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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扎胡里泰。连续舍出去九万五千两白银，现在总算到了收获的时候。
百年以上老山参五百株，“单门“鹿茸三百斤，”莲花“鹿茸八百斤，整张极品紫貂皮五百张。总共底价十万两！这个底价不算贵，光极品紫貂皮在江南的价格都普遍超过每张百两。
胖子算是把老家那点特产都倒腾来了。这些东西都是女真部族给自己的宗主——大明皇朝进贡的专属物品，一律禁止私卖民间，如果是平时小打小闹的规模，在辽东本地就能完成，但大批统售就要到丰镇这种地方才行。扎胡里泰提出的数量是他整个部族一年来的大半收获，就指着这次能卖个好价钱，然后给战士们升级装备。扎胡里泰始终牢记出发时贝勒爷的谆谆叮嘱：
“事情办的不好，你就从草原一路给我用脚走回来！”
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如果这批货物不能卖到十八万两以上，也就是说把买童男童女的钱抵回后再在底价基础上有所收益，那么他对于之后的军械交易真的是半点把握没有。那一万根牛筋只能让他保住脑袋，但是不是真的要走回家，就要看自己能买到多少明朝军械。贝勒爷从来不开玩笑，说让扎胡里泰走回去，他绝对不敢省掉一步。
女真人拿出的货物和报出的价格也带有明显的针对性——只有汉人才感兴趣，并且愿意出高价争夺。至于那两个蒙古人，扎胡里泰从开始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何况他们现在怕是已经荷包半瘪了吧？
“‘单门’鹿茸就是主枝旁边只有一个分岔，‘莲花’鹿茸就是主枝旁边有两个分岔。分岔越少就越好。”扎胡里泰不等别人发问就主动介绍，三句话把他憋出一头汗。汉人的话真的是太难学了！
三个汉人不动声色，反而是两个蒙古人第一次知道这种知识，轻轻的点头赞叹。扎胡里泰感觉自己好像要一拳打肚子，结果拳头却落在腚上，打出个屁来。
竞价情况非常不尽胖子的意，完全没有预想中热烈。两个蒙古人果然兴趣不大，盗马贼没喊价，另外一个也只加过一次价码就退出。剩下三个汉人三百两五百两的抬，好像漫不经心，但又耍的高兴并不放弃，这让扎胡里泰脑门的汗水越来越多。
聪明的女真人碰到智慧的汉人，绵羊伪装的豺狼碰上猛虎扮成的猪，这种悲哀偏偏被身负重任的扎胡里泰遇到，上演了一出今晚交易过程中最无悬念的商业较量。三个汉人一边慢腾腾的维持竞价过程，手指却在迅速曲动，做着无声的协商。丘其仁今晚已经不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情况，阻止或者警告对他的利益都是极大的损害，所以他乐得看戏。七情外露的蒙古人和女真人成为羊牯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汉人的协商很快有了结果，其中两人同时停止报价，剩下一个直接把价格从十万五千两提到十二万两，然后也闭上了嘴。丘其仁知道这最后一次大幅度提价并不是可怜货主，而是三个汉人在保证他这个主办者的利益，这种不可言传的潜规则不是蒙昧的蛮族可以理解的。
扎胡里泰瞪着牛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却再也等不到哪怕一两银子的加价。房间中除了他粗重的喘息，没有任何声音。胖子哭丧着脸无力的靠在椅背上，神情呆滞，连丘其仁宣布成交的话也充耳不闻。
没有人理会女真人，除非他敢反悔交易。紧接着就轮到最后一个汉人提出交易货物，也是今晚最后一道大菜上场。
这个小胡子年纪不大，不到三十岁的模样，但已有身经百战的沉稳气度，手中一把折扇轻轻摇着，并不急于开口说话，而是把今晚在场的交易人看了一遍，再看看居中端坐的丘其仁，然后把折扇一合，才开口道：
“钢刀两千把，单人钢盾两千面，五发连弩二百把，外带弩箭两万支，长弓八百张，外带铁头箭八万支，全部是大明禁军级别装备。底价三万两。”
语惊四座！诱人的货物和如此低的底价，不但让扎胡里泰猛然惊醒，两个蒙古人大睁双眼，就是另外两个汉人脸颊上也微微抽动，二目放光。这是今晚最**裸的违禁品，与纯血马、牛筋不同，这些武器的名称一经说出，字句之间就带着金戈凶气，似乎眼前已经浮现血光。一时间没有人贸然叫价。虽然所有到此的人之前已经得到丘其仁含糊的通告，但货物被真正摆上台面来，还要面对虎视眈眈的其他竞价人，谁都要以最谨慎的态度对待。
三万两的底价出乎扎胡里泰的预料，这让他成为此时心情最为兴奋和紧张的人。看来自己还有参与争夺的实力，扎胡里泰准备死磕到底！他通红的眼睛很快的看了其余几人一遍，见没人有第一个喊价的意图，就脱口而出：“四万两！”
盗马贼和扎胡里泰都是之前卖出最高价十二万两的人，去掉给丘其仁的二万四千两，也能再凑出十万两，他和女真人展开了最激烈的竞争。另一个蒙古人虽然跃跃欲试，但财力枯竭的现状令他力不从心，当价格升到六万两，看看还在热火朝天叫板的同胞和胖子，只好无奈的选择退出。两个汉人一直紧握拳头，抿着嘴唇，身体前倾，但却始终不参与竞价。不是他们不眼馋，而是因为这种货物拿在手上是一把双刃剑，而且砍到自己头上的可能性要远远大于砍到敌人身上。只要使用一次，就不能保证不被官府知道，无论帮派的路子多宽，后台多硬，都会像捅了马蜂窝一样麻烦不断，甚至身陷灭顶。导致最让人眼红的货物却只有最少的人参与争夺！
扎胡里泰又找回了刚才拼下一万根牛筋的感觉，心中没有得失，没有对错，甚至没有成败，只剩下把盗马贼踩在脚下的欲望，眼中火焰熊熊，把盗马贼盯得阵阵心寒。价格已经到了八万两，盗马贼开始犹豫，但却不肯输在临近终点的地方，咬牙硬撑。
“十万两！”扎胡里泰大喝一声，手掌重重在椅子扶手上一拍，“腾”的站起来，勃然欲作，怒视对手。
盗马贼习惯性的张口要跟进，可看到女真胖子吃人般的目光，怀疑如果自己再跟，这个女真“蛮子”是不是会不顾此地规矩，直接冲过来玩命？何况不说自己也快没有本钱撑下去，就算能得手，自己势单力薄，要如何押运如此大量的军械穿过处处危机的草原回到老巢？他张了半天口，终于说道：“我，我放弃。”
扎胡里泰又站在那里把吃人般的目光投向两个汉人，见二人没有叫价的意思，便把眼睛看向丘其仁，期待之意湛然。“没有人再喊价，那么这批货物的得主是这位客人。”看到丘其仁的手指向自己，扎胡里泰仰天大笑。
这是痛快的笑！这是得意的笑！这是绝处逢生的笑！他开怀的笑！
小胡子平静的看着扎胡里泰，眼中的意味有些古怪，但除了丘其仁，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他并没有以底价三倍的价格卖出货物的喜悦，甚至没有任何可以称为高兴的神色，只是那么看着女真人，好一会儿之后又看了丘其仁一眼，便把目光投向别处，不再放到任何人身上。
交易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快戌时才结束。众人走出房间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残破的月相如蛾眉一般挂在空中，几点星光若隐若现。这不是个明朗的夜空。交易参加人或得或失，表情不一，只有扎胡里泰志得意满，最为高兴。他这次不但完成了任务，买到大批明军军械，还意外收获了难得的一万根牛筋，并且此时在他眼中，五十个乖巧精致的童男童女更是可资进阶的最佳利器，他满怀接收这些小崽子后立刻挑两个就地正法的快意冲动。
两个蒙古人也算各有收获，卖掉了在草原无法出手的纯血马和牛筋，其中一人还将拥有在草原上无比稀缺的大量食盐，以及回去能为自己换来更高地位的纯血马。似乎只有三个汉人没有特别建树，尤其是那个卖盐的，除了几万两白银进帐，纯血马的马毛也没有摸着一根。
众人趁夜跟着丘其仁到存货地交割银货。如果顺利的话，明天清晨他们中最快的将会神鬼不知的置身百里之外。扎胡里泰骑在马上，守候在“蒙汉楼”外的护卫已经围拢在他身边，“哒哒”的马蹄声响处，小跑着在黑暗中行进。其他交易人身边也都跟随了几个护卫，一群几十人的马队制造出无法掩盖的杂音，在辽阔的草原上远远传出。
做为存货地点的集镇完全是丘其仁这几年一手建立，“蒙汉楼”其他几个东家都无法插手。其中有百间左右的民居和各种店铺，运转自成一体。除了每次趁着赶丰镇大集的机会，允许镇外的人来此售卖各种货物，平时非常排外，陌生人难以在其中立足，更别说探听消息，所以张平阳才只能装成商贩伺机窥视其中秘密。
翟堂坐在屋外一张板凳上，时刻注意着丰镇的方向，心中充满了对今晚行动的迷惑和受人控制的无力感。今天天色完全黑了之后他曾试图逃脱，但不知何时被“鬼”似的麦德隆跟上，直到他跑出几百丈远正在暗自庆幸的时候，又跟他玩了一次“突袭”游戏，随后翟堂便垂头丧气的自己走了回来。此刻他只希望张平阳能够遵守诺言，把向女真人提供货物的卖家留给他处置。
张平阳也坐在屋外，正一边喝着秦昭给他泡的茶，一边把眼睛看着天上的月牙，轻松悠闲，仿佛忘了今晚是一个特殊的夜晚。麦德隆把他现在的状态形容为“享受黑暗中的温柔”，听得翟堂头皮发麻，不知道旁边无声的秦昭会怎么想。
“他们从丰镇出来了。”秋可侍突然对张平阳说。
翟堂看看黑暗中模糊的高大坐影，然后朝丰镇方向极力定睛观察，好一会儿之后，才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纷乱蹄声，不禁暗暗赞叹秋可侍一声。“怎么样？佩服吧！能加入有这样高手的组织是你的荣幸啊……”从下午开始，麦德隆一直在尝试拉翟堂入伙，理由是舍不得弟弟不在自己身边，让翟堂苦恼的想哭，而之所以仍然能够坚持下去的原因，除了身不由己之外，还因为今晚自己逃跑被追回后秦昭横空出世的一句话：
“你师父是不是齐梅鹤？”
齐梅鹤确实是他师父，而且这个名字是他师父的本名，除了自己这个单传徒弟外，外界只知道他叫薛孤鸿。没有哪个“趟手”会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否则后果只能是招来无尽的追杀。翟堂的震惊无以言表，但秦昭却再不肯吐露只字片语，翟堂忍受了包括麦德隆的“纠缠”在内的一切，并开始主动合作，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解开这个疑问。
蹄声越来越近，但张平阳等人一点起身准备的意思也没有，这让翟堂坐立不安，禁不住对张平阳道：“他们马上就过来了”。曾经洒脱自信、行事飘逸的他今天的表现只能用“进退失据”来形容，不过这并不能全怪这个“趟手”行里的天之骄子，没有经历过失败挫折的辉煌永远是残缺的，现在翟堂只是在修补这块残缺而已。
“我知道。”张平阳的话听起来平静的让人发冷。
“你们不用准备吗？”
“不需要。我们并不打算进攻这个镇，我们要的只是他们的货物。”
“你在等他们把货物运出来？可如果镇中有地道的话，他们不一定会从镇中出来。”翟堂的职业让他很熟悉也很自然的想到这些房屋建筑中的小把戏。
“这个你等一会儿就知道了。你如果需要准备的话可以自便。”
“我，我需要离目标近一些才能跟踪得到。”
“可以，麦子和你一起去。”
麦德隆走过来拍拍**的翟堂的肩膀：“走吧！我的弟弟。”语调晦涩苟且。
丘其仁一马当先，领着众人驰进了镇里。今天因为有交易，早就下了灯火管制令，此时镇中一片黑暗，如果没有丘其仁带领，这里对任何人都将是波诡云谲、危险重重的所在。黑暗的环境不但利于狙击，而且无论是远处窥探的人还是交易者本人，都很难找到或是记住通向秘密仓库的方向和道路。
不过任何事情都是两面的，黑暗对于“鬼”似的麦德隆和精于潜行追踪的“趟手”中天之骄子翟堂来说，也恰恰是最好的掩护 。此时潜伏在一间民居中的二人正通过窗角和门缝看着一行人马从屋外的街道中驰过，而房屋原先的主人正安详的“睡”在床上，无法对闯入者进行干扰。
“人不但靠眼睛看，还能靠耳朵听，这帮人不点灯，可骑着几十匹马，有够嚣张的。是不是有点‘掩耳盗铃’？”麦德隆对翟堂小声说道。翟堂不理他，但心里颇以为然。
丘其仁顺利的时间太长了，尤其是这几年对明朝的小动作屡试屡爽，他赖以保命立业的隐忍谨慎终于出现了松动。骑在马上招摇的感觉令他非常享受。
一群人在黑暗的街道上驰行了很久，只能偶尔在墙边街角发现少数的侍立者，但没有人敢怀疑这个镇子真实的实力。扎胡里泰开始还能记住方向，但时间长了就只能靠感觉猜测。他感觉好像不但在左右拐弯，还忽前忽后，所走过的路线如果画在纸上都快成一张蜘蛛网，丘其仁也太过于谨慎了。麦德隆和翟堂幸好始终跟在后面，他们不需要记住道路，只要还有声音想起，再加上翟堂下在女真人身上的追踪药物，就可以让他们省去扎胡里泰那样的烦恼。终于，奔驰的声音停了下来，麦德隆根据自己处在镇中的位置判断，丘其仁停下的地方就在镇中心附近。二人趁着几十个人情绪还没有稳定下来的一点空档时间，迅速的潜到附近。看到众人纷纷下马后跟随丘其仁走进一间非常普通的民居中，麦德隆紧拉住翟堂的胳膊，不管翟堂本能的挣扎，悄悄缀在这群人的最后，也一起走进了房间。
房间中仍然是漆黑一片，但空间不小，加上只有极其简单的几件家具，接近四十个人到了里面居然没有发生挤碰。麦德隆和翟堂听到一阵挪动桌椅的声音，然后在屋子的角落突然有微弱亮光从地上发出，一个人话音响起：“现在下梯子，各人留神脚下”。之后房间中的人逐渐减少，陆续进入光亮处的地洞口里。麦德隆和翟堂二人刻意留到最后才跟着下去，发现眼前是一条两壁燃着寥寥几盏油灯的地道，光线仅够辨识脚下黄土夯平的道路，宽度也仅供一人行走，前方出现拐弯，不知通向哪里。地道不高，个子较高的人需要低着头前行，一时无人发现麦、翟二人的不妥。走了没有几步，落在最后的麦德隆就听到刚才入口处发出一些响动，回头一看，借着壁间的灯火，原来是有人把地洞口的挡板恢复原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