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走么？”
盛灵云秀美的脸上已隐约浮起一层薄怒，语气也微微的带了点儿火气。她心里是极讨厌这个叫做铃铛的女人的。
她做杀手那些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没杀过？就这种东西，顺带杀了她根本不带注意的。装什么柔弱呢，我难道没有看见你眼里冒着的对我家亲亲老公的垂涎都要滴出来了吗！
白日灼灼炎光烧得盛灵云浑身难受，即使在绿树成荫的道观里。尤其是这个破观的石板上还倒映着韩景煜、铃铛两人交叠的影子。刚才进去过的祈福殿旁，巨大盘虬的石榴老树下求子求孙牌哗哗作响，更显嘲讽。
韩景煜还在夸赞褒美铃铛如何如何孝顺敬爱父母，浑然不知这厢盛灵云娇瞳里蓄着的怒火，嘴角上藏着的气愤。
盛灵云再也等不及，宫纱层叠的裙摆前移些许挽上了他的臂膀。方才碍眼至极的交叠影子登时破碎，高挑骄傲的女人和挺拔俊秀的男人显然如一对璧人。铃铛暗暗咬牙，心忖她必要叫这俩人仿佛插不进一只蚊子的亲密破开来。即使她在蓄意破坏，他们还是那么亲昵！
那藕一般的柔荑握上掌心，韩景煜心下便不由得又高兴了几分。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以示抚慰，他的动作让盛灵云的火气一下子烟云也似地散了。可是，接下来他笑着说出的话让温柔依偎在他身上的盛灵云措手不及：“铃铛，遇到你真是太巧了。不知你是否方便与我等一齐逛一逛这偌大道观？”
“我观这园林处处雕饰清雅构思精妙，应当很不错的。”
盛灵云本来已经抬脚要走，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听他这话不由一愣。
如此大好时机，铃铛怎么会推辞？她立即跟上两人，顺势站在韩景煜的左手边，娇娇滴滴温温柔柔地说：“那自然是极好的，妾身就却之不恭了。”
真是浑然天成的一对影子强行带了只苍蝇，盛灵云恨想，等下她一定要找机会把那女人支开，不能枉费了她女杀手的威名。
韩景煜拉着她的手拍了一拍，便跨过圆拱门走向了他们约好要去的头一处地方。
很快三清殿便到了。飞檐勾角自不必说，香烟袅袅绕着殿前古树盘旋回转，葱翠枝叶把日色剪成片片朦胧光影。这观里甚是清静宁温，此处除一小道士冒着汗扫地外再无一人。他见三人进来，面上讶异。
此时两个女人一娇柔一冷傲正眼刀不断，只韩景煜施施然欣赏着殿中亭阁。儒雅修长的青年手牵美妻，越看此地越觉心宁神安，前几日因灵云学风附雅不成反倒撒气到自己身上的烦闷也消解许多。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这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灵云，你看那处花红胜火，可像你前些日子勾的丹青？”
盛灵云以为他还要提那些个糟心事儿，心下又添一桩不快，恹恹道：“所以呢。”
“我只是想到白玉蟾的诗句，想说与你分享罢了。”他勾起一点笑意，“岩上无人花自红，幽鸟自鸣鸣自止。正是此刻清幽无人的境地，很是合宜三位道祖——”
“笑将铁笛起清风，白云飞过看无踪。郎君，你说的可是‘题三清殿后壁’？”未等他将介绍词说全，铃铛已接上诗句，还不知打哪儿摸出一支笛来，“铃铛自幼会几样乐器，这笛恰是一种。郎君如果不厌弃的话，让妾身为两位大人轻奏一曲可好？”
“夜来月影挂梧桐，莓苔满地绿容容。正是‘题三清殿后壁’！”韩景煜眼中映满盛灵云的温柔忽然塞多了一个人影，他微微侧头，“你竟知此诗。”
这动作到了盛灵云眼里，那妥妥当当是个挑衅；可是她完全不知道什么白玉蟾，更别提那个题什么四清五清殿后壁了！她嗔瞪韩景煜一眼：“景煜，我想去别的地方了。”
韩景煜宠溺一笑，重新将她全然纳入眼底，却没听她的意见换地方。他捏一捏她的脸颊，继续道：“你看这石阶下还有清泉一口，正是‘清泉汩汩流尘外，白石岩岩赖醉眠’。你若闷了，可去掬一捧洒在脸上。”
然而盛灵云并不想捧什么清泉，她只是讨厌那个女人说出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吸引了这人的目光和注意罢了。正是她要开口的当点，铃铛又接话了：“‘山色里，水声边。留连风月话重玄’。我极喜欢姬翼这句话重玄，郎君，我们这样是否也算呢？”
“我却喜欢头一句的‘云散风清雨后天’，此般朝气可爱的文字竟和你两位绝配了。”韩景煜刚侧来的眼神立时偏向了铃铛，这次他眼中身影叫那装模作样的女人占去了一半有余。
盛灵云极其不快，却不知怎么发作才好。前些天已经为风雅诗文丹青笔墨大吵一架，这回又拦他和别人谈诗，她的景煜岂不是要被越推越远！他闷着口气儿出去喝酒她是知道的，可是她一个法医杀手，理科的天才，真真是记不得文言拿不稳墨笔。恼怒和愧疚在盛灵云心里来回拉锯，把她生生割得疼起来。
铃铛看她一眼，女人间的直觉让她马上明白了这个向来高傲冷酷的家伙心中所思所苦。她不由得意地勾起，点了粉脂的唇角，鬓间新桃微微颤动，连语气都欢快了几分：“妾以为，郎君这样竹兰般的人物，会喜欢‘溪童欲问人间事，笑指漫天柳散’呢。”
“那句好是好矣，我却没有这样的空灵毓秀。”说罢他竟松了自己妻子的手，径直摘了朵红花插入铃铛发间，“你戴这花，更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似的娇美了。”
“蒙郎君不弃，妾只空有几分姿色罢了。不及夫人才高八斗，却也不敢让郎君‘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
“灵云便是这点差些...”
透明澈泉在石阶下荡漾着，倒映出韩景煜和铃铛交谈甚欢的影子。水纹因着溶了诗文的风一圈圈描着碧影，独留盛灵云一人尴尬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