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无错小说网

m.wcxsw.org

第十四章 名人张山
上一章 返回目录 章节报错 下一章

张山名气有多大没人能知道。石柱寮被三百里深山隔绝,山民几乎没人出去过,只能听张山胡侃。

张山说他在山外的名气大得连自己都吃惊,出山不久有一条沙石公路,这条公路没有尽头,沿途不断有欢迎他光临某地的横幅悬在上头。到一座城市警察屁颠颠跑来向他敬礼,并且帮他赶毛驴。下馆子吃饭有小姐列队迎候,进去后坐下像个大爷,有专人端吃端喝,吃完抹嘴就走,连碗筷都不用洗。住进客栈老板娘送他去房间,亲自打好洗脚水,再泡一壶热茶,铺好被窝才离去,临出门笑吟吟说大哥有事只管叫我。打开电视一个俊俏女子直冲他笑,说欢迎收看她的节目,看完节目还说感谢他的收看。夜里睡觉正觉孤单,推门进来一个香喷喷的女子,莺声燕语说大哥我陪你睡觉吧。反正走哪里都有人欢迎,干啥事都有人伺候。

石柱寮的山民黑瘦着脸,听得目瞪口呆,说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他们不明白山外的那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像张山这种鸟人会受到这样的礼遇。

张山在石柱寮名声原本不好,从十几岁就干些不上规矩的事,比如往村长老且的被窝里塞一条蛇,比如往菩萨身上撒尿,比如往人家牛屁股里插一根柳枝条,比如偷看邻家女人洗澡。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自从张山后来去山外混了几年,回来就成了一个人物,老是雄心勃勃要把石柱寮变得像他一样有名气。张山一再向山民们说,现在干啥都要出名,一个人要出名,一个地方也要出名,出了名就好发财。张山在石柱寮的影响已经远远超过村长老且,张山像盐一样每日咸淡着大伙儿的生活:

张山这趟出山又有十几天了吧?

张山这趟赶了七头毛驴。

张山这杂种还真能吃苦。

这趟我送给张山五张狐皮。

我交给张山二十六斤山菇。

我拿给张山三十斤药草。

张山昨儿夜里回来了。

张山的毛驴又驮来一个女人。

张山这驴日的。

有山民说,张山出名就靠这名字起得好,张山,多响亮!连村长老且的名字也不如他。老且,啥意思嘛,古里古怪的。张山说你不懂就少说,张山这名字很普通的,全中国叫张山的有十二万零三人,真正有名气的也就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女娃子,世界射击冠军,枪打得好。石柱寮的人就很吃惊,说你咋知道这么清楚?张山说十二万零三人还是上个月的数字,这个月又增加了四百多,光昨儿夜里就生了二十一个小张山。

村长老且撇撇嘴,邪乎。

张山说老且叔你别不信,现在山外头是信息时代了,消息快得很。我把耳机子戴上,立马就能知道。张山平日老是戴个耳机子,神神秘秘,山民们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物件。村长老且问,啥叫信息时代?

张山说打个比方,就像夜间有好多手电筒往天上乱晃,老远就看到一束束电光,又亮又快。

老且立刻嗤之以鼻,说山外人有毛病了,一到晚上就拿个手电筒乱晃,还睡不睡觉。

张山给他说不明白,说老且叔你哪天跟我去山外走一趟,说不定吓你一跳。

老且说我没那么胆小,手电筒谁没见过。

隔了一夜,老且又想起什么,找到张山说,我给你说张山,你别把那个也叫张山的女娃子带到石柱寮来。张山说咋的?

村长说你昨儿说她枪打得好?

张山说是,百发百中。不然怎么叫世界冠军。

村长老且说,我不管她啥冠军不冠军的,你要是敢把她带到石柱寮来打野猪,我就宰了你。

张山说人家才不会来打野猪,人家打野猪干什么?人家是打飞碟的。

村长老且说飞蝶也不能打,这满山的飞蝶和猪、狐狸一样都是石柱寮的宝,谁都不能毁坏。

张山时常有一种冲动,就是抹村长一嘴屎,猪屎,野猪屎。

张山讨厌老且。

老且也讨厌张山。

这两个人最早发生摩擦是因为报纸。那时候张山才十几岁。

石柱寮那时候订了几份报纸,有《人民日报》,有省报、市报。当然都是上级要求订的。说这里太偏僻,要有几份报纸。村长老且本来不想订,因为得花钱。但他后来还是订了。原因也很简单,他怕不订报纸,上级会经常来人,甚至会派工作队来。那样会更麻烦,花钱会更多。老且并不是想当山大王,他只是像祖辈的山民一样,不希望被外人打扰石柱寮的生活。传说石柱寮山民的祖先原都是从山外来的,或者因为犯罪,或者因为避乱避兵逃进山来,祖辈定居这里,对外界就有一种恐惧感。他们只想安静地生活,不想被人打扰,也不去打扰别人。石柱寮很小,总共才几十户人家,最近的山村距这里也有几十里,除了通婚,平日极少来往。

报纸订了以后,一般一两个月才送来一次,都是用毛驴驮,每次都有两麻袋。邮递员赶着毛驴送来报纸,石柱寮就像过节。大家都围上来看热闹,一张报纸打开,那么大一张,这人摸摸,那个摸摸。那上头密密麻麻的字没人看,因为山民们都不识字,也就是看看图片,稀罕得合不拢嘴。张山和几个小娃子要抢报纸看,就他们几个识一些字,是跟一个外村嫁来的女子学的。那女子叫山果,娘家村里有小学,山果上过三年级。

老且大吼一声,把山民手中的报纸一张张都夺过来,说谁都不能看!张山抓起一张报纸要逃,被老且追上一巴掌打倒,把报纸抢了过来。张山也倔,抹一把鼻血,爬起身猛一蹿又抢回报纸,转身飞奔。老且也不含糊,紧追不舍。两人围着石柱寮绕圈子,山民们都追着看,呐喊着为张山加油。那时老且正值壮年,很有力气。张山也就十五六岁,恰是当跑的年龄。两人一前一后猛跑,一连跑了几圈,还是张山到底年幼,重被老且捉住,一张报纸撕成几片,还是被抢了回来。

老且喘吁吁向山民宣布,以后报纸来了,不许任何人动一张,都由他保管,年底分给各家盖扁食。老且看来,报纸就是纸,就是大纸。这么大的纸在石柱寮是很稀罕的,你拿一张,我拿一张就毁坏了。而且那上头的字不能看。有啥看头呢?无非是些消息,山外的消息。人不能知道得太多,知道太多了就会乱心,就会不安分。比如在石柱寮,村长最不喜欢的人就是扯舌头的人,东家长西家短,扯来扯去就要出事。报纸也是扯舌头,只不过是扯大舌头,一样的道理。

老且很公正。到年底了,他把保管一年的报纸都运到空地上,按人口多少,分给各家各户,每户都分上几十张大纸,全都崭新。还剩几张没法分,老且用刀子裁开,一家分一片。山民们果然喜气洋洋。要过年了,家家包扁食,用它盖在上头特别喜庆。这些大纸各家能用一年,糊墙纸,贴窗户,扎顶棚,女人裁鞋样子,很实用。老且在石柱寮的威望就是通过这些具体事建立起来的。

张山往他被窝里塞蛇,就是因为报纸引起的。山民们当然要指责张山,说这不应该。

至于张山偷看邻家女人洗澡,也就是偷看山果洗澡的事,倒是有不同的说法。一种说法是山果有午后洗澡的习惯,这在石柱寮是绝无仅有的,据说这都是因为山果识字,山果识字就爱洗澡。山果洗澡都是关上大门,在屋山墙旁边的一个草棚里洗。草棚紧靠着张山家的院墙,如果张山顺他家的皂角树爬上墙,就能清楚地看到山果光着身子洗澡的样子,山果从那里可以看到,可她毫无防备,因为张山只娘儿俩过日子,老娘还是个瞎眼,而张山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因此就在山果毫无觉察的情况下,每日午后被小张山看了个够。另一种说法是山果有意勾引小张山,她喜欢童子鸡。先是以教张山识字为由,经常让张山去她家玩。山果的男人常年看山,平日不回家,山果有充裕的时间和空间。教完张山识字,山果说张山你回家吧我要洗澡了,就在那个棚子里,你可不要爬上墙偷看啊。小张山红着脸走了,隔墙听到水响,憋不住还是爬了上去。山果从棚顶缝隙看到了,抬头骂道,张山你不要脸!然后又小声说,快下来帮我搓搓背。有人从路边经过,正好听到头一句,却没听到下一句。于是就传开了,说张山偷看山果洗澡。其实他们不知道,张山不仅偷看山果洗澡,还帮她搓了背,还吃了山果的奶。

不管是哪种说法,张山的名声是坏了。长大后,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张山二十八岁那年,瞎眼娘死了。张山再无牵挂,抬腿去了山外。

张山在外一待就是六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反正回来就有些器宇轩昂的样子。大家还记得他头一趟回来是在一天的傍晚,身后跟两头毛驴,一头毛驴驮一个大皮箱子,另一头毛驴驮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涂着鲜红的嘴唇,两道眉画得弯弯的,一对*耸起很高,看见山民们就笑起来,说张山你们这里人怎么这么黑。山民们黑瘦着脸往后退,有些被惊吓的样子。张山穿着一身整齐,衣服上全是口袋,不知从哪个口袋里摸出一包烟,说乡亲们好,说乡亲们辛苦了!然后就发烟,一人一支。山民们不知他成了哪路神仙,捏着烟也不点,骇然看着他回家去了。

山民们后来才知道,那年轻的女子并不是张山的媳妇,他说是山外的一个朋友,来跟他玩玩的。山民们就有些疑惑,男人和女人也能交朋友吗?既然不是他媳妇,就肯定是相好的。有人好事,夜间潜进张山家偷看,果然尴尬。先是见张山为那女子弄一大盆水,让那女子脱了洗澡——又是洗澡,可见也是识字的。这且不提,令人惊奇的是那女子白天看起来平常,光着身子竟是浑圆肥白,有懂得的人说那是偷胖。洗完了澡,张山和她又搂又抱又亲嘴,然后上床睡觉。不大会儿那女子突然大喊起来,说驴驴驴驴!……吓得偷听的山民赶紧逃走了。

此后十几天,两人晚上睡在一起,白天上山玩耍。石柱寮虽然封闭,却有好山好水,森林、大山、溪流瀑布、百鸟百兽,都是原生态。这也是老且和他前任的功劳,石柱寮多年形成的规矩是,不准砍伐树木,不准打杀鸟兽,常年派人看山。山上最奇的是柱石很多,最高的一根有百丈之余,耸入云天。石柱寮就是因此得名的。

那女子在石柱寮玩了十余天,不久由张山送走。看来的确不是张山的媳妇。

张山一人再从山外回来时,有山民间,你咋不娶那女子?

张山说那女子能娶吗?

山民说,你就不讨老婆了?

张山说讨老婆干啥,想讨老婆我一年能讨十二个。哪像你们讨个老婆守一辈子,眼下山外不时兴这个。

平日张山就鼓动大伙弄些山货交给他,由他到山外去卖钱。回来时果然常用毛驴驮个年轻女子来,玩十几天又送走。看得山民抓耳挠腮,恨恨地骂,张山这驴日的!

山果找过张山几次,都是送野山菇。山果虽然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却仍体态风韵,只是脸有些黑了,不再像二十几年前那么水灵。她对张山有些怨恨,张山回来后,从来没去看过她。路上碰见了,也像普通邻居一样点点头,没有任何特别的眼神。山果就有些失落。她在心里想,你吃过我的*哩。张山从外头带来的女人都很年轻,山果知道没法和她们比,特别夜间听到山外女人*的声音,心里更是痒痒的、恨恨的。她不想听又不能不听,一墙之隔离得太近了。她猜想张山在床上肯定是很有本领的,不然那女子不会叫得那样酣畅。她真后悔当初不该拒绝他。那时张山只有十五六岁,山果只是耍他玩,让他搓背,让他吃*,耍着耍着张山抱住她按在地上,被山果打了一个巴掌,小张山哭着走了。张山一直到二十八岁没娶上媳妇,都没再找过她。这小子有股倔劲,山果一直不能确定是自己欠他的,还是他欠自己的。张山从山外回来后,她心里老是有些忐忑。

一天晚上,山果终于忍不住敲开张山家的门,手里提一篮子干山菇。张山一个人在家,他是头天刚从山外回来的。见山果摸黑登门,张山有些意外,说山果嫂子你来了,要卖山菇?山果说你还认识我呀?张山说咋能不认识,我还吃过你的*呢。山果居然红了脸,说你就是没个正经相。张山说我正经了也没有人信,干脆就不正经了。山果幽幽地看着他,说你还记恨我?张山叹口气,他居然也会叹气,说山果嫂子不是我记恨你,当年你那一巴掌把我打坏了。山果说你瞎说,张山说不骗你,你看我离开石柱寮之前找过哪个女人?山果说你咋不找?我后来老是等着你呢。张山说不是不想找,是我不行了。山果说我看你时常从山外带女人来,*叫得像杀猪,你厉害着呢。张山说我后来到山外才治好的。山果说你咋治好的。张山说人家告诉我去嫖妓女,妓女办法多,一治就好,果然就让她们治好了。山果惊奇地睁大了眼,愣了好一阵子,弄了半天还是自己欠他的。就说你咋不正经娶个女人过日子。张山说我不能正经娶女人过日子了,和正经女人在一起肯定还是不行,只能和妓女在一起,妓女有股邪劲,只有和她们在一起,我才是个男人,我这一辈子就这么打发了,一个人也很好。

山果当晚回去大哭了一场。

张山知道山民们开始喜欢他。因为他把那些原来烂在山上的宝物变成钱,然后装进大伙儿的腰包。平心而论,石柱寮的山民们对钱并没有太多的欲望,但如果仅是举手之劳就能挣一些钱当然也没人生气。张山每次从山外回来,又驮回一些日用品,比如衣物、美容霜、香烟、酒一类东西,这些都是石柱寮过去从未有过的,这些山外的东西引发着山民的好奇,也一点点培育着山民的欲望。张山很聪明,他从来不带电器,包括电视机、收音机之类,因为这里没有电,收音机因为大山的阻断也没有任何信号,他那个经常戴着的耳机子完全是唬人的摆设。他要保持对山外那个“信息时代”的神秘和垄断,这样才能显出他的了不起。

但张山并没打算坑人。在山外转了六年的张山痛感到石柱寮的封闭和落后,他真的想做点什么事,收购山民的山货价钱也是很公平的。但仅仅做山货贩子让他极不满足,这对石柱寮是远远不够的。石柱寮应当有让石柱寮出名乃至出大名的东西。可是他不懂。于是他经常以带人游玩的方式,把山外的人带进来,想请他们出些主意。在他带来的女人中,并不是都和他睡觉的,不少是有文化的人,还有旅行社的导游小姐。同时他还带来过一些男人,还有些旅行社的老板。所有来过的人都说石柱寮很美,但没人说出所以然。张山就很不满足。但山外人的一致肯定给了他信心。他知道石柱寮距离大规模开发的日子不会太远了。就一次次不断带人到石柱寮来,他希望有一个真正有见识有学问的人能到石柱寮来,鉴别一下这里的山水,和全中国别处的山水有什么区别,究竟用什么吸引游人?

张山懂得区别。

这是六年在外学会的东西。

张山在做这一切时,都是自掏腰包,而且是悄悄地干。山民们并不理解他不断带人进山的用意,只把他看成个贩山货的。

张山还知道,要想实施他的计划,最好把老且赶下台,由自己当村长。他相信他会干得比老且好,会在几年内让石柱寮大变样。

和老且商量让他下台显然是不行的,那无异于与虎谋皮。老且当村长二十多年了,多次连选连任,这当然和没人竞争有关系。山民们认为既然以前是老且,以后还应当是老且。这和娶媳妇一个道理,你不能隔几年就换个媳妇,何况老且是个很公平的人。当然老且也没有下台的意思,这和娶媳妇还是一个道理,既然我以前是这个女人的男人,今后还应当是,总不能过几年就换一个男人。这道理都是很明白的。

但张山不认这个道理。他认为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在他回到石柱寮的第三年,正好赶上选举村长。那时张山已经做了三年的山货贩子,为山民赚回不少钱,他已经明显感到他的影响力超过了老且,剩下的就是振臂一呼的事了。选举前夕,张山走遍了石柱寮的每一家,家家都表示会选他当村长。他最后走的一家是老且家。他向老且说明来意,说明天改选村长,他会站出来竞争,而且一定会当选,希望老且不要太难过。然后他又充分肯定了老且这些年的辛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且始终没说什么,只抽着烟眯起眼看着张山,那神情有些捉摸不定。张山没太注意他的眼神,亲切地拍了拍老且的肩走了。张山走出门时,老且在后头说,张山你回去听听,今儿夜里全中国又生了几个小张山。张山听到了,却没回答也没回头,他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觉得背后有一股阴气。

第二天的选举大大出乎张山的预料,张山只得了一票,那是他自己投的。老且再次当选为村长。再次当选为村长的老且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和蔼地问张山,昨儿夜里又生了几个小张山?

张山有些伤心地回到家里,他不明白山民们答应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变卦。

山民们是仁义的。当晚都去了张山家,也都很伤心的样子,对张山表示歉意。他们都承认投了老且的票,都说对不起张山,然后就沉默着。他们都有些口拙,没有为自己辩解。这让张山有些感动,也很无奈。

如果当晚重新举行一次投票选举,他们还会选举老且。因为老且让他们放心。张山虽然很有本事,但总不像个正经人。村长是石柱寮的最高长官,当然要选一个让他们放心的人。

好在张山很大度,过后也就没太放在心上,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而且他竞争村长的本意也不是为自己打算,他只想干一番事业。张山一如既往地贩卖山货,山民们仍然不断把山货交给他,这件事几乎没受什么影响。老且对这件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山民们弄些山货交给张山,他绝不会提倡和支持,但也不去反对。因为他知道那些山货烂在山上确实有些可惜。狐狸野猪狼之类山兽也太多,满山乱窜,不仅危害庄稼,还多次咬伤人,山民偷偷打死一些,对山兽群体不会造成大的毁坏。但如果公开允许,就会被大规模屠杀,后果不堪设想。老且是个当官的,当官的从来都知道怎么去把握一件事的尺度。别看他平日睁着一只眼走路,该看到的都会看到,没看到的是他装作没看到。

忽然有一天,张山从山外带来三个人,一个是一位老者,戴一副眼镜,温文尔稚,是那种叫人一见面就肃然起敬的人,另两个是年轻人。据张山介绍,那位老者是一位大学教授,另两个是他的博士生。山民们不懂什么是教授,也不懂什么是博士生,只是感到这是几个有学问的人,不像以前张山带来的那些男女。大家不知道张山带这几个人来干什么,但隐约意识到石柱寮要发生什么大事,新奇中又有些不安。当然最为不安的是村长老且。他一直觉察到张山在悄悄干什么事,也一直观察猜测。张山时常带一些女人回来睡觉和玩耍,曾让他安心不少,那不是干大事的做派。但现在带来几个有学问的人,却真的让他紧张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山就带教授和他的学生上山了。老且悄悄尾随在后头,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开始的七八天,他们也就是满山乱走,森林、瀑布、溪流、百鸟百兽,都看了,看上去很高兴,但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老且稍稍有些放心,光是高兴不算啥,就凭咱石柱寮的风景,谁看了都会高兴。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说,这不算啥,人家大老远来了,让人家看看没啥,反正又搬不走。几天跟下来,老且对那位教授还真是从心里尊敬,虽然是偷偷地远远地跟踪,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得很清楚。教授是太文雅了。因为爬山,张山热得大敞开怀,后来干脆光着脊梁,把衣服扛在肩上。教授和他的学生却一直穿戴整齐,一个扣子都不肯解。学生不小心踩倒一棵小树苗,教授马上蹲下身子,用手扒土把它重新扶正培好。老且看了直在心里感动,石柱寮也没有这么爱惜草木的人。就凭这个,他有点放心了,这样的人在石柱寮不会干啥坏事的。

但到了第九天,情况忽然发生了变化。教授和他的学生不再看其他东西,专门察看山上的那些石柱子,看一根又一根。最后一连数天干脆围着那根百丈高的大石柱子转。那是石柱寮最大的石柱子,石柱寮的名字就是因它而起的。他们不会把那根大石柱子锯下来弄走吧?要是丢了这根石柱子,就是锯了石柱寮的命根子!

老且刚有些松弛的神经又绷紧了。因为说到底,他不知道教授的来头,说不定这老头通着天,甚至说不定就是一个很大的上级派他来的。如果真是这样,说一声锯走,谁也挡不住的。现在他恨死张山了,恨不得把他捏死。这是引狼入室哎!

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教授是看上大石柱子了。连续数天,他们都没有离开大石柱子。他的两个学生还拿出仪器测量,一会儿用望远镜,一会儿用皮尺,量了高度,又量粗细,又摸又拍,高兴得眉飞色舞。两个学生又蹦又跳,教授也解开两个上衣扣子,一脸的喜庆,好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好东西。张山也跟着傻乐,那个熊样!

一个学生去解手,去了附近的山林,但不一时又跑回来大喊大叫:“不得了!不得了!教授我又有重大发现!”那会儿裤子还没提上。只见教授几个人连滚带爬,跟着跑进山林。老且不知他们又发现了什么,也急忙跑过去,隐蔽在附近观察,原来他们钻进了一个山洞。山洞有啥好稀奇的,老且老早就知道那里有个山洞,那是个狭长的山洞,周围长满灌木茅草,洞口很深,石壁光滑潮湿,不断往外渗水,洞里就有一条小溪流出,终年不断。老且曾在这个山洞里避过雨,没觉有啥稀奇,类似的山洞在山上还有很多,只不过这是个最大的山洞而已。

过了很长时间,张山带教授一行人终于从洞里走出来,全都高兴得发了疯一样。只听教授连声说:“奇奇奇!天下奇观,独一无二,独一无二啊!”接着两个年轻人又是测量又是拍照,几个人都在洞口照了相,复又返回那个巨大的石柱旁照相合影。老且的心一阵阵紧缩,再也忍不住从一块巨石后头跳出来,大喝一声:住手!

几个人一愣,教授和他的两个学生看看老且,又看看张山,以为遇上个剪径的。

张山笑了,说这是村长,你们别怕。

村长老且已走到面前,本来气冲冲的样子,可是不知为什么,一到了教授面前忽然变得自卑起来。但还是强作严厉地说:“你……你们要……干啥?”

张山接过话说:“你别嚷嚷,村长,咱们石柱寮要出大名啦!”

老且不明白。说出啥大名?

张山说,他们发现了图腾!教授,是叫图腾吧?教授点点头,笑吟吟的。

老且更不明白,说啥叫图腾?

张山拉起老且往上看,你看这根石柱子像个啥?

村长老且抬起头,重新打量面前这根不知见过多少次的石柱,喃喃道不就是个石柱子吗?

张山说你再往下看,石柱子根部两侧有两个巨大的圆球形石蛋。

村长说不就是两个石蛋蛋吗?

张山一拍手:“这就对了,石蛋蛋就是两个蛋!这石柱子就是……就是……”张山看看教授,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他想尽量找一个比较斯文的字眼。

教授含笑说:“生殖器。”

“对!生殖器。”张山笑起来。

村长老且还是有些糊涂:“啥……生殖……器?”

张山这回不再文雅了,大声说:“就是*,男人的*!你看像不像?”

村长老且呆了!

他呆呆地重新打量这根耸入云天的巨大的石柱子,从下头看到上头,又从上头看到下头,日他娘可不是贼像!

张山一把扯起老且跑向那个山洞:“你再看看这个山洞像啥,像不像女人的那个……”

“甭说啦!”

老且大吼一声,这回他很快领悟了这个洞口的含义。可他两眼突然蓄满了泪水,抱头蹲了下去。这件事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这时教授也已走来。教授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道这个山里人对这件事的理解还太褊狭,就开导他说:“村长你应当高兴,这是多好的旅游资源啊,这是天工造化,神奇之物,几亿年才孕育成这样的神品。这没有什么好羞耻的,人类对生殖图腾的崇拜古已有之,那是我们的父亲和母亲,是生命之源。石柱寮山上的生殖图腾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是独一无二的,具有重要的旅游价值、文化价值、生命科学价值……我回去会向中央有关部门汇报,尽快开发、研究。到那时,石柱寮会成为全中国、全世界的名村,你这个村长也会成为名人的!……”

老教授说了很多,村长老且脑子里一团乱麻,教授的话让他震惊和四肢发凉。这两个东西真是太像了,山上还有大大小小无数这样的石柱和山洞,现在想想,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以前天天见,咋就没往这上头想呢?现在让人一下子说破,让他感到难堪极了,叫了几百年的石柱寮忽然成了*寮,这让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石柱寮立村几百年,从不为世人所知,这下要名扬天下了,还会有很多山外的人来参观,等于把老先人的裤子扒开了给人家看,这不是丢人现眼吗?

总而言之,这人丢大了。

十几天后,张山送走教授和他的两个学生,兴冲冲从山外回到石柱寮,告诉老且两个消息,一是他准备注册一个石柱寮生殖图腾旅游公司。这在村长的预料之中。他知道这个驴日的东西会趁机兴风作浪,他折腾了几年,终于让他成精了。他知道石柱寮从此再无宁日。

更让村长老且沮丧的是第二个消息。张山告诉他,在他送教授出山的途中,教授曾问起村长的名字,张山告诉他村长叫老且,教授又问是哪个字,张山作了回答,没想到老教授突然仰天大笑,差点从驴背上掉下来,连说不虚此行,奇了奇了奇了!张山说怎么奇了,老教授收住笑,说这个“且”字很有讲究的,有几种读法,其中一个读音同“祖”,也是“祖”字的古体字,“且”其实就是个男性生殖图腾!

张山说老且叔,日弄半天还是你这名字起得好,好啊!

村长老且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

《绿州》2002年1期

《小说月报》2002年4期转载(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章节报错 下一章
热门小说
重生之最强剑神地球上线踏星魔临我真不是仙二代百炼飞升录天涯客我的绝色总裁未婚妻吞噬星空我的1978小农庄
相邻小说
被发现是邪修,人生就要结束了吧全面战争我做主人在斗罗,变身魂兽全球灾变:我变成了一条蛇全球灾变:我能超级加倍我来此世开神道将军绝宠之夫人威武将军独宠娇俏妃将军的宠妻娇俏小厨娘:将军宠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