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千帆不知道范团和段志恒在书房里到底说了什么，但是他明显感受到范团的情绪好了很多，不再像之前一样总压抑着心事了。
他一如小时候，成了范团身后的跟屁虫，跟着她从前跑到后，只有晚上要睡觉了，才恋恋不舍地在她房门口说一句晚安。
“恭喜宿主，反派黑化值即将清零。”系统精神一振。
虽然中间有一些风波，但是自从住进段氏豪宅，过千帆的黑化值就嗖嗖嗖往下掉，仿佛只要能看见范团，就能扫空他内心的阴暗。
范团坐在阳台，就着月光劈里啪啦敲着键盘，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数据。
她闻言抬头，正好看见隔壁阳台面向自己端坐着的过千帆。
碰到她的视线，过千帆触电似的低头，欲盖弥彰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书，脸颊和耳根却悄悄红了。
范团笑了笑，吹了一声口哨，压低声音：“要过来玩吗？”
过千帆一下子站起身来，搁在腿上的书掉了下去，发出啪地一声响，吓得他浑身一凛，手忙脚乱地捡起来，脸更红了。
范团禁不住笑起来，靠在椅背上，将电脑合起来，勾了勾手：“来？”
过千帆看见她笑，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眨巴眨巴眼睛，站在窗台上左右看看，蹑手蹑脚地翻过护栏，来到范团这边的阳台上。
“给你看个好玩的。”范团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又打开电脑，关了刚刚那个界面。
过千帆乖巧地坐在旁边，伸着脑袋去看屏幕，胳膊却不安分地往范团旁边靠了又靠。
屏幕又一次亮起来，一张张照片在屏幕上显现出来，自动播放着。
过千帆愣了，这一张张照片看似是范团的自拍，可仔细看去，每一张的角落里，都能看到乔装打扮，满眼执着的他自己。
从五年前她开始出来打拳起，她就发现了这个小尾巴！
“你……”过千帆喉头一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范团是笑着的，每一张照片都是笑着的，现在也是笑着的，她没有生气。
可是为什么？
她不是没有认出自己吗？她不是……
“你骗我？”过千帆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还以为他演技很好，可是没想到范团才是影帝。
要不是她主动把这些摊出来给他看，恐怕他这辈子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早就暴露了！
“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还……”还对他那么好，还一直护着他，还假装不知道，去看他拙劣的戏法。
范团一张张欣赏着照片：“只许你骗我，不许我骗你啊？”
转校第一天的漠视，她还耿耿于怀呢，虽然知道那是过千帆不敢离她太近，但不妨碍她心里不舒服。
“你不敢靠近我，其实我也不敢靠近你。”范团收了笑，眼睛盯着照片里的过千帆，认真道，“你以为这五年我没想过找你？我想过太多次了。”
“但是不行，我的身份，我的职责，你知道的越少越好。我已经不负责任过一次，不能不负责任第二次。”
过千帆沉默许久，才幽幽地说：“早知道，我就早点把段志恒的身份透露给你了。”
“你知道？！”范团眉稍一跳，有些惊讶。
段志恒瞒着他那么多年，宁可他恨自己，宁可他不叫自己一声爸爸，也要瞒着的事情，过千帆早就知道？！
“嗯。”过千帆点了点头，“妈妈走的时候……很不对劲。她那种反应，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一旦存了怀疑，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找到真相。
当年妈妈惊恐地后退，浑身抽搐着叫他滚，最后用悲哀的眼神看着他，一跃而下……
这些反应太过反常，对他来说太难理解，但是当他愿意去查，愿意去了解的时候，又很简单。
瘾犯了。
他的妈妈那么爱他，既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那样狼狈不堪的一面，也不愿意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知道了这些，段志恒的一些行为就不难理解了。
囚禁妈妈，定时来家里的医生，每次进去都脸色阴沉，出来则一身伤痕的段志恒，还有不惜恐吓威胁也要让他远离那个房间的举动。
一切都清晰了。
过千帆离开段家，不是恨段志恒，是恨他自己。
如果他没有自作主张去“救”妈妈，如果那天他反应快一点，再快一点，如果他敏感一点，能早点发现这些不对劲……
可惜没有如果。
“我知道这一切都和那个绑架案有关，所以进行了一些调查。”他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出来，“结果发现段志恒的信息是官方保密的，就猜到了什么。”
“跟着你那几年，你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一次两次不理解，三次四次看不透，可七年，我又不是傻子。”
范团看了他一眼，就算跟了她七年，可她执行任务的保密性极高，表面的活动一般人就算再跟十年也看不出来。
他岂止不是傻子，他聪明过了头。
“他不想让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不知道好了。”过千帆抿了抿嘴，有些懊恼，“谁知道你是因为……”
早知道范团是害怕给他带来麻烦，他绝对一早就告诉她段志恒的真实身份，打消她的全部顾虑。
平白耽误了几年时光，他真是蠢货！
看着满脸不爽的过千帆，范团轻声笑了起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现在也不晚。”
虽然耽误了几年，可是这几年来，他们两个都用各自的方式守护着彼此，人不曾在一起，心却紧密相连。
……
一年后。
骆爷落马入狱，段氏扩张，但是地下拳场却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游乐园休闲区，电视里播放着新闻。
范团抬头看去，骆爷脸上被打了马赛克，因为牵连甚广，部分罪名被隐藏，但是她知道，死罪是免不了了。
“等久了吧？”过千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想拍拍她的肩膀，却顾忌手心的汗，在身上蹭了又蹭，可范团已经转过身来了，只好作罢。
“没事。”范团笑了，看着他藏不住的小表情，主动伸手牵住他，“怎么样？”
过千帆紧紧攥住那只手，欣喜之情难以言喻：“录取了！”
他俩今天本来约好了一起去游乐园玩，可临出门的时候，他却接到了电话，这才耽误了一段时间。
“不后悔？”范团看着他这个样子，心一软，“你本来可以去……”
过千帆一把把她拽进怀里，死死抱住，害怕地说：“你不想要我了？”
范团无奈，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只是以过千帆的智商和能力，全世界的好大学都随他挑，他完全没必要跟着她去军校。
军校是军事化管理，他先天运动能力低下，就算凭藉超强的理论知识和勉强过关的身体素质考进去，未来的几年时光对他来说也是巨大的挑战。
“我只是怕你为了我耽误了前程。”范团抱着他安抚，丝毫不顾及周围人的目光。
过千帆心里一松，但仍赖在她怀里不起来：“我不，你得带着我，你去哪儿都带着我。你可以，我也可以，我很厉害的。你别丢下我。”
耍赖皮。
“而且……”他声音认真，“我也想做点什么。像范叔叔、尹阿姨，也像那个男人一样，做点什么。”
他站直身子，眼睛里只有范团：“如果是和你一起，那这一切都会变得加倍有意义。”
“是吗？”范团坏笑，“加多少倍？”
“无数倍。”
过千帆没有丝毫的犹豫。
“无数倍。”
“只要是和你在一起，一切都有意义。”
这就是他人生的意义。
系统听了牙根痒痒：“是么是么？既然这么有意义，为什么还剩三点黑化值不消除？！男人都是大屁眼子！大猪蹄子！鬼话连篇！”
范团装作没听到，勾唇笑了笑：“我去买票，你在这儿先等我，买个冰淇淋吧，我回来就能吃到。”
过千帆本来想和她一起去，又听她想吃冰淇淋，连忙点头：“好，我在这儿等你。”满脸写着“我会乖”。
范团笑着远去，却在两个转角处停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想知道为什么？”
系统一愣，这才明白她是在跟自己说话。
“因为我修改了你的程序，所以就算他黑化值清零了，你那里也会检测到三点黑化值。”
系统大叫起来：“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更改我的程序！你只是……”
“只是低端位面的人，对吧？”范团帮它说完，“可是我很强。”
“南音曾经说过，你有一场浩劫。”
“你应该听她的话的。”
系统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没来由的恐惧，它惊讶于这种感觉，它不就是一个小小的人工智能吗？为什么会感觉到人类的情感？
“我修改了代码，以管理员身份进入了最底层。”她靠在墙上，幽幽地说，“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什么？”系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却只能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什么都没有。”
范团吐出一口气：“什么，都，没有。”
“没有逻辑，没有代码，没有数据。”
“你的核心，就是虚无。系统，你根本不存在。”
“我花了一年时间，留下你去查底层逻辑，却没想到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系统心凉了：“可是……可是我是存在的啊！我做了这么多任务，我完成了这么多……我见了这么多人……还有你，你知道我存在的！”
范团点了点头：“所以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今天。”
她笑了笑：“你查一下系统后台，看一眼所有的原著作者。”
系统听了她的话，去查了一遍，却发现所有的原著作者都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这些小说都是同一个人写的。
而作者的名字，叫“斜晖脉脉水悠悠”。
“过千帆？！”系统颤着声大叫，“这些小说，是过千帆写的？！”
范团点头：“以我和过千帆为原型，我们是书中的所有人物。”
“最后一本，他写的是我们两个的故事，所以这个世界建立在高位面和低位面之间，一念之差，就可以是小说和现实两个世界。”
系统哽住：“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小说世界，所以我才不存在？”
“对。”范团终于对这个人工智能有了些许的赞赏，“而现在，我需要把小说世界和现实世界合并起来。”
“我不希望还有另一个世界，还有另一个我和过千帆在彼此逃避。现在是最好的结果，我要合并两个世界。”
系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原来是这样。南音说我会有一场浩劫，指的是我会消失。”
“如果我拒绝帮助你，我就可以继续存在了。对吗？”
范团点头：“对。如果你不帮我，两个世界无法合并，现实世界的过千帆继续写下去，你就会继续到另一个世界，下一个世界，你会一直在小说世界存活下去。”
“如果你帮我，两个世界合并的时候，就是你这个bug被修复的时候。”
系统苦笑了一声：“我只是一段数据，不，我连一段数据都不是了，你可以直接修改我让我帮你的，为什么要问我？”
“你有权利做出自己的选择。”范团开口，“你不只是一段数据，你远胜于那些。”
系统哽咽，真相突如其来，压得它喘不过气。
可是仔细一想，它连数据都不算，哪来的气要喘？
“我见了那么多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看见李安淮的锦绣河山，看见孟羲颜的绚烂人生，看见南音的道，看见杜晴岚的顽强抗争……”
“我见过那么多东西，我怎么会不存在？”
“我经历过那么多事，我怎么会不存在？”
范团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关系，你不想帮我的话，拒绝就好了，我会恢复你的数据，你就可以继续……”
“不。”系统的声音坚定有力，“我帮你。”
“我见过那么多，这让我不再只是一个冰冷的程序，而更像一个人。”
“范团，这场旅途，是时候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