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兰若地宫出来,已是尽染暮色的一片。这本是宿在兰若寺中妖们出来魅惑路过的凡人之时,但因着步临风那从身上散发出的凛然正气,令他们退避三舍。
今夜的事发生的事实在太突然,风摇筝怎么也没想到,那聂承恩最为信任,最是忠心的骆大人,竟会出现在兰若地宫,更没想到的,是从来将人命看得很重要的步临风,居然为了她这个将死之人,一剑穿心将骆大人杀死。
对于步临风脱口而出,忽如其来的那一吻,风摇筝实是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加上她虽服下步临风给她的药丸,暂且缓解了她身上噬星血咒发作带来的痛楚,但还是不能抑制。许是因为这样,步临风故而没有再细细追问下去。
离了兰若寺,来到杭州,步临风找了家客栈宿下。此时已是深夜,风摇筝毫无睡意,静静凝视着窗外的夜空。
她曾是魅者杀手之事,想来步临风已经从骆大人口中知晓,而那个曾经背叛过她,亲自刺她一刀的范益封,若骆大人不说,她差不多都要忘记这个人的存在。步临风对她的心意,其实,她自是晓得,只是她曾立下毒誓,此生不再为情所动。可世事难料,步临风对她柔情似水,无微不至,不管她如何以冷漠去对待,他都毫不在意。她的那一颗不再动情的心,却因步临风的那一份柔情,再次悸动。曾经立下毒誓的她,如今怕是要违背了。
是啊!有些事情是应该坦白了。
走出客房,风摇筝敲了敲与她的客房相邻的步临风的客房的门,门被人打开,步临风一脸意外地看着风摇筝。
“夜已深,摇筝姑娘怎么还没入睡?”
“步公子,你说的没错,有些事情是该告诉你了。”
风摇筝此番吐出的话,刹那间让步临风内心起了一丝喜悦之色,这一路上对他谨言慎行的风摇筝,终于对他有所坦白。
从八岁那年被带到东厂成为魅者杀手,并被种下噬星血咒,到受命去范府盗取信函,从不忍心杀害范益封到被范益封背叛,从被东厂暗影杀手追杀到坠入幽潭地穴,因此被万妖宫所救。一夜之间,步临风几近了解了风摇筝的经历,他很同情她,原来,她与他都是同样的人。
“你方才说,你被种下了噬星血咒,那是什么?”大概只因在逍遥观见过,也医治过各种症状的来观中求医的病患,对于噬星血咒,步临风还是头一次听说。
“那是一种无药可医的咒术,聂承恩为了控制手下魅者杀手,便在她们身上下了此血咒。每到秋季南星北落之日,便是噬星血咒发作之日。此血咒发作起来,身若万虫噬体,难以忍受。只有特制的药才能抑制。”
“特制的药?”
“不错。但只能抑制,不能根除。此血咒每发作一次,命数就会减少。”
难怪那日为风摇筝探脉时,其脉象时起时伏,紊乱无序,原是这样。
步临风这才明白,为何在昆仑雪域的山洞中,风摇筝会对自己说她是将死之人。
“摇筝姑娘,临风从不相信命数,也不相信这世上存在无药可医,无法根除的病状,明日我便回师门,寻找能根除姑娘身上的噬星血咒之法。你且在此客栈等我两日。”
“好。”
翌日天还没亮,步临风早早离了客栈,返回逍遥观。
噬星血咒真的有药可治吗?若有,那她就多了活着的机会,只要活着,就可以打探弟弟莫枫的下落,若没有,那也是她的命数。风摇筝这样想着。
“走开!”
“这位大哥,行行好!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哼!你这破烂货!说什么自己是范府范益封大人,还说自己是东厂聂承恩最得力的手下,你这个月都欠了我们多少钱啊!”
“就是!像你这种人,活该饿死在街头!”
“这位大哥,求求你行行好吧!我一定会想办法还清欠你们的钱!我......我只要能吃上饭就好!求求你们!”
“滚开!别弄脏我的衣服!”
客栈门前,一个蓬头垢面,身着蓝衣的男子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面前站着的三个身着白衣的男子,那三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并不领情,在那蓝衣男子伸手拽住其中一个男子的衣角时,那男子一脚将跪在地上的蓝衣男子踢开,蓝衣男子被踢倒在地。而那倒地的蓝衣男子,声音如此陌生而熟悉。
风摇筝正若有所思地睨着门外发生的这一幕,客栈里的老板娘瞥了一眼,便道:“这个男人也不知道从何处来的,每天除了在这里讨酒讨饭,还到处借人银两,承诺会悉数还清。这不都过了半年,欠别人的银两不但没偿还,还欠下一大笔债,他说他是什么范府范益封,还说是东厂聂承恩聂都督的手下,呵!你说这话谁信啊!这样一个蓬头垢脸的人,怎么会是东厂聂承恩聂都督的手下?我看啊!就是个骗吃骗喝的!”
客栈老板娘对着门外那倒在地上的蓬头垢面的蓝衣男子冷嘲热讽了一番,走进了里间。风摇筝看着他,缓步走了过去。
倒在地上的蓝衣男子起身,风摇筝看到了他的脸,不错,眼前的这个蓬头垢面的男子,确是范益封,比起三年前,实是相差甚远。看来,在这三年里,他过得并不好。
不忍心看到如今的范益封,风摇筝从衣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给了范益封。
“拿去吧。”
范益封瞥了风摇筝一眼,站起身来,如今的他,已然没了三年前那风华卓然,也不记得面前风摇筝的样貌。
“谢谢这位姑娘。对了,姑娘,我已经好几日没吃饭了,能不能请姑娘......”
“随我来吧。”
风摇筝把范益封带到附近的一家面馆,要了一碗素面,范益封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样子,确实如他所说,已有好几天没吃饭了。
“方才我听那些人说,你是范益封?”虽然风摇筝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但她还是不敢相信。
“不错,我的确是范益封。”
“范大人不是在东厂聂公公手底下做事吗?怎么竟会落到如此地步?”
范益封脸色变得复杂,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
“怎么?”
“若不是......若不是当初我......我刺伤了摇筝......”
风摇筝平静地听着,范益封越说越伤感,最后竟哽咽到无法可说。
三年前,范益封刺伤了风摇筝后,被暗影杀手带回了东厂,聂承恩得知范益封刺伤了风摇筝,虽没有将范益封如何,但也记在了心上。范益封以为自己刺伤了风摇筝,并让暗影杀手有机会追杀,是立了大功,可他却不知,聂承恩若是要杀手下之人,只能自己动手,从不需要他人插手。范益封刺伤了风摇筝,等于挑战聂承恩的权威底线,故而,在范益封为聂承恩暗中收集与之不利的密事时,聂承恩命人将范益封背着自己暗中与朝野权臣相护勾结的证据进行秘密搜查。原以为会过上荣华富贵日子的范益封,就这样被聂承恩扫地出门,不仅如此,聂承恩还命人把范府里的所有全都一扫而空。范益封因此变成了无权无势,从高处一下坠落低处。
“呵......呵呵,是我低估了聂承恩,我刺伤了他最得力的魅者杀手,他怎么可能绕过我?”范益封冷笑。
“你有没有想过,当初聂承恩让那个杀手杀了你时,那个杀手对你动了恻隐之心,不忍心杀你,宁愿违背命令,而你,却刺伤了她。”风摇筝语气平静而淡漠,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
“我何曾没有想过?只是......只是当时的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她要杀我,她是聂承恩派来杀我的杀手......”
“所以,你就为了自保,刺伤了她?”
“我......我现在想起来,就觉得悔不当初。”
“悔不当初?可你却伤了她的心。”
范益封抬起头来,眼中思绪万千。
“若是......若是能有机会,我......我一定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我一定会好好待她。”半晌,范益封道。
“若真有这样的机会,她也不会再相信你了。”
“为何?”
“因为......如今的她,已不再是当初的她。”
“你又不是她,你怎会晓得?”
是啊!如今的范益封,对她已没了印象,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并不奇怪。以前对他满心是恨,现在却怎么恨都恨不起来,似乎他曾对自己的背叛,对自己的伤害,对风摇筝来说,成了无关紧要之事。
风摇筝没有回答,静静地坐在那儿。
“难道......难道你是摇筝?”像是突然忆起了什么,范益封睁大了双眼。
“许久不见,范大人。”风摇筝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平静淡漠,这样的她,那一刻,范益封全是陌生。
“摇筝,我以为......”
“以为我死了对吗?”
这一问,范益封不知如何回答。
“范益封,风摇筝已不是当初的那个风摇筝,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已脱离东厂,投靠万妖宫的风摇筝。你方才嘴里所说的风摇筝,已被你亲手杀死了。”
“摇筝,我知道,当初是我负了你,我后悔了,我们可以重新来过。”
听着这番话,风摇筝勾起了一抹嘲讽:“范益封,你认为你在伤害了我之后,说这样的话有意义吗?重新来过?难道又要被你伤害一次?”
“我......”
“摇筝已心有所属,范大人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摇筝还有事,先走了。”
风摇筝起身,不再看范益封,直往客栈走去。
而此时,步临风已回到逍遥观,在藏书阁内翻着医书,试图找出能医治噬星血咒之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