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话音落下，房间里久久没有声音。邢舒窈许久才像是找到自己的声音一般，问：“您是说，林外祖父全府上下都是被取了心头血的？”
“是，全都是被刺破心脏…取的…”
姬珩坐在椅子上，半响没有反应，可他额上的青筋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情绪。阿兰知道这对姬珩来说难以接受，于是她说：“在你们来之前，我就在他的膳食里加了微量的蛊毒，如今也有两月了，希望能够帮到你们。”
说完，阿兰便起身准备离开。姬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就因为您年少时崇拜父王，又同母妃有过交集，才这样帮我们吗？”
阿兰神色悲伤，摇头道：“是我在赎罪，替莫齐赎罪。”她年少时喜欢的少年郎永远活在她的心底，未来如何，就以后再说吧。
邢舒窈捏着姬珩的肩，冷声说：“杨玄定会血债血偿的！接下来我们就带着钦公公他们回大邕，把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
可是邢舒窈也知道，要将真相公之于众，仅仅有钦公公他们是不行的，还要找到当年的那个知县，还有莫齐的配合。
也不知道阿兰阏氏给莫齐下的是什么蛊毒。
回到学院，邢舒窈先是把试卷收起来，然后和大家说起了接下来的安排，当众人听说大概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他们就要启程回大邕时，都非常失望。
“为何不能在南疆多留些日子呢？我真的很喜欢先生讲的东西。”
“先生走了，这些由谁来教我们呢？”
“书院是不是就要关闭了呢？”
听着大家接连不断的问题，邢舒窈有些窝心。南疆的这些孩子，并不是个个都与蛊虫牵扯在一起的，甚至她们中有些人对蛊虫是嗤之以鼻的。
她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笑着说：“大家的心思我都明白，书院既然已经开了，又怎会就这样关闭呢？这几个月就权当给大家放个假，以后肯定会一直开着的。”
大家都半信半疑的，让邢舒窈不要骗她们。邢舒窈保证了又保证，大家才算放过她。
书院散学后，姬珩和邢舒窈在书房批改试卷，顺便讨论了书院的问题。
姬珩见邢舒窈一脸的跃跃欲试，不禁问道：“看来王妃有好的建议？”
邢舒窈点点头，看了眼外面坐在姬珩身旁小声说：“等事情处理好了，我们就同莫弘商量，每年让大邕的文人来南疆授课，若是能因此结秦晋之好也不是一件坏事。我们不能永远和南疆这般僵持着，要么更好，要么只能更坏。”
姬珩放下笔，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邢舒窈，半响笑了，“王妃已经把他当成下一任南疆王了？”
邢舒窈捂着嘴，给姬珩抛了个媚眼，“我相信夫君的能力。”姬珩拿起桌上的笔继续批注着试卷，嘴角就没有落下过。
南疆宫殿，莫齐近日总觉得心口有些闷，召来医者给他检查。然，换了几个医者都说他只是忧虑过深导致的心郁，多放松放松心情就无大碍了。
莫齐皱眉，一个医者这样说他还能认为是庸医，可接连几个都这样说，应该就是他自己平时思虑的太多了吧。
正想着，阿兰提着食盒走了进去。莫齐挥退医者，握着阿兰的手问：“今日怎的有时间过来了？”
阿兰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打开食盒说：“听闻单于身体不适，熬了点参汤来，快趁热喝了吧。”
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参汤，莫齐脸上满是笑意，端起参汤吹了几口就一饮而尽。阿兰皱眉从他手里接过碗，“小心烫伤了，慢慢喝就行了，干嘛一口气喝下去？”
“难得有阿兰亲手做的参汤喝，我自然是要一饮而尽的。”莫齐将阿兰搂在身边，爱怜的说。
听了这话，阿兰面上也带着笑意，只是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坐了一会儿，她起身告辞，“单于先忙正事要紧，得空了再来我宫里坐坐。”
莫齐回味着阿兰煮的参汤，只觉得熨贴不已。
回到自己宫里，阿兰有些愣神。她看着被莫齐喝光了的碗，有些鼻酸。这么多年了，她对莫齐不是没有感情，可是她不想莫齐一错再错下去了。该还的债，就从此了结了吧！
姬珩和邢舒窈批改完试卷，天已经暗下去了。两人想着两次都没有在莫嫣说的那家食肆用膳，不知今天有没有那个机会进到食肆里面去用餐。
路过奶酪摊的时候，老板已经认识他们了。拿起一袋奶酪塞在邢舒窈怀里，“这个给王妃吃，您来来了这么许久了，也没给您送个吃。”
邢舒窈摆摆手，让绿夏掏钱，老板坚持不收，邢舒窈没有办法，只好将钱从绿夏手里拿过来亲自递给老板，“小本生意，不必送我，老板的心意我心领了，你还有一大家人需要照顾呢！”
那老板听了，这才把钱收下。
突然，远处传来吵闹声，几人都循声望去。见是一身着绸缎的老人恨铁不成钢地骂着面前的男子，老板收回视线叹口气，“要说这费什长也是个饱读诗书的人物了，偏偏这个儿子不成器，除了整日泡在青楼别的什么也不做。”
费什长？姬珩眯了眯眼问老板：“这个费什长可是叫费仁？”
老板有些惊讶地看着姬珩，一脸敬佩道：“澜王果然厉害！确实是费仁不假！”
姬珩和邢舒窈对视一眼，真是打瞌睡送枕头，既然碰到了就不能这么轻易让他走了。二人向奶酪摊老板道谢，抬步往喧闹处去。
费仁指着他儿子，骂道：“若早知如此，就该将你就在莫县，也省得回南疆来丢人现眼！你就不该叫费斯，该取名叫废物！”
邢舒窈眼皮一抽，说好的饱读诗书呢？这样骂自己亲生儿子？她看向被骂的费斯，费斯冷笑着直视费仁，“你还有脸跟我提莫县？你就不该叫费仁，你根本不是人！满口的仁义道德，内心却肮脏卑劣！”
费仁指着费斯的手颤抖不已，一旁的女人忙上前给他顺气。那个女人有些不满的对费仁说：“再怎么说也是你阿爸，你怎能如此说话？”
费斯简直要破罐子破摔了，他拢了拢头发，斜眼看着女人问：“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教训我？”
费仁简直要被气晕了，他指着费斯半响说不出来一个字，憋了许久才说：“她是你的继母，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
费斯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明媒正娶？夫人？敢问您可有同我那可怜的母亲和离？敢问您这样双重婚约的，算什么？继母？她也配？”
说完，他像是懒得同二人再争执，越过二人就要离开。费仁想拉他也拉不住，最后一群人灰头土脸的往回走。
姬珩和邢舒窈紧紧跟在费斯身后，走到一个巷子里，费斯顿住脚步，“二位已经跟了许久了，到底有何贵干？”
姬珩和邢舒窈从阴影里走出去，三人互相打量着，费斯轻笑，“想必二位就是从大邕来的澜王夫妇吧？不知跟着我这个不学无术的人有什么事？”
刚才听了那么久，邢舒窈敢肯定费斯一定是在乎他娘的。于是她开口试探：“你娘可是宋慧？”
费斯身子一僵，他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听到宋慧这个名字了。他抬头戒备的望着二人道：“你们要干什么？对我娘怎么样了？”
“我们没有对你娘如何，来南疆之前同她见了一面。你娘很是思念你，她如今在莫县一家食肆做工，勉强维持生活。”
听了这话，费斯神色有些悲痛，他蹲**抱着头说：“是我不孝，我多想去找她啊，可是我出不去，”说着说着他竟笑了起来，“我一个什长的儿子竟然出不去南疆，你们一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
姬珩冷眼看着他，本想出言嘲讽，最终还是改口道：“所以你便日日去青楼厮混？”
费斯摇摇头，苦涩地说：“我不过是为了躲我爹，我不想回去看他和那个女人的脸色，对他而言，我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
邢舒窈皱了皱眉，“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这里虽偏僻也不好多言。”
费斯扶着墙，踉跄着起身，跟在二人身后走向小茶馆。钦公公三人没想到这么快又看到二人，正想说些什么，待看到跟着的费斯硬生生转了话头，“几位要喝点儿什么？”
姬珩让他准备一间雅间给他们，钦公公带着他们转身往后院走。接着靳伯端了一壶茶上来，笑着说：“几位尝尝，这是我们特意从大邕买来的茶叶。”
一听是大邕的茶叶，费斯低落的神色有了一丝亮光。靳伯退下后，姬珩便倒了一杯茶哥哥费斯问：“既然你舍不得你娘，当初为何和费仁来到南疆？”
费斯喝了一口茶，是多年不曾尝过的滋味，接连喝了几口才说：“当年他要带我来南疆时，骗我说我娘过两年就会来找我们。接过我等了两年，四年，等来了他的续娶。”
他脸上满是自嘲，“是我太傻了，他是南疆人，怎么会对我娘有一丝怜惜？后来我找了很多机会想要回莫县，都被他找人拦住了。我竟还不如南的普通百姓，至少他们可以去大邕的土地上看看。”
说完，他看向二人，“想必两位找我来也不是为了听我诉苦的吧？”
邢舒窈垂了垂眸，没说话。姬珩屈指在桌上轻叩，“你可知为何他要在那个时候带你离开莫县？”
费斯坐直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笑道：“看来二位是想让我出卖我爹了？虽然我对他没什么感情，可他毕竟是我爹。”
邢舒窈抬头直视着他，“若是用带你回大邕，带你和你娘去越京定居生活呢？”
费斯眼皮微抖，回大邕，去越京？他沉默着，姬珩二人起身说：“你好好考虑吧，想好了就来外使府找我们。时间不多了，还请好好斟酌。”说罢，二人就携手离开了雅间。
大厅，钦公公三人正望着雅间的方向，见二人出来了，忙围上去，“可是有什么线索了？”
姬珩点点头，语气和刚刚截然不同，带着些许温和，“算是有线索了吧，我们先回去了，等事情差不多再来找你们。”
几人答应下来，让他们回去的路上慢一点。
走出小茶馆，邢舒窈舒了一口气，拉着姬珩衣袖，“我们现在可以去食肆用膳了吧？”
姬珩笑着点点她的鼻尖，“就那么想去食肆去吃？”
“那当然了，每次都是买回外使府吃的，没有一点入乡随俗之感。”
姬珩无奈的笑笑，拉着她的手往食肆走去。钦公公三人望着他们背影，俱都一脸笑容。林约仲喃喃道：“什么时候生一个小阿珩就好了。”引得一旁的二人连声附和。
从雅间出来的费斯看着三人的模样，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看见，不由得挠挠头，这是在看什么呐？
食肆这会儿生意正好，掌柜的看见姬珩二人，笑着迎上来，“二位可是要坐楼上？”
“不用了，我们坐在窗户旁那桌就行。菜还是按照贵店的招牌来上。”邢舒窈摇头婉拒了。掌柜的请两人坐在窗边，转身去吩咐小二上厨房给邢舒窈他们上菜。
看着低头用餐偶尔抬头交流几句的百姓，邢舒窈眼里满是温暖。她看着百姓们，姬珩就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她转头和姬珩目光碰上，顿时笑弯了眼，“澜王殿下是看呆了吗？”
姬珩勾唇，“王妃容貌过人，我也只是个凡夫俗子罢了，或许王妃是我命里的福星吧，自从遇见你，很多事情都变得顺利许多。”
邢舒窈偏了偏头，没忍住笑了出来。她想起昭国寺德清大师说的话，就算是福星，也是彼此的福星。姬珩的因缘让她得以重活一世，就算是为了姬珩做些什么，她也甘之如饴。
小二把菜上齐退了下去，邢舒窈用餐时说：“你还没有这样坐在大堂里用过餐吧？”
姬珩摇头，“从来没有过，一般都是上楼去吃。”
“所以正好可以体验一下普通人的生活，你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人，就会感觉自己和那些烦心事很远了。”
感受着身边的喧嚣和烟火气，姬珩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姬珩夫妻二人在书院里授课。明琏时不时出去逛逛，偶尔会碰上莫弘，她也不知道为何几次都那么巧合。
半个月后，费斯找到了外使府。听到费斯找来，姬珩并不意外，甚至比他预想中还早一些。
他让人将费斯带到书房，请他坐下。费斯入座后也没有废话，直接说：“我答应你，但是你们也要保证一定会送我和我娘去越京。”
“当然，没有骗你的理由。”
费斯这才放心下来，说：“当年他有和大邕现在的皇帝来往的书信，上面都用上了蛊粉，一直保存的很好。估计也是怕大邕现在的皇帝对他下手，所以他一直没有将书信扔了。”
“书信放在他的书房里，如果要拿出来要费些功夫。你们离开南疆之前遣人通知我，我去拿出来，这样就能在他发现之前离开南疆。”
姬珩没有想到当年的书信竟然还保存着，若是这样与姬巳对峙他们又有了筹码，可想着上面全是计划的如何害他们一家，他就觉得有些闷。
他想起阿兰阏氏说的用心头血养的蛊虫，问费斯：“你知道当年那些蛊虫在哪儿吗？”
费斯凝神细想着，半响道：“在王宫，当年莫氏族长将蛊虫都养在了王宫密室。”
“可有解决办法？”
“听闻，若是莫齐单于亡故，那些蛊虫都会随之消融。”
姬珩挑眉，“这么说莫齐单于体内有母蛊？”
费斯也不敢肯定，只说回去打听打听，姬珩让人送他离开外使府。坐在书桌前想着阿兰阏氏说她给莫齐下的蛊毒，姬珩眼里闪过杀意，就这样和你那些虫子一起死去吧。
明琏从南疆戏楼里出来，就看见莫弘在门口等着。她有些诧异，走过去道：“大王子怎的有空到这儿来？”
莫弘摸着鼻子，眼神有丝不自然，“刚办了点事，见公主车架在此便想着送公主回外使府。”
明琏心跳有些快，为何他会专程在这儿等着送她回去？她有些疑惑的看向莫弘，莫弘已经转身到车架旁，她只好提着裙摆上马车，免得莫弘等久了。
到了外使府，丫鬟掀开帘子扶着明琏下车。莫弘站在旁边看着她，欲言又止，明琏给他道谢，提着裙摆要往里走。
她走的很慢，等着莫弘开口。快到门口的时候，莫弘的声音响起，“公主且慢！”
明琏勾起笑意，转身看着他。莫弘上前几步，低声道：“知道明琏公主不久就要回大邕了，请…千万小心…若是有机会，能再来南疆就更好了。”
明琏笑脸一僵，“没有别的了吗？”
莫弘抿唇，半响摇摇头。明琏后退一步，失望的看着莫弘，“多谢大王子，”她还是有些不忍心，又说：“明琏是我的封号，我单字一个臻。”说完，她没有再看莫弘一眼，转身进了外使府。
莫弘站在门口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双手拳头紧握，最终掩下眼里的不甘，离开了外使府。
这一幕被邢舒窈看个正着，她叹口气，提步跟上明琏。明琏回到房间坐在凳子上，泪水说着脸颊滑落。
邢舒窈走上去将她轻轻搂入怀中，安慰道：“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明琏抱住她的腰身，大声呜咽起来，哭的累了才说：“嫂嫂，你说莫弘喜欢我吗？”
“今日看来，他或许是对你有爱慕之心的，可他仿佛为了什么而犹豫。”
明琏擦了擦眼泪，“你也觉得他对我有好感吗？这段时日我偶尔会在一些地方碰到他，他都说办事路过，可是女儿家去的地方，他办什么事呢？”
“我知道大邕和南疆的关系，可是就因为这个他连一句爱慕都无法说出口吗？”
邢舒窈摸着她的头，静静地没说话。有些时候，光靠互相喜欢是不够的…
明琏也没有非要她回答，她只是有些话想找个人倾述罢了。
莫弘回到宫中，恰好莫嫣今日也在宫里，她和阿兰阏氏摘了鲜花做成鲜花饼给莫弘送来，等了半响却不见人，正准备离开时，莫弘走了进来。
见到阿兰和莫嫣二人，莫弘牵强的扯起一抹笑容，“额吉，妹妹，你们怎么来了？”
莫嫣本来想抱怨几句，看他神色不佳，转了话头道：“和额吉来给哥哥送些鲜花饼，结果你没在，我和额吉正准备走了你又回来了。”
莫弘走上前捏了捏莫嫣的鼻子，“多谢。”
阿兰不知道莫弘为何会如此情绪低落，就算是为了她不与大邕合作错失绝佳的机会也没见他这般垂头丧气。于是她让人先送莫嫣回外使府，自己留在莫弘宫中。
二人送走莫嫣后坐在大殿中，阿兰蹙眉问：“为何如此心不在焉？发生了何事？”
莫弘没有听见阿兰的话，兀自出着神。阿兰伸手拿羊角在桌上敲了敲，莫弘才回神看着阿兰，“您说什么？”
阿兰有些担忧的叹口气，“可能告诉额吉你怎么了？如此失魂落魄让人担心。”
“儿子好像有一个喜欢的姑娘了，可儿子不能向她表明心迹，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这话让阿兰也沉默了，她好像回到了十四岁去大邕的时候，那样美好的时候。良久，她才对莫弘说：“额吉知道你喜欢的姑娘是谁，如今澜王来就是为了十年前的事。一切解决过后，你想要娶她，不是什么难事了。可你现在不能畏手畏脚的，万一她也中意你，就因为你的犹豫而错过了呢？”
莫弘有些迷茫，他应该说出来吗？
阿兰看他沉思着，摇摇头起身离开了。该说的她都说了，若是莫弘还是固执己见，那大概就是他们今生的缘分未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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