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要给太子，给天下人看这个？？！”
柯乔此刻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笑容，反而是一脸严肃地询问道，“海瑞啊，你可要想清楚，本官只看了这第一条议论，便觉得…”
“上官！！”
柯乔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海瑞直接打断，只见其挺直着腰板说道，“敢问这第一条有何不可？？”
“呃——”
柯乔被海瑞的这番反问给问住了，“你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到时候本官根本保不住你，别说是你的官职了，就连你的命，你的家人都要受到牵连。”
“敢问上官——”
海瑞微微摇了摇头，露出些许爽朗的笑意，重新又说了一遍，“有何不可？！”
“这事太过重大，不是你所能涉及的。”柯乔深知这土地问题，谁动谁就要倒霉，因此他还是想要劝一劝海瑞，不想要海瑞充当这愣头青，白白害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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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
海瑞的脸色有些沉了下去了，“为什么这事就不是卑职所能涉及的？卑职受国恩已重，如今能够有报效国家的机会，看到国家崩坏，卑职怎么能不管。”
“唉，这不是你能管的啊。”
柯乔一脸沉重，半响之后才开口说道。
两人的这番对话，听得其他官员云里雾里的，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
“倒是是不是卑职该管的，上官说的不算，卑职说的也不算。”
海瑞像是没有看出柯乔好意一般，继续说道，“需要陛下，又或是殿下说得才算，也只有他们能管，卑职所做的只是尽自己的本职而已。”
“可是你的本职也不是…”
“但求问心无愧耳！”
海瑞的声音猛然高亢起来，“当初，卑职在南京，与太子殿下发生过一次争吵，那时候的卑职很不理解太子殿下，认为他实在无理，一直干预着卑职的私事。”
“但是后来，来到这南平县之后，卑职渐渐明白了太子的用意，自己是要当直官的，是要当天底下人的表率，是要为天下人寻找那失去的正直。”
“其他的官员，可以有三妻四妾，这没有关系，无可厚非，但是直官不行，清如水的生活，必须要将自己所欲降到最低。”
“甚至为了国家，那么家族香火的传承也要排到后一位。”
“严己是第一步，只有让自己的私德无亏，才能立于天地之间。”
“无亏之后，第二步便是为生民造福，如今这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间，卑职不可能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柯乔沉默了，他看向那挺直腰板，梗着脖子的海瑞，不由得摇了摇头，对于这样的人，柯乔是极为佩服的。
与此同时，那海瑞的一番话也激起了柯乔内心的追求。
他继续将那信稿看了下去，剩下的七议，每一个对于柯乔来说，都像是重锤一般，狠狠敲在他的心头上。
卫所屯田清查，裁革冗员，隘所重设，均天下赋税，重整驿站，整顿马船，招抚逃民。
啧啧，这海瑞啊，还真敢啊，敢想敢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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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这些议论都不是什么空话，都是有着详实的信息支撑着。
很多东西乃至信息，不是坐在衙门内就能写出来的，那般繁琐且详实的东西都是要亲自走访才能得到的。
就像是隘所这一议，海瑞具体到了每一村子有多少民壮，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在心中嗟叹良久之后，柯乔重新折好信稿，他折的速度很慢，就好似想要多看几眼那信里的内容。
“敛容长跽…”
柯乔重新看向了海瑞，缓缓开口道，“海学谕啊，你呀，你倒是颇有几分求真，又能以治事、救世为急务，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也罢。”
柯乔久跟在朱纨手下，自然也深受其熏陶，有着救国济时的心思，只是原本这心思被消磨掉了大半。
如今这心思再次泛起，就好似浪花一般，根本压不住。
当即，他长叹一口气，吐出胸中的郁闷之气，“本官，也帮上一帮吧，这份南平八议，也算上本官一份吧。”
这话一说出，柯乔便像是下定了决心了一般，随身取出带着身上的袖珍文具盒，从中取出笔和墨来，又吩咐一旁的士卒取来砚盒。
直接就在地上研起墨来，那斗笔蘸足了墨，刷刷几笔写上自己的花押。
海瑞全程只是盯着看，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最后才后退了几步，猛然一个拱手，深深地弯腰，“卑职，替万千生民谢过上官。”
“不敢，不敢。”
柯乔怎么可能会受这份礼，当即侧过身子，亲自将其扶住，“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本官只是帮忙而已。”
这一系列的举动，把周围那些个看戏的官员们给看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意思？？
这两个人是准备联名上奏什么？？
这海瑞就这样得到了柯乔的信任？？
一时之间，那些个官员们只觉得脑瓜子不够用，就连那知县也是眼珠子乱转，思绪乱得很，他几次想要开口，但是话到了嘴边，便又重新噎下去。
“好了。诸位啊。”
柯乔在处理完这件事情之后，也感觉自己像是如释重负一般，抬起头看了一圈，“你们县衙想必诸事也繁忙吧，这样吧，你们都先回去吧，至于这补给之类的留下来，我们可以直接处理的。”
“至于那些…”
柯乔看了看远处草棚子内还在卖力唱着戏的戏班子，不由得摇了摇头，伸手一指，“那些戏班子也都撤了吧，本官也用不上。”
“上官，那吃些薄酒再走也不迟吧。”
知县找到了机会，舔着脸询问道。
“不了。”
柯乔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本官有军务在身，还要赶着跟其他两支船队汇合呢，失期了可不好。”
“也是，也是。”
知县连连点头，“军务要紧，军务要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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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补充补给的时候并不算太久，主要是人数少，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一千五百人，所以这所需的物资自然是多不到哪里去。
南平县和附近几个县凑一凑，也就将这些东西给凑齐了。
等到了响午的时候，船帆再次升起，柯乔所率领的这支船队也完成了补给，缓缓驶离港口。
只剩下一帮子南平县的官吏们，在风中独自凌乱，他们不自觉地将目光看向了海瑞。
但是很显然，海瑞根本不会去搭理这些人，那柯乔离开之后，便揣着那信自顾自地离开了，丝毫不给知县等人的面子。
而另一边，也就是在当天下午的时候，远航的船队，在福建的外海等来了另外两支船队。
一支是王直三大船团之一的毛海峰船队，当然了，此刻毛海峰的船队只有不到六百来人的队伍，其中还有半数是黑番，剩下的更有大半是船夫桨手。
而另一支，则是刚刚获得吕宋总督支持的安娜等人，她作为领头者，带领着一支西班牙的船队。
这三支船队，分属于不同的势力，官军，海盗，以及外国殖民者。
但是却在朱载壡的影响之下，居然奇迹般地汇总在了一块，为了共同的目标，组成了一支跨国的多级别的联合远征船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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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乔此刻倚靠在一号福船的船舷边上，手中拿着一副千里镜，正看向远处不停打着旗语的两支船队。
一支船队其白帆上挂着两根红色木棍交叉在一块，不用想必然是佛郎机人的，不，应该是，那个什么西班牙人的。
当然，单单从外貌，柯乔是无法判断出来的，这些人长得跟另外一批佛郎机人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从千里镜中看去，那些人，也都是高鼻猫睛，鹰嘴卷发，甚至那胡须和头发的颜色都是金色或是赤色的。
另一支黄褐色的帆布上绘着五座山峰组成的一座岛屿，那是王直的船队。
对于王直，他柯乔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打过多年交道的，只是这交道在过去一直是官追匪的交道。
那王直虽说是闽浙积年贩海剧贼，但确实不得不说是个人才。
本来还只是许栋，许光头的下属船头而已，结果借助双屿港之战，居然能纠集余党，在倭国重新建立起一支拥有三大船团的庞大船队。
甚至还与陈思盼、柴德美、徐海、陈东、麻叶等人组成了同盟，实在是朝廷的大患啊。
而如今却是要相互合作，柯乔想到这，心中多了几分忧郁，他不知道这次招安王直是好，还是坏。
但是他知道太子之所以派他去，而不是选择派卢镗去，其原因必然就是看重了自己心思细腻这一点。
随着时间的推移，三支船队最终在海面上汇合了。
而那三支船队的领头者，柯乔，安娜以及毛海峰也在船尾楼处的一间舱室内碰面了。
不过在正式商谈之前，柯乔和毛海峰这两人却是做出了同样一个举动。
他们取出香，走到了房间内的一座神龛当中。
而安娜，这位西班牙人，则是一脸懵，很明显，她并不明白这两个中国官员（她将毛海峰也错认为官员了）要干什么。
但是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时刻关注着这两人的举动。
顺着这两人的方向看去，安娜能看到在一个木格子里，摆着一座雕像，一个女性的陶瓷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