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舞，正在奔跑。
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跳。
于夜幕之下。
于高楼之间。
她很急。
单马尾由于跑跳的动作，在半空中甩来甩去。
和平时一样，轮舞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运动鞋。
只不过此时此刻，她的左手里，握着手机。
就在五分钟前，她接到了一个人的电话——
“赵展？”
“不好了！”
像锥子，赵展焦急的吼声硬生生捅破她的耳膜，震得她直皱眉。
“发生什么事了？”
一如既往，轮舞提问的时候面无表情。
“林木……是林木！”
平静到令人读不出情感的脸，瞬间产生一丝波动，轮舞双唇动了动，好听的声音仍是冷静的。
“林木怎么了？”
“林木他……”
显而易见，电话另一头的赵展很心急，急得连话都说不好。
轮舞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喘气。
“我看到林木在那间画廊里！”
“画廊？”
“对！就是……在我们学校附近，突然开了一家画廊，我每次经过那里总觉得……那里有点不好，感觉很不好，我也说不上来……”
不想再听赵展形容那间画廊，时间宝贵，轮舞接着问：“那林木呢？林木在那间画廊怎么了？”
“怎么……也没怎么……只是，我不希望林木进去那里，就想把他拉出来，可是，我发现我怎么走，也走不进画廊里。轮舞……我有点……害怕……”
声音微微发抖，对于普通人，还是经历过魇附身的赵展来说，一间进不去的画廊，的确会引起发自本能的恐惧。
“别担心……”
轮舞思考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这三个字。
原本她不是那种会安慰别人的人，不过会为了林木而给她打这通电话的赵展，给她的印象还不错。
“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打给谁……林木也是你的朋友吧？我看你住在他家关系应该很好，所以我才给你打的电话，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骗你，也不是幻觉！我现在，就站在那间画廊门口……”
“好，你呆在那里别动，我这就过去。”
刚听到赵展回答了一个“好”字，尾音还没落下，轮舞就挂断电话。
画廊——
画——
范旭！
“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喃喃自语，轮舞从一栋28层高的写字楼，跳到了一栋30层高的高层住宅楼。
距离那间画廊，不远了。
一片血红的世界里。
林木，惊呆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他刚刚恢复神智的时候，从身体左侧传来了这样的质问。
声音耳熟。
“咦？你……你怎么？”
扭头看过去，林木在看到对方的同时，也是一声惊诧。
出现在一双瞪大的双眼中的不是别人，正是——
姜洛卿！
和林木一样也是双手双脚陷进了粘稠的血红之中，姜洛卿就在林木的左侧，一如既往眉清目秀的脸上一副盛气凌人的气势，黑钻石般的眼瞳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林木有点怕怕哒。
平时基本上每次见到姜洛卿，林木都会有点小紧张，虽然姜洛卿和他年纪相仿，不过真算不上一个好相处的人——
唯一的优点是有钱、任性。
下意识打量起姜洛卿来，不出所料，姜洛卿从头到脚还是一身名牌。
“切！”
“你这是什么态度？”
明明只是蚊子哼哼般很小的声音，可林木才刚咋舌，就被姜洛卿质问了。
“我态度怎么了？我什么都没说啊……你该不会是幻听了吧？”
将头扭向右边，林木装无辜。
然而出乎意料，姜洛卿竟然没有回嘴。
沉默，压在他们两人头顶上。
这份重荷林木有些吃不消，感到浑身不自在。
印象中，他没有和姜洛卿两个人单独呆在一起过，至少其中一方身边会跟着自己的刃。
然而眼下，他似乎指望不上轮舞。
“话说……这里是哪里啊？你知道吗？”
斜着眼睛向左边偷瞄，林木试探性地问道，声音微弱。
“就算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了又能怎么样？就凭你这种垃圾，逃得出去？”
一猜就知道姜洛卿不会好好回答自己，林木感觉自己纯粹是在找虐。
“我说你啊！之前在肯德基请我吃饭时还好……怎么你平时说话一直这样吗？”
黑钻石般的眼瞳中折射出锐利的眼光，姜洛卿冷冷道：“在肯德基时我不是请你吃饭，只是在救济你。”
“嘿你……”
半张开的嘴吸了一肚子空气，林木说不下去了。
那时候他是狠狠敲了姜洛卿一笔，说是救济他就救济吧，反正他也没吃亏。
“我说啊……不管怎么说我们两个现在也是拴在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蚂蚱是你，我是人。”
没等林木说完，就收到了姜洛卿的吐槽。
“喂！我们现在可都被困在这种地方了，你就不懂得什么叫互相帮助吗？”
林木火气也上来了，嗓门不由拔高了些。
“互相帮助？”
语调带着讥讽，姜洛卿看林木的眼神，仿佛结了一层冰。
“需要帮助的只有像你一样的垃圾，我们魔法世家的器是不需要帮助的……”
话音未落，姜洛卿双唇上翘，浮起讥笑。
“更何况就凭你？你能帮我什么？”
“我……”
张张嘴，林木认真思考了一下，真的思考得很认真，然后得出结论：
“我能给你讲笑话。”
“……”
很明显看到姜洛卿的眉毛挑了挑，脸色越来越阴沉，林木感觉自己说错话了。
叹口气，他放眼望去。
这个世界除了一片血红，一无所有。
“真是的，我们现在除了互相讲讲笑话，缓和一下情绪，还能做什么？”
“你讲的那不叫笑话，而是废话！”
嘴角狂抽，林木觉得姜洛卿小时候一定受到过什么心灵创伤，不然普通人怎么会一开口就跟吃了炸药似的，他说一句，姜洛卿就喷他一句。
“切！你有本事？你有本事你讲一个笑话来听听？”
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其实林木压根没想过听姜洛卿讲笑话。
本来这种地方就已经够瘆人的了，若是再听一副高冷范儿的姜洛卿讲笑话，那不得把自己冻死？
沉默，再次压在他们头顶上。
林木见姜洛卿一直没说话便扭头看过去，那张眉清目秀的侧脸上写满了思考。
姜洛卿这家伙，该不会真的在想笑话吧？
突然间觉得姜洛卿似乎也没有那么惹人厌，林木就这样盯着姜洛卿看，看姜洛卿两道眉毛之间皱的越来越用力。
最终，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不止，清脆爽朗的笑声为这个粘稠的血红色世界平添了一丝生机。
听到林木的笑声，姜洛卿眉头皱的更紧。
“你没事瞎笑什么？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没……”
知道自己笑得有点过分，林木摇摇头，说：“就是觉得，你这人偶尔也还挺有意思的。”
脸色刷的沉下来，听在姜洛卿耳朵里，林木这话可绝不是夸张。
姜洛卿是第一次，被别人评价为“有意思”。
若是魔法世家的其他人这样说，他可能不会觉得怎么样，但话出自一个没背景没能力的“垃圾”之口，姜洛卿只觉对方是在讽刺他。
“闭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
想回嘴却没找出回嘴的台词，这给林木憋得，都快憋出内伤了。
这无论是跟姜洛卿对着干，还是夸姜洛卿，最终都会遭到毒舌攻击，林木也是醉了。
和姜洛卿两人独处，他才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做“此时无声胜有声”。
“哦？看来你们两个在这里呆的还挺自在？”
这时，熟悉的男中音响起，伴着阵阵回音。
这声音，充满魔性。
瞬间，林木的眼睛，瞪圆了。
与此同时，轮舞刚刚赶到了画廊门口。
此时，天早就黑了，“Nine Baby”闪烁着刺眼的霓虹灯。
轮舞看到在店门口急得团团转的赵展后，缓缓停下脚步。
这时，目光捕捉到了赵展的另一侧，有一个人也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夜晚有些凉，这人在单薄的黑衬衫外面披了一件同样单薄的咖啡色风衣。风衣大敞开，随着跑动的身影在身后飘动，还有那头齐肩的微卷棕发，也乱得不成样子。
大长腿迈几步就来到了画廊门口，轮舞和此人面对面，中间夹了个赵展。
“咦？小舞你怎么也在这里？”
用手拢了拢满是汗的头发，干将问道。
轮舞仍旧面无表情，声色冷淡：
“既然你也来到这间画廊了也就意味着……”
扭头看过去，画廊里，开着灯。
似乎一切如常的样子。
“我、我看到了……”
这时，赵展焦急的声音响起来。
轮舞和干将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伸出手，他指着画廊的二楼。
“玻璃窗里，我看到了林木，林木他被一个人带走了。”
“应该是范旭。”
轮舞这样说着，又给予了否定：“不、不对，那个人……只是借用范旭的身份。”
“你们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单手抓着头发，干将也是一脸烦躁的样子。
“这么说小舞，那个小鬼也被那家伙抓走了？”
“那家伙……”
扬起眼帘，轮舞看着难得露出认真神色的干将，问：“干将，你说的那家伙，指的是这间画廊的主人，范旭？”
“什么范旭不范旭的？我说的是高等魇……”
干将说着，指了指画廊。
“这里面的，不是高等魇么！”
“什么？”
乌黑的眼瞳瞪圆了，轮舞雕塑般的脸第一次被震惊所覆盖。
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
不安，笼罩着她。
“高等魇……你们怎么知道他是高等魇的？不、不对……高等魇的话……”
轮舞有些语无伦次。
她不懂，如果是高等魇的话，S市怎么还会如此太平，应该早就鸡犬不宁了。
她不懂，如果是高等魇的话，魔法协会怎么还会如此坐得住，应该早就派高手来处理了。
她不懂……不懂的事还有很多。
然而眼下，不是打探这些的时候。
混乱的大脑，稍稍冷静下来。
“干将，你确定这间画廊的主人就是高等魇么？”
即便干将对轮舞没什么好印象，即便干将平时懒懒散散，可对方是高等魇，关乎姜洛卿的性命，干将一贯懒洋洋的神色，变得认真了。
这张近而立之年的大叔的脸一旦认真起来，反而变得略帅。
“小少爷调查了很久，不会有错，就是在这间画廊出现之后，S市B区才开始陆续发生奇怪的事件，魇的数量也急剧增加。真是的，要不是协会那边突然找我，我就陪小少爷一起来了……”
将原本就乱蓬蓬的头发揉成了鸡窝，干将脸上的焦躁绝不是装出来的。
“小少爷说，吸引那些魇来到这边的不是人类的负面情感，而是高等魇，它们是循着高等魇强大的力量才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进而与人类的负面情感相呼应，才会出现那么多魇，那么多宿主。”
听了干将的解释，轮舞这才茅塞顿开。
起先她就一直不解B区为何会出现那么多只魇，若是这样一来也就说得通了。
不过……
心头的疑问还是没能完结解开。
若是那些低等魇是被高等魇吸引而来，那么，又是谁，在暗中处理掉那些低等魇？
协会的人？
不、不可能！
若是协会真的有派人来支援，断然不会只是除掉那些低等魇而放着威胁更大的高等魇不管不顾。
而且……
目光落到干将身上，轮舞看得出来，干将是真的很焦急。
一定是姜洛卿出事了！
协会的话不会不管姜洛卿死活，姜家毕竟是四大巨头之一，在协会地位非同小可。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疑问缠在一起，像浆糊在大脑里搅来搅去。
然而轮舞思考这些所用的时间，仅仅不到三秒。
这时的干将，伸出手触摸了一下画廊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