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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安静的、严肃的、小小的婚礼,在重庆市一家不著名的小餐厅内举行。从新人,到宾客,到证婚人等,总共只有一桌酒席。证婚人是王孝城,主婚人由于男女双方都无家长,也就省略了。简单地填了结婚证书,交换了戒指,就算婚礼完成。没有人致辞,也没有人闹酒,只放了一串小小的鞭炮。喜宴上的空气凝肃而不自然。梦竹穿着件水红色的旗袍,淡淡地施了些脂粉。因为还在戴孝期中,鬓边簪着一朵白色的小绒花。乌黑的披肩长发,衬托出一张白晳、消瘦、楚楚可怜的脸庞。和一般新娘不同,她的眉目间找不到丝毫的喜气,相反的,却带着一抹淡淡的忧郁。那对大大的沉默的眸子里,似乎时时刻刻都蒙着一层泪影。每当客人和她说话时,她的长睫毛闪动之间,总给人一种立即要坠泪的感觉。杨明远呢?一件簇新的锦缎长衫替换了平日的阴丹士林布。这是和往日唯一的一点不同的地方。他也没有一般新郎的洋洋得意,只显得稳重、沉着和严肃。由于新郎新娘都那样若有所思和默默无言,客人们也就没有一个提得起兴致来笑闹。

王孝城竭力想放松桌上的空气,暗暗地拉了拉小罗的衣襟,示意小罗活泼一些。但,平日爱闹爱笑的小罗,今日却成了个没嘴的葫芦,除了闷闷地喝酒吃菜之外,几乎什么话都不说。其他的客人,像胖子吴、许鹤龄、大宝、二宝、三宝等,也都闷不开腔,以前那份豪情逸兴,似乎已荡然无存。

王孝城咳了一声,眼光在席间溜了一圈,没话找话说:

“南北社成立了半年多,总算撮合了一对好姻缘,不知道我们之中,谁会做第二对结婚的?小罗,该轮到你们了吧?还是胖子吴?想起来,大家在国泰戏院里第一次相遇,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一样……”

“可不是!”小罗勉强提起精神来应和,“我还记得那天我在戏院里闹笑话,在戏院门口出丑,假若不是何慕天……”

萧燕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捏了小罗一把,小罗痛得叫了起来,话打断了,他愣愣地瞪着萧燕,嘟起了嘴。王孝城立即打了一声哈哈,乱以他语说:

“我还记得小罗追求过舒绣文,不知写了多少封情书!”

“见鬼!”小罗叫,“喂喂,包涵点好不好?”

大家都笑了起来,但这笑声那么短暂和尴尬,每个人都像戴了面具般虚伪和不自然。尽管人人都有心调和席间的气氛,可是,欢乐已悄悄流逝,不知何时起,往日这无拘无束的一群,已蒙上了一层成熟的忧郁。没有人能出自肺腑地欢笑,也没有人说得出由衷的祝贺。一餐喜宴,很早就草草地结束了。杨明远和梦竹站在餐馆门口送客,大家带着勉强的笑容,和一对新人一一握别,喃喃地说一些模棱的祝福。到最后一向沉默寡言的许鹤龄和梦竹握手时,才突然激动地拥住了梦竹,含着泪说:

“梦竹,我们都那么喜欢你,希望你能得到快乐,真正的快乐。一切苦难,都该远离开你!你那么美,那么好,那么无辜和善良!”

梦竹迅速地转开了头,泪水在她眼眶中汹涌,她必须用她的全力去遏制住想大哭一场的冲动。许鹤龄这几句真心话一说,倒把大家的假面具都揭掉了,萧燕也冲了上来,握紧了梦竹的手说:

“真的,梦竹,你不要再躲开我们,南北社依然存在,让我们继续在一块儿玩,继续追寻欢乐!”

接着,男孩子们也一涌而上,把一对新人包围在中间。小罗抓住杨明远的肩膀说:

“明远!好好珍惜你得到的!好好照顾我们中间这朵最娇嫩的小花!”于是,你一句,我一句的,场面重新热闹了起来,真正的祝福像潮水般涌到。梦竹含着泪,被这群热情的朋友弄得情绪激动。明远带着个淡淡的微笑,沉静地接受着大家的鼓励和祝贺。终于,客人们去了。王孝城是最后离开的一个,他一只手握着明远的手,另一只手握着梦竹的手,微笑地凝视着他们。然后,他把梦竹的手放进明远的手中,用自己的手紧紧地阖着它们,含蓄而语重心长地说:

“姻缘都是前生注定,别辜负月下老人为你们费心牵上的红线,希望你们的手永远握在一起!”

说完,他微微一笑,掉头而去。梦竹目送他的影子消失,泪光迷蒙中,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踏着月色,一对新人在春寒恻恻中回到沙坪坝,新房设在梦竹的旧居中,就用梦竹原来住的那间屋子,换上一张双人床,算是新房,两人走进屋内,奶妈迎了上来,吃力地挪动着小脚,先抓住梦竹的手,老眼中闪着泪光,颤抖着声音说:

“恭喜小姐!”然后,她双腿一屈,就对明远跪了下去,泪水沿着脸上的皱纹奔流,颤巍巍地说:

“奶妈给姑爷请安!”

“哎呀,奶妈,你这是做什么?”明远一惊,慌忙拉住奶妈。奶妈用衣服下摆擦了擦眼睛,哽咽着说:

“我们小姐年纪轻,不懂事,姑爷要多多原谅她一点。”

明远点点头,深深望着奶妈说:

“你放心,奶妈。”

奶妈剔亮了桌上的灯,罩好了灯罩,悄悄地拭去了眼角的泪珠,再泪眼模糊地望了明远和梦竹一眼,就向门外走去,一面轻声地说了句:“天不早了,你们也早些睡吧!”

门关了起来,室内剩下明远和梦竹两个人了。

梦竹倚着桌子伫立着,低垂着头,望着桌子的灯影发呆。灯光射在她的脸上,小小的脸庞微漾着红晕,眼睛是黑蒙蒙的,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桌面。明远轻轻地走到她的身边,用手指绕起她的一绺黑发,然后,他的胳膊圈住了她,温柔地低唤了声:

“梦竹!”

“嗯?”

“想什么?为什么不抬起头来?”

梦竹慢慢地抬起了头,眼光怯怯地迎住明远的眼光,用舌头润了润嘴唇,她微蹙着眉梢,低低地说:

“明远,你不会后悔?”

“后悔?”明远故意不解地问,“后悔什么?”

“娶我。”她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明远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才说:

“梦竹,我认为我已经对你说得很明白了,你肯嫁我,是我的光荣和快乐。”他把她的头揽在自己的胸前,“你放心,梦竹,我会爱那个孩子,像爱我自己的孩子一样。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别再把它放在心上。让我们一起来创造一个最美满的,最可爱的小家庭。好吗?”

梦竹把头埋在明远的怀里,不能遏止自己的泪水迸流。依稀恍惚,她回到江边寻死的那一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江边的草地上,明远正用一块大手帕掬了清凉的江水敷在她的额上。然后,在小茶馆中,她哭泣着,和盘托出自己整个的故事,明远深深地凝视着她,静静地倾听着她。她呢,就像走投无路的人突然找到一个亲人一般,把自己所有的委屈、悲哀、隐秘都一股脑儿地倾泻了出来,说了哭,哭了说,自己也不知道说了多久。于是,明远握住了她的手,用种坚定的,果决的声音说:“嫁给我!梦竹,我要你,和那个孩子!”

她吃惊地张大了嘴,抬起泪雾朦胧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他。

“你懂吗?”他继续说,“我向你求婚,梦竹。”

她呆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明远她说,叹息了一声,“你是个好人,我不愿意拖累你。你不必这样做……”

“你根本不明白,”明远用一种迫切的语气说,“我要你,你懂吗?我爱你,你懂吗?如果你不嫌我穷,看得起我,请你嫁我吧。我会好好待你和你的孩子。我不会芥蒂你以前的事的!”

梦竹仍然摇头。“不!”她轻声说。

“请你!梦竹。”他恳求地望着她,“请你!你的孩子是无辜的,生下他来,我愿意负起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请你接受我的求婚!”

“可是,”梦竹凝视着他说,“这是不合理的,你为什么要做这种牺牲呢?”

“牺牲!”明远叫,握紧了她的手,“如果能得到你,是我最大的光荣和快乐!我娶你,不为了你需要解决问题,而是为了我爱你,渴望能得到你!”

梦竹凄然一笑,幽幽地说:

“明远,你是个好人,你这样说,是为了顾全我的自尊心,是吗?”泪水滑下她的面颊,她把他的手贴在自己满是泪痕的脸上,“到现在,我还有什么自尊?你不嫌弃我,不鄙视我,我还有什么话说?如果你真要我,你有那么大的胸襟和气度,那么,我愿意服侍你一辈子!”

就这样,两度订婚,却嫁了第三个人!人生的事情何等的不可思议,倚在明远胸前,她的泪浸湿了他的衣服,明远托起她的脸来,拭去她颊上的泪痕,对她安慰而鼓励地笑了笑:

“新婚第一夜,怎么就这样眼泪汪汪的,好意思吗?”

她闪动着睫毛,新的泪又涌了出来。用手环抱着他的腰,她激动地紧倚着他喊:

“明远!你那么好,那么好,那么好!我只有尽我的全力来做一个好妻子,才能报答你这一片深情!”

何慕天终于回到了沙坪现。

他怀中是张离婚证书,经过了将近三个月的苦战,他总算得到了这张离婚证书!蕴文签这张证书时那森冷的微笑仍然浮在他的眼前,她那恶意的诅咒也依然荡在他的耳边:

“她不会嫁给你!她绝不会嫁给你了!你就是有了这张证书也等于零,你不会得到她的!”

“我会得到她!”

“你不会!”她大笑着,“我的情报比你多,她已经嫁人了!”

“你撒谎!”他说。

“信不信由你!”她说,把证书丢在他的脚前,“拿去吧!去娶你的李梦竹,你的小粉蝶儿吧!只是,不知道这小粉蝶儿已飞向何家?”

不会!他肯定这一点,梦竹会等待他!尽管他逾期不回,尽管他曾因为情绪恶劣和酗酒而有长时间没给她写信,但他知道她会等待他!现在,他将把一切真相向她坦白,她会原谅,她会了解,他知道!梦竹,那个小小的,善解人意的女孩!每当他想到她的时候,他总觉得她就是他心脏的一部分,那样亲近,那样密切,又那样地与他不能分割!

推开了他们曾共同居住的那间小屋的门,迎接着他的是厚厚的灰尘和凉凉的空气。他愕然地四面张望,空洞洞的房子里没有一丝一毫“人”的气息,桌子、椅子上全是尘土,阖拢的窗格上,一只蜘蛛正悠然自在地结着网。他在室内兜了一圈,无意识地喊了一声:

“梦竹!”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内散开,显得单调、落寞、而寂寥。拉开橱门,他的衣服箱笼等仍然好好地放在里面,梦竹的东西却已全部失踪,只有那只白毛的玩具狗满是灰尘地缩在墙角。他像旋风似的卷到了房门口,吃惊而惶乱地喊:

“梦竹!”

房东老太太从走廊的那一头走过来,扶着拐杖,对他点点头说:“何先生,你的房租已欠了两个月!你还租不租?”

“梦竹呢?梦竹在哪儿?”他文不对题的问。

“你那个女娃儿吗?”房东老太太撇撇嘴,不屑地说,“嫁人了!那个小妖精!呸!不要脸!”

“梦竹?梦竹!”何慕天张皇四望,不祥的感觉像阴云般对他罩了下来。冲过了房东老太太的身边。越过了那苍凉的大院落,穿过街道和小巷,他直奔往梦竹家中。在梦竹的家门口,他发狂似的扣着门环,等了一世纪那么长久,才听到有人来开门。门打开了,门里,是张口结舌,目瞪口呆的奶妈。他扶着门,急切地问:

“奶妈,梦竹呢?”

奶妈瞪大了眼睛望着他,那样子就像他是来自火星的一个怪物,好半天,她就瞪着眼睛一语不发。何慕天的心向下沉,抓住奶妈的手,他摇撼着说:

“奶妈,梦竹呢?梦竹在哪儿?”

奶妈像触了电一般,立即把手从他的掌握中抽了出来,向后连退了两步,哑着嗓子说:

“你……你居然有脸再来!”

接着,“砰”然一声,大门在他的眼前阖上了,差一点把他的鼻子都夹进门缝里。他一愣,立即想推开门,但,门闩已经闩上了,他扣着门环,嚷着说:

“奶妈!奶妈!奶妈!”

门里寂然无声,他感到全身热血沸腾,这是怎么回事?摇着门,打着门,他发狂似的在门口大嚷大叫。于是,门又打开了,他惊异地发现门里站着的是一个男人。

“你?杨——明——远?”他诧异地问。

明远屹立在那儿,满面寒霜,冷冷地望着他,像一座坚硬冷峻的冰山。

“你找谁?”明远板着脸问。

“明远——”何慕天愣愣地说,“梦竹呢?这是——怎么一回事?”

“梦竹?”明远狠狠地盯着他,“梦竹和我已经结婚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

“你——梦竹——结婚?——”何慕天讷讷地说。

“你不信吗?”杨明远扬了扬头,“去问小罗他们去,去问王孝城他们去!我们是正正式式结的婚!有证人,有婚礼,有仪式!梦竹现在是我的妻子,我警告你,何慕天,别再来惹她!”

几句话说完,又是“砰”然一声门响,何慕天再度被关在门外。他睁大眼睛,直直地瞪视着那两扇黑漆的大门,脑子里如万马奔腾,眼睛前金星乱跳。好一会儿,他的意识才回复了一些,用背靠着门,他呆呆地伫立着,梦竹嫁给了杨明远!这不可信,又像是真实的事实!三个月,天地竟然已经变色!这是怎么一回事?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他的双腿已站得麻木,暮色正在大街小巷中扩散。他站直了身子,勉力地振作了一下,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地向中大宿舍走去。无论如何,他要找到胖子吴他们,他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胖子吴,特宝,及另外三宝都一一寻获,何慕天突然发现世事已经全变了!胖子吴他们用一种陌生的神态来迎接他,没有人对他表示欢迎,只表示了淡淡的惊讶和浓重的冷漠。胖子吴用一副置之事外的态度说:

“梦竹和杨明远的事吗?我知道他们结了婚,详细情形,你最好去问小罗和王孝城!”

特宝和三宝们根本把头掉开,装作没听到他的问话,他凝视着旧日的朋友们,友谊已经不存在了!他看到的是敌意的眼光和轻蔑的神情。甩了甩头,他毅然地走出中大,渡江直奔艺专,好不容易,他找到了小罗。小罗愕然地望着他,惊异地张大了嘴,他抓住小罗的肩膀,喘息地说:

“你必须告诉我,我离开的三个月里发生了些什么?”

小罗犹豫地望着他,嗫嚅地说:

“这……应该问你!”

“问我?”

“梦竹和杨明远结婚了,如此而已!”小罗冷淡地说。

“可是——为什么?”何慕天叫。

“为什么——?”小罗重复着何慕天的话,直视着何慕天的脸,“慕天,我一直很欣赏你,但是,你不该欺骗梦竹。明远会好好待她,你就饶了她吧!她是那样善良的一个小东西,你怎么忍心玩弄她?说实话,我们全体为她不平,现在她已经结婚,生活得很平静了,希望你别再来麻烦她了!”

说完,小罗挣开了何慕天的手,扬长而去,连头都不回一下。何慕天呆立在男生宿舍之前,浑身像浸在冰流里,脑中昏乱得无法思索。然后,他看到了王孝城,后者走到他身边,算是所有朋友里对他最和气的一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小罗告诉我你来了,慕天,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要回重庆?”何慕天凝视着王孝城。

“假若大家已经判了我的罪,我只想知道罪名是什么!”他憋着气说。

“你还不知道?”王孝城!宅异地说,“梦竹到昆明去找你,你知道吗?”

“她——到昆明去找我!”何慕天叫,脸色顿时变成惨白,瞪着王孝城,体内所有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去找了你,没见到你,却见到你的妻子,”王孝城说,“你懂了吗?从昆明回来,她就和杨明远结了婚!”

何慕天点点头,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转过身子,他像一个梦游病患者般荡出了艺专,摇摇晃晃地,轻飘飘地向前面走去,踏过了草地,走上了石板小路,嘉陵江的水静静地流,岸边的垂杨正抽出了新绿。这是春天!春天,他已经没有春天了!从一块石板走上另一块石板,再走过一块石板,再走过一块石板……人生的路如此漫长,却必须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树荫、河岸、垂柳、小茶馆、南北社、友谊、爱情……他用袖子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她已经结婚,生活得很平静……他笑了!摸出了怀里的离婚证书,抛进了缓缓的江流之中,嘉陵江静静地流,证书在水面轻轻地漂,轻轻地漂。但是,一会儿,也就漂远了,消失了。这张离婚证书,一半财产换来的,家中还有个无母的小婴儿!他在河边的石级上坐下来,用手托着头,凝视着水面的洄漩和涟漪。然后,他笑了,他又哭了。喃喃地,他念着自己填过的词句:

逝水流年,人生促促,痴情空惹闲愁!

……

叹今生休矣,一任沉浮,

唯有杯杯绿醑,应怜我,别绪悠悠,

从今后,朝朝纵酒,恣意遨游!

恣意遨游!遨游向何方?站起身来,他仰天长笑。踏着夜雾,他走了!重庆的同学们再也没有看到过他。

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

一九四六年夏,梦竹跟着杨明远离开了重庆,带着一女一儿,随着艺专复原到杭州。

船离开了码头,重庆市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了。梦竹站在甲板上,望着那居住了二十余年的山城隐进了云天苍茫之中。再见了,重庆!再见了,曾经有过欢乐,有过悲哀,有过该埋葬的记忆的地方!再见了,老奶妈!再见了,南北社的朋友们!船愈走愈快,江面愈来愈阔。在滔滔滚滚的江流中,她看到了那个梳着小辫子,追寻着欢笑和梦想的少女,正徜徉于嘉陵江畔。“也再见了!”她对逝去的那个自己说。泪蒙住了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的视线。

依稀仿佛,她记起小茶馆,南北社,击着茶壶高歌的岁月……

“逝水流年,人生促促,痴情空惹闲愁……”

痴情空惹闲愁!但是,痴情也好,闲愁也好,都已经过去了!

“梦竹!进来吧!该给晓白冲奶粉了!”明远在船舱中叫。

她对茫茫的天际再依依地望了一眼。

“哦,来了!”她说,拭去了泪,甩了甩头,跑进了船舱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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