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安爵士听见这番话，话语和表情都一时僵住。数秒后，他注意到奥雷里奥等正望着他，似乎在细致观察他的神情，才慌忙地问道：“真……真的？”
奥雷里奥并不作答，转而抛出问题：“看来你并不开心？”
“怎么可能！做臣子的，理应为君主高兴。陛下能得到强援，重新踏上利贝拉的土地……”塞安又挤出不自然的笑容。
奥雷里奥却将他打断：“很好，我知道了。如果是女王的臣属，确实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可惜，你是拉塞尔家族的封臣。你在接受册封时许下的誓言，均是对尼古拉?拉塞尔的。如今尼古拉身死，你应该转而效忠他的儿子。”
塞安说道：“我并未对他宣誓效忠，他犯下这等叛国的罪行，我怎么可以……我再重申一遍，我已经放弃了过去的誓言，现在我只忠于女王！”他说得慷慨激昂却板着脸，表情和语气并不匹配，这令奥雷里奥更觉得诡异和可疑。
“理由。”奥雷里奥问道，“支持一位暂时失势，被赶下王位的前君主，很多人都不愿意这么做。你是什么人？投机主义者？拉塞尔家族赐予你的东西，实在不能满足你的胃口？”他咄咄逼人，因为他相信，编造一个谎言，需要用更多的谎言掩盖。而人的思维是有局限的，只要追问到底，说谎者往往不是词穷，就是自己露出马脚。
“因为……比阿特丽斯，女王陛下，是利贝拉王国合法的统治者。”塞安答道。
奥雷里奥心想：“真讽刺。论及合法性，她是僭位者，她的儿子才是正式继承的国王。我对封建领主的继承和篡位不感兴趣，反正站在共和国的立场来看，不论是继承还是篡位，只要未经选举，就都是非法的。但是，这个家伙，生在封建体制的国家，对‘合法性’的问题，理应比我敏感得多。”
塞安又补充道：“陛下，她被民众所爱戴，所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奥雷里奥说道。
“您还有什么疑虑，请尽管提出来。我向神起誓，我绝不会背弃陛下！”塞安说罢，便向着东南方跪下，又抽出随身的小刀。歌洛莉娅见他摸出武器，当即跳出来拔剑便砍。可塞安竟极为沉着，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能见到那柄落下的利剑，却全当没有看到。
他上身跪得笔直，在歌洛莉娅利剑击中他之前，便先用小刀割破自己的掌心，放出一股鲜血。他将手一翻，血液便滴落入泥土中。他又重复了誓言：“我绝不背弃陛下！如果我违背这誓言，请神对我降下天罚、对我的家族降下天罚。”
奥雷里奥冷眼望着他，心想：“廉价的誓言。我听说拉塞尔家族，很喜欢提拔一些出身卑贱的人。他或许就是其中之一，他没有显赫的家族，所以就算背叛了比阿特丽斯，神再显灵确实降下惩罚，他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小的。”
奥雷里奥思虑深重时，比阿特丽斯却为塞安的誓言动容。她走到塞安身边，轻声说道：“起来吧，塞安爵士，你确实是真正的骑士，是骑士中的骑士。”
“陛下，我……”塞安的声音开始颤抖，像是即将要哭出来，脸上却是欣喜若狂的表情。奥雷里奥又想：“莫非他的一切表情，都是模仿的？这个家伙，真的还有自己的灵魂？”
他正要开口追问，试图搜寻更多破绽，却听见比阿特丽斯说道：“他是个忠诚的人，虽然看起来不那么可靠，但他确实在这一路上，给了我莫大的帮助。请你不要刁难他。”
“我没有刁难。”奥雷里奥说道。
比阿特丽斯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有意为难。我也……我本来也没法命令你，现在更不可能要求你做什么。这是我的请求，我也许可以厚着脸皮地认为，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奥雷里奥未给出答复，只是对她报以注视，心里却想着：“是的，如果你死了，夏尔?拉塞尔就会得势，我不想看到这种情况，我不希望他能安眠。”
比阿特丽斯继续说道：“假如塞安爵士真的打算伤害我，那么他这一路上，可有的是机会。他可以割了我的头颅，送到夏尔?拉塞尔的手里，然后他想要什么奖赏，就能得到什么奖赏。如果他的目标本来就是功名，那他把赌注押在我身上，大概并不值得。跟随我是相当艰苦的，我现在找到容身之所都困难，更何况再登上王位？总之，我相信他的忠诚！”
“您说得有道理。”奥雷里奥点头称是。但他内心却仍有疑虑：“但假如他的目标不是女王，而是别的东西。比如说这个家伙跟来，搜集我庇护女王的证据？又或者，他根本就是拉塞尔派来对付我的。总之，不论是针对塞伦西亚，还是针对我本人，又或者根本是无辜的……结果都一样，我不能冒险留这个活口。”
奥雷里奥说道：“好了，我们又浪费不少唇舌，是时候做正经事了！”他摸出之前巴尔巴利先生交予他的药水，递到比阿特丽斯手上，说道：“请。”
“你……要给陛下喝什么？”
比阿特丽斯一点头，在塞安的质问声中，取下药瓶上的软木塞，又将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那瓶药起效极快，她还含着药水尚未咽下时，散出的气味就使得她脑内昏沉，吞下后不过十数秒，她就觉得余下三人的脸庞，都开始明显地扭曲。她的视野渐渐变得晦暗，尚未感到眼皮发沉而合眼时，便已经无法视物。她向后仰倒，歌洛莉娅伸手将她拦住。
“你！”塞安凑到比阿特丽斯身前，伸手摸向她的手腕，只觉得她的脉搏起先若有若无，数秒后又彻底消失。
他一愣，“嗷”地怪叫一声，向后跳出大半步，双手用力拉扯自己的头发，随后又捶胸顿足。歌洛莉娅正想告知他药水的真相，却又听见他大喊：“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没想到会这样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