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快餐有害健康。”
“呣？”纪天晖没能理解这种逻辑。
正在这时，院中刀具挥砍草席的声音吸引了段纯的注意。她易容装病的这几日没有和这个年轻人有任何接触，因此她朝正在苦练刀法的张天锋投去注视，看看他究竟在练什么刀法。
院中四处散落着被砍断的成捆草席，但还有更多没被斩断的。张天锋满头大汗，喘着粗气，一卷接一卷地砍着，仿佛不知疲倦一样。
其实他是知道疲倦的，但问题在于，有位眼睛总像是斜视、发出诡异笑容的老头坐在廊檐下，手里拿着竿竹棍看着，如果张天锋稍有懈怠，他就一棍抽过去，管叫这徒弟龇牙咧嘴，身上添块淤青。这位高前辈，刚回来就监督徒弟练武，的确是很尽责的师父。
段纯看着此情此景，竟险些忘了自己目前的身份，自言自语道：“这种练法，和暴雪坊里的倒有几分相似。”
纪天晖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段纯忙改口道：“我说照这么练，估计练的人得想死。”
纪天晖点头表示赞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高前辈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已经传授了张兄弟刀法，让他照着练就行了，每天还要变着法折磨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有问题。”
“不是，”段纯说道，“这是在训练耐力，增强他的体力。”
“砍砍草席就能增强体力了？”纪天晖一个练剑艺健身操的，能理解这些就有鬼了。
“你看，”段纯拿手一指正在砍草席的张天锋说，“这些草席卷成一卷，里面包裹了一些杂物，其韧性和硬度就和人体差不多，能斩断一卷厚厚的草席，就也能斩断一个人的身体；如果能斩断两卷，就说明他能同时斩断两个并排站在一起的人的躯体，如果能斩断四卷，就是能同时斩杀四个人。他练的刀法，迅疾刚猛，讲求出刀即斩，一击必杀，所以在追求速度的同时，自然要增强威力。所以砍草席是最合适不过的训练方法了。”
“还有这么多讲究……”纪天晖若有所思。
“至于为什么要一次性斩上百卷草席，这是为了假设最危险的境况：如果遇到上百个敌人，就要有能斩杀上百名敌人的体力。当然不是说真遇到上百名敌人还能让对手一个个站好了给你砍的，只是说要有能应付的了相当多数量的敌人的耐力。武者管这叫负重训练。”
如此纪天晖稍微有些明白了：“就好比说当兵的平时拉两石的弓，真上了战场，用一石五的，就十分轻松了。是这个意思吗？”
段纯回答道：“是。”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高崎英让张天锋进行的训练可不仅仅是简单的负重训练，还有心理磨炼。
“噗”、“嗤——”
接连两声，又是一卷草席被斜斜斩断，可这次落地的不光是半卷草席，还有喷涌而出的鲜血。
张天锋被突然性地滋了一脸，不免慌了神，后退了两步。
紧跟着就是一声脆响，高崎英手里的棍子打在了张天锋的背上，老贼喝道：“谁要你偷懒了？继续给老子砍！”
有部分草席里裹了猪和羊的尿泡，尿泡里灌了被宰杀的牲畜和禽类的血。这都是高崎英为了培养徒弟，所特地准备的。
“用心去体会。”高崎英教诲道。
尽管不知道到底能体会到什么，但至少为了避免再挨一棍子，张天锋只能继续挥刀劈砍夹着血尿泡的草席，任凭散发着腥臭味的血溅满全身，很快他那身旧袍子就变成了一件血衣。
“这到底能体会出个什么玩意？”看到这一幕，纪天晖表示不能理解。
而高崎英还在不停地鞭策张天锋：“砍，继续砍！把它们当做你的仇人、当做你的敌人，继续砍！看着你的仇人们血肉横飞，只余下慢慢腐烂的断臂残躯，才能抵消他们的罪恶，继续砍！看着你的敌人被你亲手杀死，你应当感到快乐，而不是哭丧着脸，叫苦叫累！”高崎英甚至在张天锋已经加快了速度的情况下，仍旧痛抽他的后背，让他沐浴在血海中。
张天锋看得心惊，目瞪口呆了片刻，才低声感叹：“这是要练出个杀人狂啊！”
有句俗话说的好：说一套做一套。高崎英起初还说什么“我怎么能教一个时刻都想着杀人的人武艺呢”，现在倒好，就差没拿真人给张天锋陪练了，还叫他“应当感到快乐”。
但其实高崎英说的也没有什么错，杀一个人应当感到愧疚，因为这是犯罪，可杀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人就是英雄，既然杀的人越多就越伟大，为什么走在成为伟人的路上还不能快乐呢？毕竟，英雄和伟人，通常很少能找寻到真正的快乐。
而张天锋是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人，几乎日日夜夜都会梦见师兄的头颅被绞龙丝割断，掉落在棋盘上的那一幕，他整日被脑海中上演的那场惨剧的情景所折磨，他本就鲜有机会能体会到常人所能感知到的快乐，至少在复仇大业完成之前，是很难体会到快乐的。与其这样，倒不如从痛苦中找寻快乐，从杀戮中寻觅到快感。如此一来，他便永远会对复仇充满渴望，充满能够体会莫大快感的渴望，也就不至于愁眉苦脸地渡过每一天了。
高崎英是这么认为的。既然你本就是为复仇才拜我为师向我学艺，那我就先让你迫切地想要习得绝世刀法，当你略有长进，就打击你的信心，让你更迫切地想要变得更强，如此往复，你就会变得越来越强，总有一天会成为普通人眼中神一样的人物，当神说想要复仇，那他的信徒都会帮助你去完成复仇，因为神的事业是正义的、是伟大的，是没有任何人或事可以阻碍的。而这个神，是杀戮之神。
当张天锋终于完成百胴斩，汗水和血水混杂在一块儿，散发出难以言说的异味，并累得想一屁股坐下来时，高崎英却又狠狠抽了他一棍子，并叱道：“残心，残心，说了多少遍，你又忘了？”
张天锋顿时又警惕起来，握紧武器，摆好架势，不停地变换朝向，检查着是否有被遗漏的草席。
好在并没有遗漏未斩的，不然免不了又是一棍子。
可令张天锋刚刚轻松下来的心情突然又变紧张的是，高崎英说：“以后，每个月加一百卷，也要像今天这样一口气全部斩断。”
“好啦好啦，前辈您就放心好了，张哥哥以后肯定会更加勤奋地练习的。”说话的是诸葛龙晴，她正端着两碗凉茶走过来，慰劳辛苦了一天张天锋。
而高崎英自然要分走一碗，他表示刚刚喊话和甩棍子也很消耗体力。
诸葛龙晴就拿另一碗递给张天锋。
张天锋见了，忙说：“放台阶上吧，我身上太脏，还是自己过去拿。”
不过诸葛龙晴却丝毫不嫌弃他满身的血污，还看在他疲惫不堪，只有撑着胳膊半躺在地上的力气的份上，亲自喂给他喝。
这一举动自然令张天锋受宠若惊。
诸葛龙晴满嘴俏皮话，很快就逗得张天锋喜笑颜开。
一直在另一边廊檐下观望的纪天晖看见二人如此亲密，难免要说：“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我真的搞不懂，一个自称是某个隐世名门后人的女子，怎么会偏偏对一个落魄的身负血仇的男子有兴趣？这真是奇怪。”
“这不是最奇怪的，”段纯说，“最奇怪的是，一个寻常的女儿家，对着满地的血污竟然没有半点厌弃的意思，就蹲在院中和人聊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纪天晖没有回答，他盯着段纯，眼睛眨也不眨，嘴巴张着，像是犯愣了一样，许久没说出一句话来。
段纯一时没明白这位纪大官人为什么是这种反应，等沈天抒用胳膊肘顶了她一下，她才明白过来。
刚才她犯了一个错误，她用自己本来的声音说出了上面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