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五岁起,我就是个妓女。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生下了我,我只知道,对于身世,我从不避讳和难过。
在那样看似歌舞升平的世界上,一个孤立无援的女孩子要想生存下去,是多么的困难重重。不经历的人,永远不会真正懂得。
别拿鄙夷的眼睛看我,这天底下,没有人有那样的资格。
有人说,我眼底的朱砂痣是前世的泪痕。也有人说,那证明我今生仍旧要在彻底的孤单里生活。
我冷笑着望着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们,他们自己的生活已经支离破碎,竟然还有激情来过问我的遭遇。
于是,我举起酒杯,却永远是自己先喝。
在我二十岁的时候,遇见了我的丈夫,淮南的商人,沈优。
沈优是个非常文弱的人,但头脑却是极为聪明的,他从父亲手里接过家业,并将其发扬光大。
在那个时候,我的心里还没有那么多的不屑。
我只是希望跟他回家,让自己有个安稳的住所。
当时,他的家里已经有位妻子,长相平凡,却也是有钱人家的女子。
事到如今,我已经想不起她的名字,似乎是姓关,又好像是姓管。
我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虽然,我只是名妓女,可我比任何女人都傲慢。
印象里,她貌不惊人,却总是想拿捏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暗地里嘲笑她做作。
沈优对我很好,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潜入我的房间。我猜测,他的妻子一定索然无味的女人。
那时候,我们是多么的快活。
年轻的时光,总是那样让人难以割舍。
然而,就在我们纵情声色的时候,正房却已经在策划着针对我的阴谋。
每当想到那个女人,我总是带着轻蔑却盛气凌人的笑意。
那些日子里,我是她心头带着火焰的芒刺。
开始,婆婆还是对我很好的,我要比那个冷漠的正妻更会讨人欢心。
但是,日子久了,我的肚子却没有一点反应。
婆婆开始担心她用来供养我的物资,是不是都成了毫无回报的付出。
她在默默的隐忍中,又观望了几年。
终于,她还是按奈不住,在沈优离去经商的日子里,连同正房那边,将我赶出了家门。
这一切,来的那么突然。
那天,我还在琢磨着戴哪一根发簪。
几个仆人闯了进来。
我不得不用手边最近处的那根金簪别住头发。
后来,我被莫名其妙的扔在了沈家的门外。
仅有的财产就是那根慌乱中拾起的金簪。
正房以为我会悲伤。我甚至能想象到她那平凡却尖利的笑容。
可是,我没有。
我从小就在妓院里长大,与妓女和嫖客为伍。
这天底下,哪有比妓院还堕落肮脏的地方,我是开在风尘里的牡丹。
没有什么,能让我惧怕和低头。
我只是觉得,沈优很可怜,没有了我,他该怎么办呢。
我的,文弱,却多情的丈夫。
他又会陷落在正房无休止的冷漠中。
不出我所料。
一个月后,沈优回到家里,找不到我,他大发脾气,甚至动手打了正房夫人。
这个时候,他的母亲站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碗毒药。
沈优瘫倒在石阶上,一切都已破灭。
再后来,他在淮南的一家妓院里找到了我。
我又重操旧业。
我倚在斜阳的余晖里,身穿着血红的纱罗。
我的妆容永远是夸张和粗糙的。
我喜欢那种极端的美感。
沈优像是刚从地狱归来的游魂,面色惨白,让人怀疑他的身体,是不是虚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就那样站在我的面前。
我曾经的丈夫。
望着我身边流连的男人们,他痛苦的撕开了嘴角。
他以为我是真的爱他,定然会为了他而忧伤憔悴,然而,夕阳下的我,却焕发着如火般的生命力。
“你比在家里时还美。”
他颓废了下去,眼里最后的火焰也被熄灭。
我甩开一个男人的手臂,迎着他的方向走去。
“我在这里长大,这里才是我的家。”
也许从那个时候,我开始鄙视那些从良的妓女。
妓女就是妓女,何必挣扎着给自己树立节操。
这是我赖以生存的方式,在乱世里,我养活了自己,且过的比一些男人都要舒适和安全,我有什么不好。
我的眼神可能很高傲,因为我看见了他眼里的伤,浓郁到可以杀死他的主人。
他伸出手,将一袋子黄金扔在我的脚下。
那流光溢彩的东西,让我身后的所有人开始尖叫。
我仰起头,那是我的丈夫给我的嫖资。
我悲惨的笑了。
谁知,他却说了以下的话。
“拿着钱,离开淮南。我不想再见到你。我没法让你在我的身边做妓女。”
也许他并不知道,爱上他,是在那一瞬间才发生的事情。
我终于明白了,对于他,我意味着什么。
我不是普通的侍妾,而是永远爱着,却得不到的温情。
眼底的朱砂痣在颤抖,一滴泪滚落。
我,红绡,俯下身去。
那灿烂的黄金,本不是我想要的结局,但我知道,那是他要我安全和幸福的决心。
我多想跑过去抱住他,可我知道,即便缠绵也必将舍弃。
他在以一种残忍却妥当的方式给我一份安逸的生活,那是他能为我做的最后的爱情。
那些黄金并不是全部。
当晚,他的马车夫来了。
告诉我,沈优秘密的处理了家产,我看到的,是其中的一半。
我连夜出发,离开了令我心碎的淮南。
淮南,就像一颗朱砂痣,在我的心里,永远抚不平,滴着血,挣扎着我全部青春岁月的苦**恋。
车夫问我去哪里。
我的回答是,长安。
我要远远的离开沈优,因为,妓女竟然爱上了她的嫖客。
这是注定要幻灭的预言。
我以为我是铜墙铁壁,却没想到陷落在文弱,多情的淮商手里。
我躲在车里,第一次痛哭流涕。
不为别的,只因为,我爱上了沈优。我爱上了,沈优。
来到长安,我惊羡于帝都的繁华。
那么温柔如水的长安的夜色,那么深沉伤感的渭水河边,我一下子,便融入了这个浮华中透着猎猎风声的地方。
在一个春日里,我用了几乎所有的钱财,盘下了倚翠楼。
这里,是章台的金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