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从来没想过宋澈会听到她和阿西的对话，然后用他自己三十年的寿命来交换她的平安。那天她在房里弹琴，宋澈则是去了前院同镇南王商讨朝中事宜。
楚服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本就身子不好，就该好好歇着。”
她莞尔一笑，“就是因为身体不好，要是万一哪天我就死了，岂不是遗憾？”这么久以来天天喝楚服端来的药，她早就见怪不怪了。大大方方的全部喝完，砸砸嘴，“今天的药好像格外苦一些。”
她没注意到楚服不自然的目光，只当是今天加了新的药材。这段期间楚服为了她的身体也是忙忙碌碌，因为红线已经快到指尖了，所以之前用的法子已经不管用了。
楚服只好每天给她服药好先压制蛊毒，然后再另想办法。
她喝了药觉得头有些昏，扶桑甩了甩头靠在窗前吹风。窗户正对着外头的院子的棵梧桐树，这么几日树叶已经全部落下来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好不凄凉。
一叶而知秋，这一年过的竟是这样快。她靠着窗，思绪飞得老远，“我与他初相识的时候不过才是春分，一晃眼都已经深秋了。”
楚服也探头看了一眼，“我听人说晋安的冬天格外冷，尤其是下雪的时候。好像前些年还有人活生生冻死的。”
这么一说仿佛吹过来的风果真要比平时冷，扶桑笑着将衣服裹紧，“要是下雪了一定很美。到时候这院子里银装素裹的，我要和阿澈一起堆一个雪人。”
她和宋澈之间终归是情深缘浅，想做的事情都已经要来不及了。她想着，剩下多久就在一起多久吧！能圆满一刻也是好的。
“楚服，梦魇的事情结束后你有没有想过你要去做什么？”
楚服抱着托盘，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摇摇头，“没什么具体计划。不过，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生死相随，多么好的寓意。扶桑心里眼里说不出的艳羡，楚服虽然从前过的苦，可是往后的岁月里她都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而且永不分离。
她头越来越重，眼前也有点模糊。楚服上前扶住她，“是不是太累了？这段时间你操心的事情太多了，要好好休息，否则后面的仗怎么打？”
扶桑扯开嘴角，轻拍了楚服的胳膊，“我没事。”话音才落下她头就往楚服肩头一靠，眼睛已经完全闭起了。
“扶桑，扶桑？”楚服一连喊了好几声，扶桑都毫无反应。楚服才轻手轻脚的把人扶到床上去，替她把外衣脱了又盖上被子。楚服握着扶桑的手腕，嘴角慢慢垂下来，眼中都是忧愁。
“既然情深不寿，偏偏不能在一起。一个两个的，都是情痴。”
有人说过若不能同生，便要共死。如果真的面临选择，爱得深的总会选择要对方活下去。哪怕明知道让对方一个人孤独的活下去会成为了一种折磨，也还是舍不得她死。
扶桑愿意为宋澈死，宋澈也愿意不顾一切的让她活下来。
她这一觉感觉像是睡了很久，她做了一个梦。梦中还是寒山寺的样子，烟雨渺渺，她撑着一把伞在山中的一处凉亭弹琴。
琴案上燃着香炉，有白烟阵阵，端的是香气扑鼻。
满山青翠，有人撑着一把纸伞缓缓而来。那伞面异常熟悉，同她当初给他时一模一样，白衣男子的面容始终清俊，一脚跨进亭中，嘴角微笑，“姑娘的琴声实在过于忧伤。”
“铮”的一下，她手中的琴弦断裂，将她的手指割破。她匆忙背过身，任由鲜血一滴滴砸在地上。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弹得是琴，念得是情，悲的是人。
“我扶桑发誓，今生今世永不再踏出寒山寺大门半步。若我违背此誓言，宋澈一生不得善终。”
发下的重誓像鼓声一样，无时不刻在她耳边响彻，在她心头敲击。原来这一生一世，已经走到了尽头。
扶桑渐渐转醒，枕头上一片湿意。她抹了一把眼角，一手的泪水。屋里有些黑，她暂时看不太清，缓了一会儿后才能适应。
她爬下床，摸索着找到了衣服穿上，然后才开了门。外头倒是很明亮，只有一个果儿坐在檐下绣花。听到门响抬起头，一脸欣喜若狂，“姑娘，你醒了！”
她脑袋还是昏沉沉的，扶桑揉着太阳穴走出来，“我睡了很久吗？”她还记得闭上眼的前一刻她明明还在同楚服说话，怎么一眨眼自己就睡着了。
果儿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还刻意找话想转移话题，“姑娘你饿不饿？厨房里有鸡丝面，我去端给你吃好不好？”
果儿到底是太过稚嫩了些，扶桑一眼就看穿了她那点小把戏。她在脑海里飞快的过了一遍，最后停留在那一碗药上。
楚服不是头一次端药给她喝，可是她喝完从来不会有头晕想睡觉的感觉。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这碗药楚服做了手脚。
太阳穴疼的更厉害了，扶桑蹙眉，一边揉着一边思考。眼神忽然瞥见自己的掌心，她先是一愣，而后拿下手。那条红线本来都快到指尖了，可是现在她的掌心干干净净哪里还有半点红线的影子？
扶桑脑子嗡嗡的响，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楚服定然是瞒着她什么事情！果儿在边上见她脸色一直在变，深觉不好，偷偷移动脚步想赶紧离开。
“果儿，你跟我说实话！我身上的蛊毒是怎么解开的？”扶桑擒住果儿的手腕。果儿不敢直视她，就更加证明了她心中所想。扶桑语气也加重了，“说！到底怎么回事？”
果儿哪见过这阵仗，当下就招了。
“是…楚服姑娘…用鲛珠…”果儿眼睛都红了。恰巧饕餮这时候走过来，见到此情此景赶紧上前扯开了两人，果儿迅速躲到他身后，“姑娘，你别逼我了！”
饕餮看看果儿又看看那扶桑，在扶桑摄人的眼神下硬着头皮上，“你去找楚服吧！她现在在宋澈那里！”
扶桑心跳的厉害，当下推开两人直奔清庐。本来她和宋澈都是住在清庐的，但是考虑到他们还没有正式拜堂成亲，王妃怕有损扶桑的名誉，这才将两人分开，不过两个院子离得也不远，小跑过去很快就到了。
“楚服！”她跨进清庐的大门，楚服和程昀就坐在院子里。见她来了楚服马上站起来，脸色十分惊慌。扶桑慢慢走过去，她额头上都密密的汗珠，她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声，“我身上的蛊毒是怎么解开的？”
阿西说过鲛珠或许真的可以解开她身上的蛊，但是运用鲛珠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已经蛊毒入心，连楚服都束手无策，还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要彻底治好她，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这个人除了那个傻子一样的宋澈，还能有谁？扶桑眨眨眼睛，心里酸涩一片，“是他，是不是？”
“扶桑，你听我说…”
“是阿澈，是他对吗？说话呀！”她冲着两人吼，下一刻就要冲进去。去被程昀拦住了去路，扶桑蹬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程昀要比楚服冷静多了，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直接道：“宋澈用了三十年的寿命换你平安无虞。”
她挣扎的手彻底垂下来，眼神里的光也慢慢暗淡。真的是这样，那个傻子，除了他再不会有别人了！
再不会有别人像他这样不顾一切的爱着她了！扶桑慢慢软了身体，眼圈一下子红了，“他怎么可以，他怎么敢？”
楚服搀住她，“那天你和阿西的对话被他听见了。饕餮嘴上没把门，又一次说话也被宋澈听了。他便知道你中了蛊毒，危在旦夕。扶桑，他是爱你的。他说三十年的寿命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能换你平安是值得的。”
“不值得啊！我跟他根本就没有以后了。”她抓着楚服的双臂，一点点蹲下来，带着哭腔道：“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再和他相守，他何苦要放弃自己来救我？”
对一个神仙来说三十年真的不算什么，可是对于一个凡人来说，三十年却已经很珍贵的。宋澈怎么能就这么舍弃了？
程昀背过身，心里也不好受，“扶桑，倘若今天你是他，你会怎么做？”
她忽然哑口无言。如果是宋澈，她也会毫不犹豫的，他们都是能为了对方去死的人，莫说三十年，便是即刻死了也不会有半点迟疑。
“将心比心，宋澈也是一样的。你不能左右他的心思，我相信哪怕他知道你们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仍旧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才会有希望。总比死了什么都没有要强上许多。
她进去的时候宋澈还闭着眼睡的很安稳，他的面容很平静，如果不是说他已经少了三十年的寿命，她是一定看不出他哪里不好的。
扶桑跪在床边，执起他的手贴在脸颊，“阿澈，你为什么这么傻？”
他在睡梦中还是眉头紧锁，她伸出手去抚平，也不晓得是做了什么样的梦，竟然会让他这般不安心。她叹了口气刚想把他的手塞紧被子里，院子里却传来巨大的动静。
她回头看了一眼宋澈，然后才跑出去。她没想到幽兰会这么光明正大的出现，幽兰一改往日穿了一身黑袍子，画着浓艳的妆容，尤其是嘴唇，那种紫黑的颜色妖艳异常。
“你不是幽兰！”扶桑飞身越过去，和楚服还有程昀将她围住。扶桑看着幽兰周身都笼罩着一种浓厚的黑气，“你是梦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