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黑色曼陀罗的意义
从逻余城漫步回星罗宫，气氛静好，这样的闲适时光，在这湍急的命运里不可多得。所以两人都悄然珍惜，不曾让往事烦扰，不曾出声将宁静打破。
樊木的花在夜光之下，散发着淡金色的光晕，闪烁如盎然绿意上的繁星。她从未想过，从修罗族炎热暴烈的土地里生出的樊木，竟能开出这般柔美有神的花朵，一时让她看得出神。
“那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有心思看着这里的景致。”帝释天驻足，站在星罗宫前，看着樊木，又道：“竟然还觉得它们开始有了意思。”
“你在善见城那么久，难道从来没有觉得这里很美？”达达有些惊讶。
他笑，说：“好像还从来没有过。”
她被他奇怪的思绪弄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却听他似是在自言自语：“这个时候若是有风就好了。”
还不等她问，他已经大袖一挥，随即习习凉风自东向南悠然而来。淡金色的花瓣瞬间被清风带动，飘散在空中，翩然而下，化作绵延的花雨。
“这就对了。”他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天上的花瓣，为自己的杰作感到满意和欣喜。
她满心喜悦地看着这绝美的一刻，美丽的过往，是镶嵌在记忆里的宝石，她蓦然回首顾盼曾走过的路，穿过记忆的回廊，才发现他为她已经嵌上了那么多珠玉琳琅。
“回去吧。”他走到她身边，“该休息了。”
她点点头：“嗯。”
浮生刻在夜里通体晶莹发光，将通往流光阁的道路照亮。
帝释天一直看着她轻轻合上流光阁的门，才安心地离去，她就像是易逝的珍宝，他怕稍不留神，她便被命运偷走。
达达合上门，转身，背紧紧地靠在门上，看着面前摇曳的烛光。
她将所有美好的心绪渐收，沉默了一会儿，道：“阎罗，我要见你。”
烛光依旧摇曳如常，四周没有任何动静。
“我知道你听得见我的说话，我必须见你一面。”达达缓缓握紧拳头，阎罗曾对她说过，他知道她的一切想法，因为他是阎王天，所以他拥有洞悉一切的能力。
这一次，空气开始慢慢地变冷，烛光突然变暗了一瞬，当微弱的火星再次重燃光明时，黑雾一样的身影已经缓步来到了达达的面前。
阎罗依旧是那一脸淡得没有思绪的表情，静静地看着达达，黑色长袍飘在空气里，把所有光明都推到她这边。
“找我有什么事。”他先开口。
达达说道：“你既然能看穿我的心思，就已经知道我所为何事。”
“不行。”他走到一扇窗边，推开窗户，看着隐隐的流光，“你的力量已经被轮回带走，无法再重回你身体里。”
他依旧看着神界的天，已经有太久没有回到这里了，他都快想不起这傲然于六道至尊的神界到底是何模样。
达达有些着急，看着阎罗那淡漠神色，追问：“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帝释天来到冥界要我救你时曾和我有过协定。”阎罗转过身，看向站在一片温暖烛光下的达达，又道：“只要我救回你性命，他便愿意当天神之王的福报终结时，随我来到琰摩城，接管这永无休止的黑暗幽冥。”
“你说什么？”达达听得心惊，接管幽冥便是答应成为下一任阎王天，便是与孤独和黑暗为伴，永远游离在凡尘之外。
“我告诉他，成为冥王，时间会拿走他自认为刻骨铭心的所有记忆，在没有尽头的黑暗里，那些与尘俗相关的事情会慢慢被淡忘，年岁久了，什么都忘了。”他很平静地说着这些似是无关他痛痒的事情，“他没有半分犹豫。”
“所以有一天他将会代替你，回到琰摩城，继续你的职责？”达达已经没有疑问的语意，更像是在悲伤地重述着阎罗的无情。
阎罗从窗边重新走向屋里，走到她面前。
他将手伸向烛火，然后缓缓将燃烧的烛芯摁灭。
霎时房间里被他的黑暗气息所笼罩。
“你知道黑色曼陀罗的意义么。”他低沉冰冷的声音，把这里瞬间变作了琰摩城黑暗冷寂的大殿。
达达却不怕他，她不知为何，对于阎罗她始终恨不起来，更别说畏惧。
这也许是她的灵魂是他灵魂的一部分吧。
“不知道。”她答。
“于其他人，它是不祥之花，开在绝望的水里，可以满足人的一个愿望，却会在这个人的来生埋下不幸的种子。”他停顿了一下，注视着她那双即使在黑暗里也依旧充满光明的眼睛，她就像被光环抱着，与他有着分明的界线，“对于冥王来说，黑色曼陀罗是他为冥后所准备的最华丽的礼物，他将自己的灵魂分割一部分放进黑色曼陀罗里，把它种在她的心上，它将会永远绽放在她心里，给她不朽的生命。”
她愕然退后。
“这是唯一一个起死回生之术，天地间仅此一次。就连天族的分灵重生，六轮之后依旧会神形具灭，重入轮回。”他依旧看着她，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在你跟他来到这里之前，你本是我为自己准备的礼物。”
白色的骨鞭缓缓爬上她的脖子，她怔怔地没有任何反抗。
他的手微微一用力，骨鞭便缠紧了她的咽喉。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阎罗苍白的脸上有了情绪，那种突然鲜活的神情，却不想是恨然。
他的眼神带着恨意，他的手因为紧攥着骨鞭而泛白，他想拉紧骨鞭狠狠一扯，把自己的灵魂扯回来，可是却迟迟难以下手。
阎罗看到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流向了黑暗里，她连一点挣扎都没有，缄默地等着他夺回原本就属于他的一切。
“你为什么甘愿这样挨着？”他的声音第一次有了强烈的置疑。
“你的恩惠，我受不起……”她艰难地说出一句游丝一样的话语。
阎罗放开了骨鞭，冰凉的锁链从她脖子上退去，他说：“你受得起。”
达达捂着脖子，大口吸气，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落，她能感受到他的灵魂在痛，痛得就像是要被击碎了，痛得这一生再也无法承受第二次。
“对不起，阎罗，对不起……”达达捂住心口，却无法抚平他的伤痛。
阎罗恢复到那绝然无情的模样：“你不必道歉。”
黑暗退去了。
她怔怔看着空荡的房间，一时间却只想让眼泪肆意流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