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你担心有埋伏，我绝对不会陪你过来的！我受够那些老家伙了！”歌洛莉娅说罢，马车正好停下。她拉开车厢壁上的小窗，望见窗外十几步之外，有一栋宏伟的建筑，仅占地面积就令人震撼——需以顷为单位计算。这在塞伦西亚城中是极为奢侈的。
塞伦西亚城极为拥挤，即使是最富有的家族，也难在城里拥有一座豪华的宅邸。但城中却有十余座大小的剧院，在歌洛莉娅面前的，便是其中最大的一座。
奥雷里奥推开车厢门，先行落到平地上，再回头帮助身穿长裙，行动不便的歌洛莉娅下车。奥雷里奥握住她纤细的左手，两人一同走上剧院前的四十八级石阶。
剧院的入口处，有条数十人的队伍。排队的人来自不同的阶层，从事各行各业的皆有，因此装束也各不相同：队尾一对中年男女，男人穿着黑袍，妇人则穿了条金色的长裙；前面的两个年轻女子，却穿着朴素的棕色棉布裙子；而在一旁队伍之外，有个穿着光鲜的纨绔子弟，正焦急地远望，大概是见开演的时间将近，队伍越拉越长，可女伴却迟迟不现身。
歌洛莉娅望见那队伍，叹道：“我们真该早点来的！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就来了这么多人！”她正要走向队尾，奥雷里奥却轻轻牵引她，两人一同向左侧移动数步。
“怎么？不用排队？”
“的确不用，我们的入口在那边。”说罢，他向更靠左的地方一指。此时，恰好有对穿着华贵的老年夫妇，从别处登上石阶，走向他所指之处。那老年贵族右手取出邀请函，递给门前几位侍者之一，侍者很快恭敬地递回，另一人则迎上来，将夫妇二人引入剧院里。
“这好！”歌洛莉娅喜笑颜开，“我最反感排队了。我们不急着进去，在这稍微等一会。我不想太早进去见那个老头，反正按时到了就不算失礼，对吧？”
“当然。”奥雷里奥说道，“在塞伦西亚，到得过早也属于不守时。”两人退到一旁，后背离大块玻璃点缀的外墙，不过有半步之遥。歌洛莉娅踮着脚，向入口处张望，只见门卫的左手边，立着半人高的大木桶，木桶里装了些色彩鲜艳的物件。
“那是什么？”她好奇地问道。她刚问出口，见队首的那人摇着头，将两颗柠檬投入了桶里。“水果？不许带水果？”
“我本来以为我看戏很少，没想到……你看得更少。”奥雷里奥说道。
歌洛莉娅说道：“我是没怎么看过，最近几年一次都没看。小时候倒是经常看，是母亲强迫的，她可喜欢看戏，一来塞伦西亚城，就恨不得天天住在剧院里面，还总说比艾雷加的剧团演得好。但我不喜欢，我觉得演员表现得太夸张了。我就特别奇怪，演到某个人死了，为什么不把他的死演出来，反倒要别的演员在旁边嚎哭？”
“你大可放心，近几年的新戏，没这么多哭戏了。”
歌洛莉娅一笑：“还说你看得少，你不是知道得很多？”
“我只是道听途说。”
“你知道这么多，但是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歌洛莉娅说着，又向盛装水果的大桶指了指。
“观众中有些特别挑剔的，如果台上的演员犯了错误，观众不会给他们留脸面。前些年管理松弛，仅仅不允许带番茄和生鸡蛋之类汁水较多的食品，现在大多数水果都禁止了。”
歌洛莉娅一笑，正要回话时，见不远处的街边，一位老者在两个仆从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的车厢。那老者白发苍苍、面容枯槁，看上去像是有八九十岁。他难以独力行走，但又不想让仆人帮助，愤而挥动双手，直到另一个仆从送上拐杖。
他接过拐杖后，一把推开仆人，两条腿在地上艰难地挪动，行走的速度不及常人三分之一。他的腿脚如此不灵便，却执意要独自走上石阶。仆人们大概知道他倔强，谁也不敢上前搀扶，只默默地跟在后面，半仰着头看向老者的背影，以免他站立不稳，从台阶上滚落。
剧院前的石阶被分成八段，每六级为一组，每一段的最后一级，都有近十呎宽。老者登上最初的两段，尚能坚持到第六阶再停下来休息，之后却越来越气力不济，甚至每一阶都走得艰难。
歌洛莉娅一惊，低声问道：“那是……贝罗议长？去年去卡塔利斯之前，他代表元老院讲话，我那时见过他。当时他还很精神啊，怎么……”
“要不是脸上那道疤，我也认不出他。”奥雷里奥说道，“冬天时那次刺杀，虽然没夺了他的性命，但也让他受了重创。”
“新贵族真可耻。”歌洛莉娅低声骂道。
奥雷里奥说道：“别这么武断，在掌握确切证据，并有足够的实力之前，不要开口指责别人。”
“我知道！”歌洛莉娅说道，“我从来没公开喊过！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但我又不傻。”
“很好。”
“我们是不是该去问候一下？”
“不。”奥雷里奥明确地反对，“我想他绝不会希望要会面的人，还是被他轻视的年轻人，看到他这副模样。”
歌洛莉娅说道：“可人终究都会老的，我觉得也没什么。”
“因为我们还年轻，可以这么坦然地说话。再过十年，开始觉得浑身各个部分，都不如前一年灵便的时候，你就会开始害怕变老，并且坚持自己并未变老了。总之，走，我们先进去。他有仆人照应，我们不用担心他。”
两人从专为贵宾设置的入口进入剧院，跟随着一位向导走上螺旋形的阶梯，终于来到了二层，站在U形回廊的最底端。向导说句“这边请”，便向右侧走去，将两人引入包厢里。
“二位先请坐。”向导说罢，便恭敬地退出包厢。不久，先后有近十位侍者先后入内，将美酒和甜点等摆放于几上，随后呈上的是台词本与望远镜。
奥雷里奥估计，暂时不会再有人入内，便偏头对歌洛莉娅嘱咐道：“对议长稍微恭敬一点。不是年轻人对老人的尊重，而是公民对老英雄的尊重。那些老者确实傲慢，但是……”他将声音压得更低：“他们所需要的东西，简单、廉价又没有实际的价值。只是谦恭就能讨得他们欣喜，这世上一定没有更实惠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