然后咬了一口,脸上露出了享受的表情。他躲开我的问题,道:“舒城,我们困觉吧!”

他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便直觉有问题。看他往床边走过去,我赶忙追上询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舒城,”他背对着我,声音里有些涩意,“你是喜欢沈夜的吧?”

我没敢回话,而他也没强逼着我回答,只继续道:“其实,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你是喜欢他的。我不说,是不想你难过。”

“若我一定要让你说呢?”我冷声开口道。

他没说话,许久后,他终于道:“自建朝以来,大楚隐帝,向来没有活过三十岁的。”

他这话如惊雷般劈在我的脑海里,我忍不住上前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我还想继续问下去,却迎上了他带着痛苦的神色。我愣了愣,他苍白着脸,艰难地笑了笑,道:“舒城,睡觉好不好?”

“好……”说着,我便愣愣地放了手。

白少棠自己脱了外衣,我看见他颤抖着,心里忍不住有些难受,便道:“对不起。”

他没回答我,躺到了床上。我想了想,让侍从们灭灯下去,便也脱了外衣,同他合卧到床上。我们俩就这么平躺着,他在夜色里注视着我的眉目,我就任由他看着。

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便温柔地出声:“少棠,除却家人,你是我这一生里,对我最好的人。”

说着,我伸手抚摸上他的眉眼,才发现他也是长得很好看的。如果没有沈夜,大约这样的容貌,也会惊艳到我。

可是,有他,已有他。

于是,我描绘着这样的眉目,内心却没有一丝波澜。对于面前这个人,他年少时守护我,长大后于我艰难时又来陪伴我,我心里满是愧疚和感激。我给不了他爱情,可这一分钟,我却忍不住相信了他的话。

“我会陪着你,守着你,珍惜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少棠,我会慢慢爱上你。”

他没说话,我感觉他眼里带了一些水汽,像个孩子一样。我忍不住微笑开来,像个姐姐一样,用头抵到他的额头上,温和地道:“你再等等,等到那一天,好不好?”

“好。”他沙哑地开口,拼命点头。

我们俩就这样睡了一夜,第二天上朝时,我爹派来的丫鬟很是惊喜,眼里充满了“小小少主马上就要有”的喜悦,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后来几天我都歇在白少棠的宅院里,一次静心水榭都没去过,沈夜也没说什么,安静得让我觉得有些心慌。我忍不住让人去打探沈夜在做些什么,小厮回来禀告道:“苏少君每天就吃饭、喝茶、写字,偶尔让人去外面采买。”

“采买不必了,”我怕沈夜又作妖,便吩咐道,“少了什么从府里拨给。太奢华的不要给,其他基础用品都可以。如果府里面没有,一律按照府里面的采购流程去做,不能破例。”

下人们应声下去。但我后来想想,又觉得其实沈夜若不打算遵守我的规矩,我也不能拿他如何。

过了两个月,白少棠几乎已经完全掌管了舒府的内务。这段时间沈夜一直很安静,没有沈夜的干扰,白少棠本就聪慧,两个月过去,便已经将府里内账清洗了一遍,上上下下整顿了不少。母亲对他很是满意,父亲也觉得少棠有才,不由得与他更为亲近了些。

而沈夜性子向来清高,我母亲不喜,又听闻初嫁进来那天,我父亲训话时他突然站起来走了,让我父亲很是恼怒。因而他和家里人也就没什么交集,每天就在自己的水榭里,谁也不理。

于是,上上下下都看清了局势,白少棠才是舒府真正的主人,而沈夜,不过是仗着圣旨入的门。

这话也没什么错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总觉得有些奇怪。可我也没多想,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

我总觉得沈夜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一直等待着。直到大楚今年第一场大雪下的时候,沈夜终于出手了。

那天除了下雪,本也没什么,我如往日一般上了早朝。上朝的时候,兵部尚书陈鹤面色惨白得可怕,摇摇欲坠的样子,看得人心里发慌。我不由得和上官流岚对视了一眼,她眼里亦是担忧的表情。我们本以为圣上会有什么举动,结果整个早朝,今上都没有什么动静。可奇怪的是,圣上越是如此平静,陈鹤的面色就越发难看了。

下朝后,上官流岚便踱步走了过来,同我道:“同回?”

“同回吧。”

我压着情绪,故作镇定,余光却瞟见陈鹤直接追着圣上去了御书房。

我们俩走出大殿没多久,上官流岚就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今儿个早上看见陈鹤的面色,才觉得有异。”

“陈鹤坐在尚书位置上快十年了吧,”我回忆着,又问,“她是白家的人吧?”

“她家主君是白少棠的舅舅。”

“这么近的亲戚?!”我倒不知道这一环,不免惊讶地出声。

上官流岚面色淡淡地解释道:“是白家的私生子,但颇得白少棠外婆的疼爱,临终给白家家主留遗言的时候都不忘嘱其特意照看。陈鹤当年不过一介商贾出身,如果不是攀上了白家的高枝,哪里能有今天?”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不免对她刮目相看。

上官流岚倒没觉得我这称赞多么值钱,只是道:“各家有各家的耳目,等你日后当了家主,你母亲会将这些东西一并授权给你。”

说着,她似笑非笑地道:“你们家的耳目,可比我们家多得多了。前两天我刚从府里拔了两个,要不要送过来给你处置?”

一听这话,我不免心头一颤,赶忙道:“这和我没什么关系!你别找我麻烦。”

“我省得的。”她转过头去,瞧着御书房的方向,淡声道,“我在你家也放了,没什么。”

我:“……”

这朋友还做得成吗?

我们俩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将要走到宫门前,突然一个宫人疾步从我面前冲了过去,猛地撞了上官流岚一下。他慌忙跪下道歉,上官流岚没为难他,便让他离开了。

等我们俩走出宫门,上官流岚忽地从手里拿出了一张纸条。片刻后,她皱起眉头道:“陈鹤死了,在御书房门口,一头撞死了。”

我被这个消息惊得说不出话。片刻后,我突然想起来,又确认了一遍:“陈鹤的正夫是白少棠的亲舅舅?”

“对。”上官流岚有些不太理解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我顾不得解释太多,忙同她道:“我先回去,改日再说。”

说罢,我便慌忙奔向了我的马车,然后吩咐下人,让他们赶紧去兵部尚书府上下个拜帖。吩咐完,我便赶了回去。

朝廷党争虽然已久,但猝不及防就倒一个兵部尚书,这样的手笔着实是太惊人了。我思前想后,我所认识的人里,会做这样事的,只有那一个人。

我赶回府里的时候,刚下马车,便看见白少棠寒着脸站在门口。这令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等他开口,我便道:“你不用多说,我知道了。”

说着,我便带着他往静心水榭赶。

我们赶到静心水榭的时候,沈夜正在屋里看书,炭火将整个房屋弄得温暖如春,他坐在摇椅上,神色似是有些疲惫。我带着风雪开门进去,他也不惊不怒,见我和白少棠进来,便一指椅子,漫不经心地道:“坐吧。”

“你是不是动陈鹤了?”我让人退下去,关上房门便直接质问出声。

沈从从里阁走出来,给我们倒了茶,替沈夜回答道:“陛下需要一个尚书的位置。”

“需要一个尚书的位置……”我忍不住颤抖着出声,“何以至此!”

“我说过,”沈夜漫不经心地道,“别给别人找麻烦。舒城,你忘了。”

我猛地反应过来,他选上陈鹤,果然是为着我与白少棠之间的事情。我忍不住颤抖起来,暴喝出声:“他人性命在你眼里就是儿戏吗!为争风吃醋害人性命,沈夜你不怕天道责罚吗!”

“性命?”沈夜愣了愣,抬起头来,皱眉道,“我未曾取她性命。”

“陈鹤死了!”

我的话一出口,便是沈从都愣住了。

白少棠最先反应过来,猛地朝着沈夜扑了过去。沈夜手中的小扇瞬间飞出,在白少棠碰着他之前抵在了白少棠颈间,而白少棠的剑也指在了沈夜的胸口。

看着这样的情势,沈从站在一旁,淡然开口道:“白少将,这并非主子的意思。”

“把我表妹交出来!”白少棠没有多说,红着眼道,“昨夜你们暗庭的人围了尚书府掳走了陈敏,今天姨母已经死了,你还想怎样?”

“要你滚。”沈夜面不改色,“如果你觉得我这个警告还不够清楚的话,可以继续试试。如果日后舒城还敢进凝兰阁,她进一次,我就要你白家断一根手指头。”

“你!”白少棠红了眼,剑又近了一分,脖颈就抵在了沈夜的小扇上。

沈夜勾起嘴角,冷声道:“你白家我动不了,边边角角的,我还动不了吗?你不就是在等着我死吗,怎么,这点都忍不得?”

白少棠脸色大变。沈夜淡然地收回了小扇,将它合拢收到袖中,垂下眉眼:“你心里有什么念头,等我死了再说。我只要活着一天,你就给我规规矩矩地收拾着自己,在凝兰阁养老。今儿个我是给你和舒城提个醒,我还活着呢。”

白少棠没有说话,他的唇颤抖着,好像要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来。我走上前去,站在他旁边,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他回过头来看我,眼里全是痛苦,夹杂着愧疚、屈辱。我捏了捏他的手,温和地道:“回去凝兰阁吧。”

“舒城……”他声音里带着颤抖。

我叹息出声,在他眼泪落下来的前一瞬间,抹上他的眼角,温和地道:“一切有我,回去吧。”

他闭上眼睛,眼泪蓦地就落了下来。我想他这一生,都未曾有过如此屈辱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刻。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等他走了,我坐到椅子上,有些疲惫地道:“说说吧,陈鹤为什么死了?”

“陛下想升任顾蔷笙,你在御史台,顾蔷笙升不上去。她毕竟是陛下一把好用的刀,品级太低了发挥不了效果。”

“所以你挑了陈鹤?”

“原本目标是上官家的人,陛下想敲打上官家,只是我临时改了主意,说服了陛下。”

“想不到你在陛下那里,还有如此分量。”我玩弄着手中的茶杯,忍不住苦笑出声,“必然是为了陛下做了很多。”

“为了这份信任,怕是越王勾践都不如我。”

“那你选陈鹤,就是为了警告我和白少棠?”我拨开茶面浮动的绿叶,低喃,“真是好大的手笔。”

“她本身底子不干净,以前的账本我这边都有。只是陛下以前没想动她,想动她,多的是理由。”

“既然如此,为什么掳走陈敏?”

“我没想过要她死,”他垂下眉眼,“我只是想逼着她自己辞去兵部尚书的位置,只是没想到,陛下不愿意放过她。”

听到这话,我心里突然舒服了一些,觉得面前这个人,也不是我所想象中那样视人命如草芥。然而,我心里总算是明白了一些,他借着这个机会,告诉了我,他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如果这一次不是因为白少棠和我,不是因为我执意要去白少棠那里,那么陈鹤就不会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我心里如同压了大石,呼吸都变得沉重。其实我未曾想过我们俩会走到这一步,可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沈夜,”我闭上眼,轻笑出声,“当初我不敢娶你,想着的,便是或有一日,我们会走到这个地步。”

“只要你没有其他男人,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他慢慢收紧了手,沙哑着声音道,“只要你还是我的,你只将我看作沈夜或者苏容卿,所有的事情,我便不会牵扯上朝堂,更不会牵扯到陛下。”

“我没有和白少棠做什么。”

“我知道,”他哑声道,“所以他活着。”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竟更害怕了些,颤抖声音道:“是不是只要我不同他做些什么,哪怕我不爱你,哪怕我爱着别人,你也不会像今日一样胁迫于我?”

“是……”他开口,声音里有了抖意,“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你的身子属于我,哪怕你不爱我……我也不会逼你。舒城,”他苦笑起来,抬头直视我的眼睛,“你以为,我喜欢逼你吗?”

他的眼睛似是会说话一般,有太多言语。可我不想读出来,也不愿意看出来,只能转过头去,继续道:“我明白了。可我得给白少棠一个面子,白少棠得是我舒家的少主君,你知道的。”

“你想怎样?”

“以后我会夜里去凝兰阁,但我只是过去,然后马上偷溜出来,回我这边。你在我这里等我,等早上我再偷偷回凝兰阁。”

他没说话,我继续道:“我需要大家面上都知道少棠受宠,但我会一直陪着你。”

“每一夜?”他似是心情很好,弯了眉眼。

我点了点头:“每一夜。”

“好。”

“与此作为交换,在舒府,你就只能是苏容卿。你不能用凤楼的人,更不能用隐帝的权势,一切都要遵照着舒府的规矩。如若违规,”我看着他,头一次这样坚定,这样冷淡,仿佛我那当了舒家几十年家主的母亲,淡淡地道,“我便休了你。哪怕你要杀了我,甚至陛下要杀了我全家。”

他没说话,注视着我。好久之后,他终于回答:“好。”

我没再多说,站起身道:“放了陈敏。陈鹤已经死了,她也没什么用了。”

说完我便离开,他也没挽留我。

走出门,我径直去找白少棠。

大雪已经累积得可以踩得嘎吱作响,他站在庭院里,用长枪挑开风雪,仿佛在边塞战场。我站在门口,撑着伞,就这么安静地瞧着。我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抬起长枪,将长枪一扔,仰倒在雪中。我一抖动伞,便落下了如书一般厚的积雪。我走过去,站到他面前,用伞为他遮住落在他脸上的大雪。

“以后晚上我过来后就走,等天明时再回来。你不要说出去,就告诉大家,我一直宿在你这里。”

“这是他提的要求?”他看着伞面,没有望我。

我沉默不语,默认了他的猜测。

他用手掌捂住了眼睛,好半天才道:“舒城……我真是太没用了……”

我没说话,就静静地站着。

片刻后,我便听到外面响起了沈从的声音:“少主,主子问你要不要过去用膳。”

“少棠,”我背对着沈从,温柔地道,“我们等得起的。”

说完,我便转身离开,走向沈从道:“让沈夜到我那里去吃。”

我径直回了自己房里,把几个心腹侍从叫过来道:“以后入夜之后,你们就把人都赶出去,不必服侍。”

侍从们没问其他的,领了命便下去安排,而后如以往一般上了菜。我拿起勺子,同暗中的影卫道:“若是苏少主君来,不必阻拦。”

“是。”

暗中传来影卫的声音,我低头抿了口热汤。

不一会儿,我便听到有人开窗的声音。我一扭头,便瞧见沈夜站在窗户边上,他迅速关了窗户,搓着手道:“今夜可真冷,还好你这房间够暖和。”

“坐吧。”

我不动声色地道:“我要吃饭了。”

“来来来,我陪你一起吃。”

他似乎很是开心,迅速走到了桌边,坐下来便拿起筷子道:“还给我准备碗筷,你久等了吧。”

我没说话,自己开吃,他却一面吃,一面絮絮叨叨地说不停。说着说着,他便道:“舒城,我给你说故事吧?”

“嗯。”

“从潋滟开始?”

“嗯?”我有些疑惑,总觉得这样的故事,难道不会透露太多他的事情?

然而,他瞧着我,眼神坦坦荡荡。我也不想多问什么,就听着他说下去。

他说了很久,我们俩合卧而睡时,他还在讲,我便听着他的声音入眠。

等到我揉着眼睛醒过来时,已经在白少棠床上。侍从们敲门进来,让我洗漱上朝。白少棠瞧着我,欲言又止,然而他终究没说什么。替我穿上衣服后,他便送我出去。

临到门前,他忽地开口:“舒城。”

“嗯?”我打着哈欠回头。

他只着里衣站在门口,好久才道:“今晚陪我吃晚饭吧。”

听到这个要求,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的面色暗了下去,我立刻道:“晚上到我那里吃吧。”

有前车之鉴,我确实不太敢再亲近他人了。

我怕给他带来麻烦。

白少棠眼里有些苦涩,他点了点头,便挥手道:“走吧。”

我上朝去,一进朝堂里,便听到大家议论陈鹤暴毙于御书房的事。朝中官员能探听到内廷消息的人不多,大多只听闻陈鹤是疾病突发,纷纷感叹着陈鹤如此早逝。而如我等知情人,自然是不会多言。

陛下一来,就先宣布了陈鹤的死讯,而后便开始由人举荐适合兵部尚书位置的人。

尚书之位的争夺向来热门,各大世家昨夜探听到消息,估计就已经同幕僚准备了一宿,所有人各自举荐了自己这边的人,便是秦阳都给出了人选。

朝上一时争执不下,便将这事搁置下来,处理其他事宜。大楚这些年风调雨顺,也无甚大事,鸡毛蒜皮地扯了一阵,便下朝回家。

回家路上,母亲与我共车,低吟道:“陛下心里应是有人选的。”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可不是吗?用暗庭将人拉下马,若不是有了人选,至于下黑手?

“你知道?”母亲看我的神情,立刻察觉。

我点了点头:“是暗庭下的手,为的是顾蔷笙。”

“顾蔷笙……”母亲露出了然的表情,“你手下那个?一直留在御史台被你压着,倒确实是可惜。”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被我压着可惜……这是亲妈说的话吗?

“清流有个秦阳,现在又升了个顾蔷笙,华州镇安王还手握五十万兵权,陛下这天下,倒是越坐越稳了……”

母亲自顾自地感叹着,她忽地想起来,问:“你打苏容卿那里知道的?”

“嗯。”提到沈夜,我有些不愿意谈。

母亲眼里露出了笑意:“倒还有点用处,晚上我让人赐对玉如意去给他。”

“不用了吧……”我面色不太好,就沈夜那家当,看得上我母亲赐的玉如意?

母亲老谋深算地笑了笑:“那再给白少棠也送一对。他们进府这么久,我作为岳母却一点表示都没有,怕他们以为我不喜欢他们。”

“你喜欢?”我有些诧异。

母亲笑出声来:“一个给我们家送了云州二十万骑兵,一个给我们送了个陛下的情报,想不喜欢也难啊。”

我:“……”

母亲,你看得真开。

但想想我母亲那堪比后宫的内宅,我突然觉得,其实在驾驭男人这件事上,我与母亲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当然,我也不想去弥补这差距。我向来不觉得,有那么多身边人是什么好事。

喜欢向来是独有,爱更是如此,我从不信一份爱可以分给几个人。

我不愿同她讨论这些,就随意点评了一下朝中局势,便到了屋里。

而后我便在房里看了会儿书,等夜里让人准备了菜肴,将沈夜和白少棠都叫了过来。

两个人一见面就变了脸色。我坐在主座上,不等他们说什么,便径直道:“既然都嫁进来了,还打算打一辈子吗?”

两人脸色变了变,沈夜率先道:“但听妻主安排。”

白少棠紧接着道:“都好,都好。”

“那便入座吧。”

两人不说话,各自坐在了我旁边。一顿饭吃得很安静,白少棠一直都在咬牙切齿,吃肉几乎是撕扯下来,而沈夜的表情却一直是淡淡的。

夜里我照旧去了白少棠那里,又悄悄潜回了房。我一开窗跳进去,就被沈夜接到怀里亲了一口。

我:“……”

他怜惜地拨了拨我沾着雾水的头发,温柔地道:“回来啦?”

就这么一句话,忽地就软了我的心肠。我多说不出什么,仿佛是被火灼了一般,从他怀里慌忙退了出去,点头道:“嗯。”

当天晚上他又同我说起凤楼的故事,潋滟的故事没说完,我就安静地听着。听到一半,我觉得困顿,迷迷糊糊要睡了,神智不甚清醒,便低喃了一句:“你说陛下是什么人呢?”

“你指的是什么?”

“明明拿下陈鹤就是为了顾蔷笙,今天还要搞什么推荐,为什么不直接就定顾蔷笙?”

“陛下是要面子的人,”他一句话就说得我清醒了,“若是她直接就点了顾蔷笙,她怕别人说她有失公允,更怕别人发现陈鹤之死是暗庭做的。”

“陛下还想得挺多……”我感觉自己第一次好像有点懂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实话说,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今上不大在意自己的名声。毕竟一个在意自己名声的人,不至于将那深得民心的贤王魏云曦大大咧咧地直接斩杀在宫门外。

沈夜单手撑着脑袋,侧卧在我身边,拨撩着我的发丝,温和地道:“其实要想讨得圣上欢心很简单,只要凡事顺着她就好。摸透了她的心思,她高兴了,便不会为难你。”

“若是她想要我的命呢?”

“就给她。”他盯着我,无比认真地道。

这句话说得我心上一寒,瞬间睡意全无。我盯着他绝美的容颜,突然想,圣上将这样一个美人放在身边,还如此信任他,将暗庭交给他,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是我头一次如此幻想陛下和沈夜之间的关系,一想就没法停下,那绿帽子的感觉如此真实,让我忍不住变了脸色。

“你在想什么?”看着我变了脸色,他似乎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微笑道,“你是不是在想,”他低下头,附在我耳边,温柔地道,“陛下有没有睡过我?”

这句话说在我心坎上,我感觉有把大刀直直地砍向了我那脆弱的内心。

然而,我故作镇定,继续道:“你不必告诉我,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当然,如果你不想过去,我也不会拦住。”

“你想太多了。”他笑眯眯地打断我,“陛下只对我父亲有兴趣。”

我没说话,因为我不想告诉他,在他说出这话的瞬间,我心里的大刀就突然化作了一朵朵小花。

我明明内心已经如此欢喜,面上却还是僵着脸,翻过身道:“同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获得陛下信任的吗?求我,给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不用了,我要睡了。”

“求你求求我。”

“我不需要……”

“你亲我嘛,亲我我就告诉你。”

“你烦不烦……”

“亲我亲我……”

他在我背后一直拉扯我,我被他扯得烦,实在没忍住,转身抱着他就狠狠亲了一口。我怒道:“好了,睡觉!”

他似乎是没想到我真会亲他,竟愣在那里。好半天后,我才发现,他白皙的耳根竟滚烫发红。

这下,换我愣在那里了。好半天后,我才不太敢确信地道:“沈夜,你是不是害羞了?”

他没说话。我撇了撇嘴,觉得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翻身继续睡觉。

过了好久,他约莫以为我已经睡了,温柔地伸出手来,将我揽进了怀里。我本来已经快睡着了,忽地就感觉他附在我的耳边,含着我的耳垂,低声道:“对,我害羞了。”

我没说话,继续装睡。

然而,那一刻,也不知为什么,我心鼓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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