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传来小孩哭声。
哭声尖锐、绵长。
“朱洪”听罢,整个身躯晃了一晃,便缓缓回头,“真、是、吵、死……”
“等、等下!”虎老大忙上前一步,颤声道,“有话好说,别对我孩子动手!”
这时里面哭声小了不少,“朱洪”便转身过来,仍然用他那波澜不惊的语气道,“那么,还请你们、离开这里,莫要再、回来了。”
蛇老大这回稍微安定不少,他便冷冷问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朱洪”用他那双空洞眼神朝蛇老大望来,后者又感觉背脊发凉。“我不是人,是鬼,”“朱洪”回答。
“咯咯咯咯……”冷小单却在这时笑了出来。她笑得非常不合时宜,是以让蛇老大与虎老大听起来,感觉好不舒服。
“朱洪”亦望过来,“你笑、什么?”
冷小单便笑道,“阁下的确会些邪门歪道,其实你真身就在里屋吧?这看起来大抵应该是蛊术,如果我们将这傀儡击倒,直接冲了进去,你岂不就要束手就擒?”
“朱洪”语气依旧不缓不慢,“你、可以、试试。”
冷小单笑道,“那便不客气了。”她打了个响指,“朱洪”便居然一下瘫软下来,倒在地面,失去知觉。
然后她又笑道,“这下可就畅通无阻了。”
里屋依旧漆黑一片,叫人不知里面情形,虎老大几番想冲进去,却又不敢,只在门口颤声道,“夫人,你还好么?”
“你要进来?”里面居然传来一道女声,听起来格外好听。
“你、你是谁!?”虎老大喝道。
“都说了呢,小女子是鬼哦。”
“鬼?”冷小单笑了,“传闻来这里的鬼,可不止一个,你是其中哪一个?”
“劝你莫要多问,”那女子声音幽幽传出,“否则我也要将你变为傀儡。”
“你若不说,我便要进去了,”冷小单说罢,便看向旁边霍羽。
她自己自然不敢进去。
但若是有霍羽陪同,她便有恃无恐了,她料里面的人,既然只会玩点蛊术的话,那么武功不会很高。武功不高,就不是霍羽对手。
至于应付邪门歪道,那么她就很有经验,两人结伴进去,那可绝对是有备无患。
可她望向霍羽时,却面色微变。
霍羽从头到尾都没说话。
但见他此刻微微低头、俯身,一手撑住膝盖,另一手则反手握住剑柄,其战斗姿态尽显。
自进入剑南以来,她就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冷小单于是轻声问道,“怎么啦?”
“里屋之人不是高手,但另有人是,”霍羽打量着周围,居然有些紧张起来,“他就在这屋内。”
蛇老大与虎老大闻言,又纷纷感觉浑身冰冷!
“咯咯咯咯……少侠果然厉害,剑鬼,该你现身了。”
就在此刻,就连冷小单也感觉自己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知为何,她感受到了恐惧。
恐惧居然毫无征兆地,一下就打到她身上,令她防不胜防。
而且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霍羽则猛地望向其中一面墙,他死死盯着那面墙,样子十分古怪。
蛇老大跟着望去,却是半点倪端也未看出,他此刻终于有些崩溃起来,不由大声问道,“小、小兄弟,你在看什么啊!?”
虎老大则仍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整个人都显得相当茫然、无助。
冷小单则沉住了气,亦看向那里,看得久了,她便终于看出一个人形。
一个人形。
他大概早就站在那里了。
但是众人却是半点也没察觉。
就连霍羽,也是刚才才捕捉到其存在,冷小单因此清楚,必须要武功高到一定境界,才能有如此水平。想到这里,她呼吸便不由急促起来。
她开始大口喘气,恐惧从脚底窜到头顶,又倒流回脚底。
霍羽却没有动。
他始终保持着匀称的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道黑影,他在保持冷静,但冷小单仍然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恐惧。
她了解他,她知道他恐惧时的症状,当他深呼吸时,就说明他正在压抑住来自内心的害怕,这也足够说明,对方是多么令他感觉惧怕的人。
那道黑影。
它晃了一晃,然后走上前来。
烛火无风摇曳。
墙上群魔乱舞。
黑影暴露在光线下,露出一张白色面具,面具上空空如也,除了三个洞外,就是一道斜斜的剑印,直接从左下延伸到右上。
蛇老大本来离他最近,此刻吓得直接站了起来,带翻了椅子。他不住后退,直到和虎老大一条战线。
此刻离黑影最近的便是霍羽了。
而他仍然没有动弹。
而黑影。
黑影则开口了。
“你叫霍羽?”黑影问道,声音粗沉沙哑。
霍羽点头。
“你用剑,而我也用剑,”黑影抬起右手,冷小单望去,这才注意他右手握着一柄黑色剑鞘。
霍羽于是终于开口了,“来吧。”
他仍然没有拔剑,但黑影也是,他们仍在僵持着。冷小单猜测,他们大概都准备后发先至。当然,她对武道并不了解,她只希望一件事……那就是主人不要死。
千万不要!
然后黑影又开口了,“这些天来我一直有留意你,我喜欢挑战名家,而你剑术一直有成长,但唯有一点,令人遗憾。”
“什么?”霍羽问。
“你所施展剑法之中,不含杀气,”黑影道,“不含杀气,就无法杀死人,无法杀死人,剑技就难以精进。”
“我不认同,”霍羽果断说道,“我的剑法并非用来杀人,而是用来保护人的。”
“保护人?”黑影低下头来,“既然这样,我们就来稍微比试一下吧,我来杀人,你来救人,就先从你开始。”他说出最后一段话时,已经抬头,目光直从面具内射向冷小单背后的蛇老大。
霍羽眼瞳顿时一缩,下一顷刻,他已跳起,他已拔剑!
他起身如风,拔剑如电!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
霍羽跳到蛇老大身边时,对方已经倒了下去。虎老大震惊地看见,蛇老大脖子间已经出现一抹红,他脸上仍然带着震惊表请。
他就这样死去。
虎老大低头愣愣看着蛇老大,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先自己一步死去。
他但觉脑袋空空,只能怔怔在原地发呆。
黑影则已退回到原位,冷小单感觉自己一颗心正在狂跳,她看向黑影,发现他正在慢慢将剑回鞘,黑影的剑锋同样漆黑如墨。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剑。
霍羽一张脸开始扭曲起来,“你……”
“你何必激动,”黑影语气平淡如镜面,他低头慢慢说道,“你有心救人,人却仍然会死,江湖之中,谁都免不了一死。”然后他抬头看向了虎老大,“你是第二个。”
霍羽本来在虎老大左侧,他猛地出现在虎老大右侧,同时一剑猛地贴过虎老大肩膀刺了过去!
可惜。
他还是晚了一步。
虎老大栽倒在地,他脖子间同样出现了一抹红。
“哦,不!”霍羽开始愤怒了,但他随即冷静下来,冷小单则低头看向虎老大,他已倒在蛇老大旁边。
她已猜到他俩昔日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但谁能想到,他们真的同日死了。
生命转瞬即逝。
唯有烛火依旧摇曳。
墙上妖魔乱舞更甚。
黑影再次开口,“你每次都能很快冷静下来,这很好,”他出言赞许,“高手都是这样,他们深知愤怒无用,因为这会叫人丧失理智,从而冲动行事,冲动行事,就会给予他人可乘之机。另外,你刺伤了我,这也在我意料之外。”
黑影说罢,看向自己左肩,那里出现一道浅浅剑痕,但是旁人不宜看出。
里屋女声又开口了,“剑鬼,你能稍微快些吗?我们在这逗留太久了。”
“也好,”黑影点头,他接着看向冷小单,缓缓说道,“你是第三个。”
!
!!
!!!
冷小单从未想到,死神忽然就在朝自己招手。
这一瞬间,只有一个人的身影冒上心头--
当她与霍羽在山上潜居时,一个经常来找霍羽练剑的大叔,那大叔与霍羽,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他经常会教授霍羽一些技巧,加上其天资聪颖,是以在短短八年来,剑技才能大有精进。
啊,不对,八年也算很长了吧?
毕竟也不会有多少人,真的会忍辱负重到长达八年之久吧?
当然这不是重点。
冷小单只是单纯想到这位大叔,这一瞬间,她认为只有他才能与这个人匹敌。
主人不是对手。
主人救不了我,我也救不了主人。
我……
一滴泪从眼角溢出,随即她便感觉脖子间一凉,同时耳边传来极其清脆却又短促的兵器交击之声。
半晌冷小单才发觉,自己居然还活着,她讶然抬头,发现黑影仍然站在原地。但她知道他已经出过手了,因为就和前两次一眼,他正在慢慢收剑回鞘。
冷小单错愕地侧头看去,发现霍羽持剑横胸,站在自己一边,作出防御姿态,她觉得难以置信,“主人你……救了我?”
霍羽没有说话,他仍然在死死盯着黑影,他在大口大口地喘气,显然刚才那一下,已耗费了他大量气力。
黑影却替他开口了。
“没错,他救了你,”黑影道,“你的剑技,一次比一次精进,你……保护了她,你成功了,那么--”他已慢慢往后退去,“待你剑技又精进几分,我们再来交手。鬼女,走吧。”
他已退回墙边,融入黑暗,不见。
黑影从房间开始撤去,光明争先恐后乍泄进来,霍羽这才放松下来,他一手摸着冷小单脸庞,一边带着哭腔道,“小、小单……”
他慢慢倒了下去,耳边只有冷小单不住的叫喊声,而他看到的最后景象,是一些人冲了进来。
而他似乎认识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