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尘埃落定
达达握着婆雅留给她的锦囊，一夜未眠。
陈旧丝缎上的冰凉触感，顺着指尖一直流进她的心底，仿佛她所触碰的，是轲逽多的冰雪。那里发生的一切，永远是一根深深扎在达达心里的倒刺。
半夜就听到有细碎匆忙的脚步声朝卧云间的方向而去，随即而来的是他离开时沉缓的步子。应该是战事又有了什么变化，让他不得不离开星罗宫，同一众神将前去议事。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熹微晨光伴着湿凉的空气漫过窗棂，扑上她的面颊，让她不宁的心绪平静了一些。
达达心里清楚，即将爆发的是一场亘古未有的战争，三个强劲的种族齐齐联手，让神族成为众矢之的。而她与阿修罗、夜叉两族，有着太深的渊源，因此这场仗于她而言更是一个残酷的考验。
其实她没有丝毫的想不明白，曾几何时还并肩作战的人反过来变为自己的敌人，那种荒唐无奈的感觉并不陌生，她甚至能接受命运给她这样的残酷安排。可是一想起摧伏，一想起要面对的是这个从不愿与她对立的人，她却不得不开始感到惶恐，感到这不可逆转的命运的狠辣。
不知何时，房门被轻轻推了开。
一个响鼻声从门口传来。
达达转过头，看到阿檀正从门缝里探出脑袋看着她。许久不见，阿檀依旧是那番神秘高贵的模样，那双绿幽幽的眼瞳，那颗祖母绿般的宝石，都透着丝丝将她牵引入梦的蛊惑。
“阿檀。”达达唤它。
它静悄悄地一纵身，跃到了她面前三步的地方，仍然是那个懒洋洋地抖动着细长尾巴的动作。
她蹲下身去，柔抚着它光洁丝滑的皮毛：“是他让你来陪我的吗？”
阿檀从鼻子里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
达达攥紧了手中的锦囊，一瞬思量后，看着阿檀：“带我去逻余城吧。”
它偏了偏脑门，那双幽幽的眼睛在那一瞬间似是在窥探她的内心，可是下一刻，它便轻盈地朝着门口跑去。达达也跟随着它快步离开了房间，怕稍不留神，这个银色的小家伙就从她的视线里溜走。
逻余城宽敞大街上的香神族人，无一不在看着这位拥有火红长发的来客。他们都记得她的面容，正是上次被王亲自带进来的那个女子，可是当她恢复了阿修罗的一切特征之后，香神族人们的眼里更多了几分愤怒和敌意，但碍于为她领路的正是王身边的灵兽，只能恨恨地站在原地，不敢僭越上前。
面对一双双不善的眼睛，达达只觉得悲哀。为什么天神与阿修罗，总是如此仇恨着对方，这样顽固极端的恨到底来自何处，竟可以作为惨烈战争最坚实的支撑。她看着通往乾达婆王寝宫的台阶，看着上面那翻飞着的白色帷幔，真有种走完一场轮回的感觉。
她始终不肯相信，记忆里有血有肉的婆雅，只是天神乾达婆王的一缕分灵，若真是这样，那轻飘的灵魂又如何能承载得了这么深重的记忆。
阿檀从台阶的尽头回过头来，看着止步不前的达达，眼神似是在催促。
达达迈开一步，只觉得双脚沉甸甸，那些重量全都来自于即将被她埋葬的感情。
终于，她踏上了高高的台阶。
回忆一幕幕上演于脑海。
第一次与婆雅相识，是在她从昏迷中醒来，他给她诊断，那冷漠得能让时间冻结的表情让她一生都无法忘怀。她跟着摧伏习武时，他默默守候在一旁；她为他来到阿极多，把他受到的伤害狠狠地还给了持国天；他带她去禁檀宫，带她进入他的领域，那个陈旧斑驳，古意苍然的殿宇，这是她第一次开始了解他；他抓住她的手，要带她离开那个只能给她带来痛苦的阿修罗王宫，他在舍摩黎面前将她紧紧护在身后，毫不退让，坚决地保护着她……
还有他被锁在轲逽多的寒冰悬崖上，那被冰刺贯穿的残破躯体，那没有了生气的苍白面庞。他曾说，这世间再也没有人会比他更想念她了。他逐渐涣散的目光，摧毁了她的整个世界，带走了她的所有希望。
婆雅是开在她命运荆棘上最绚烂的花朵，这样的花朵结出的是最甜美的苦果，那种包藏着绝望的滋味，她刻骨铭心地记着。
她缓缓地走向沉睡的乾达婆王。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又拥有着怎样的经历与回忆，只是看着那张与婆雅一模一样的脸时，她依旧会感到恍惚，仿佛面前的人是躺在漫天白雪里的他，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大雪染白了他发。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婆雅。”达达微微俯下身，看着那张让她心痛不已的面容：“就让我把你当作他吧。”
她缓缓坐到冰凉的地砖上，靠在他身旁。她一直没有跟他好好道别。
“婆雅。”她轻唤，“我已经替你也是替我自己报了仇。”
阿檀轻趴在地上，温顺地舔舐着自己的前爪。
“你离开得太突然，我一直没来得及跟你好好说再见。”眼眶热起来，视线里已经开始泛起了水汽。
“与舍摩黎那一战，我没想过活着回来，我的确死了一次，那种感觉，就像是回家了，回到了最让人安心的地方。后来阎罗救了我，他将他的一部分灵魂给了我，我不知该如何偿还。我随他来到了冥界，那是个寂静的地方，没有任何温度，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空落。我本以为我会永远呆在那个地方，远离那个与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的世界，却不想，最后还是遇见了他。
“我从没有向你提起过关于帝释天的一切，因为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的真面目，哪怕关于他的一丝消息，我都无从得知。他就像是梦，出现在舍摩婆帝炎热的夜幕里，出现在我最脆弱的时刻，一梦就是那么多年。他来了又去，反复无常，在我以为我就要忘记他的时刻，却给我深刻的一击，让我清楚地认识到百年以来，他从不曾离开我心。
“命运将我牵引到这里来，让我兜兜转转，让我重新活下来，不知是否就是要让我走完这最后的一程。我为了别人的荣耀，自己的仇恨，活了那么多年，这一次终于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为自己而战，为我的幸福，为我的全部梦想。”
许久，她缓缓起身，将锦囊轻轻放于他的枕边。
她柔声轻咛：“再见了，婆雅。”
此时，天边传来一阵沉重的号角声，阿檀兀地从地上抬起头，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伸直了脖子仰望。下一瞬，它敏捷地站起来，朝着乾达婆王宫外飞奔而去，快到达达还没看清他它的方向，它就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她隐隐觉得，战争提前开始了。
正想动身，却听到一个讽刺的声音：“王不让你去打仗，要我看着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