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
疲惫不堪的风摇筝依旧闭着眼睛,在榻上安静地憩着,步临风端着一盆清水,眸光柔和,也只有这样平静的风摇筝,才能卸下那一道心防。
轻轻捞起那水中方巾,缓缓拧干,凝出的水流入盆中,步临风轻步,生怕打扰到风摇筝。
柔柔方巾握于手,他轻柔地顺着风摇筝精致的睡眼擦了擦,秀致的眉在轻触间不安地蹙了蹙,他顿下手,不安蹙起的眉平静下来。
觉察到她的不安,步临风动作变得缓柔。
许久,步临风把手中方巾轻缓放入盆中。
他立于榻前,眉宇间深邃而深沉。
想起昨夜,风摇筝一脸疲倦的样子,人未到他面前,便无力倒下,他在喜悦的同时,也覆上了担忧。喜悦的是,她并未离去,担忧的是,她竟拖着那近乎无力的身体,回到木屋。
他想,兴许是在他前去困妖阵,平缓困妖阵的异动,并与莫忘尘一同和火翼妖狐交缠时,她遭遇到了什么,否则她怎会以那样一副样子再次出现他的面前?他探过她的脉搏,只是微弱,并无紊乱之象。
只是,不知是什么样的遭遇,让她如此,连在睡眠中都觉不安。
也许,等她醒来,再向她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步临风把盖在风摇筝身上的碧云被往上拉了拉,步伐轻悄,拉开门,轻步退出,又合上门,不发出任何声音。
“临风师兄,原来你在这里啊!你昨天怎么行色匆匆的?”
步临风一脚刚踏出门,莫忘尘背着北斗七星剑大步走来,声音响在这一方天地。
“忘尘师弟莫要如此高声,屋里有一位病患刚刚睡下,以免打扰了她。”步临风细声。
“这样啊。”莫忘尘放低了声调。
“忘尘师弟,你怎会到此地寻我?”
“昨日,我将天姥仙山困妖阵异动的原因禀告了掌门,顺道提及了临风师兄你,掌门说要见师兄你,可师兄走的匆忙,没听清我的话,故今日便来这天姥仙山寻你。”
莫忘尘会到天姥仙山来寻步临风,他并不意外,逍遥观弟子之间都有互通之法,任何一位逍遥观弟子不见了踪影,都会以此互通之法找到其踪迹,知其所在。
之前在觉察到困妖阵异动时,莫忘尘领着一队逍遥观弟子到天姥仙山来,见他一人以法术压制着困妖阵,一脸意外。
他本应在离了幽潭地穴后返回逍遥观,向逍遥观掌门太虚道长禀明,却因救起奄奄一息的风摇筝而迟迟未回。如今他带着风摇筝在这天姥仙山上,也该见一见太虚道长,可他担心风摇筝的安危,匆匆中将幽潭地穴之事抛之脑后。
“临风师兄,你怎么了?”步临风迟迟未答,莫忘尘禁不住问。
“无事,我晚一会儿就返回师门,向掌门禀明幽潭地穴之事。”
“临风师兄,我听观中的弟子们道,师兄你昨日步伐疾驰,在观内跑了一趟,几乎把整个逍遥观都跑了个遍,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师兄在寻找着什么,你不是知道了吗?”
“哦?那临风师兄你已经找到了那位身着淡紫色衣裳的女子了?”
“找到了。”
“这么快?”
“方才我说的那位刚刚睡下的病患,就是那位女子。昨夜我刚刚寻到她。”
“能让师弟瞧一瞧吗?”
莫忘尘一脚往木屋踏去,步临风拦住了他。
“她此时已睡下,师弟莫扰。”
步临风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莫忘尘,语气中带着拒千里之意,眸中更是闪耀着不容他上前的神情。
这眼神,是莫忘尘从未见过的,步临风未曾露过的眼神。
不容许他做出过度之事,不容许他靠近。
莫忘尘愣住了,他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忘尘师弟,师兄失态了。”
步临风的眸光中倒映出莫忘尘那不可思议的神情,那般不可置信,他敛去眸中那拒千里之意的神情。
“是忘尘一时冲动,怪不得师兄。”
“师兄去准备一下,待会儿回去向掌门禀明幽潭地穴之事。”
向莫忘尘留下这一席话,步临风轻声往木屋走去,悄声推开木门。
莫忘尘莫名地望着那一抹消失在门内的背影,方才步临风的那抹眼神,竟是那般拒人千里,不容踏足。
有那么一瞬,莫忘尘以为自己看错了,一向温润如玉的步临风,拥有柔和眸光的步临风,岂会露出这样一副让人退避三舍的眼神?可他在仔细凝视,的确如他所见。
莫非木屋里的那个他所说的身着淡紫色衣裳的女子,跟他有着非同一般的牵连?
正思索着,门扉轻开,步临风从木屋里柔步而出,又将门细微地合上。
“忘尘师弟,我们走吧。”步临风迎面走来,与莫忘尘擦身而过。
“哦。”莫忘尘反应过来,跟上步临风的脚步。
良久,风摇筝一双如丝媚眼睁开。
眼帘映入一抹碧色,四周皆是红檀木,屋内飘荡着清淡的荷香。
她起身,低头凝望,身上的碧云被盖在身上。
“难道是那个人把我抱到了这榻上?”
她走下榻,走到桌案前,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安静地伫立在桌案上,白烟袅袅而上,散发出荷叶的香味。碗下搁着一张白纸黑字。
她拿起那白纸黑字,上面写着:
摇筝姑娘,临风有要事返回逍遥观,两个时辰后,临风自会回来。姑娘一日未进食,故有疲惫之状。临风已为姑娘熬了些小米粥,姑娘醒来后,就喝下吧,当心烫到。
字平稳有力,富有卓越气势,如同步临风那一身正气。
“想不到他是这么一个对人照顾有佳的公子。”
风摇筝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放下手中白纸黑字,端起那碗热腾腾的小米粥,舀起一口,缓缓喝下。
淡淡香气融化于唇齿间,清淡入味,风摇筝从未喝过如此清淡的小米粥,只一口,胜于这世上美味。
将小米粥一口不剩地喝完,风摇筝端着空碗,就着不远处的木盆,把空碗放入,搓搓洗洗。
步临风于逍遥观九天应元殿内向太虚道长禀明幽潭地穴之事,他只道借用逍遥观方士之名的乃东厂之人,赶到时只存一人,其余皆已了无生机,他从那人口中问出了根本,却未提及风摇筝之事。
至于为何不提及风摇筝,一来风摇筝乃万妖宫之人,逍遥观与万妖宫历来极少来往,理论上来说,他应告知风摇筝之事,但思来想去,还是选择隐瞒。二来,他不想让逍遥观知道,风摇筝在奄奄一息之时被他所救,那样,太虚道长一定会让他将风摇筝送回万妖宫,他既然答应了风摇筝完成她的心愿,就必须做到。
禀明了幽潭地穴之事,步临风返回木屋,此番秋风袭袭,风中带着凉意,风摇筝一件单薄的淡紫色衣裳,静静立于冷月下。在冷冷月光的笼罩下,显得孤寂、清冷。
他未出声唤她,脱下身上那碧色外衫,行至她的身边,就要将那碧色外衫披于她的身上。
“秋夜的风较之白日要寒些,摇筝姑娘一身单薄,小心着凉。”
“步公子不必了,摇筝不冷。”
风摇筝转头,凝望着步临风。
步临风感到风摇筝眸中透着的森寒冷意,手中动作顿了顿,但还是给她披了上去。
“摇筝姑娘的伤刚刚痊愈,不宜吹冷风。”
风摇筝本想拒绝,却撞上那温柔的眸光,这样的眸光,她无法抗拒。
偶然想起玉琼楼内的一切,她最大的弱点,就是看似冷酷无情,实则内心满满情意,看似坚定无比,实则软弱不堪。她筑起一层层冰墙,不让人靠近。
眼前这个人,若一道温和日光,温暖着她的心,这温暖,不是虚假的,而是真实的,不是冷的,而是暖的。
她不晓这温暖能维持多久,她无法让自己再次爱上一个人,她控制不住自己,对步临风,她内心已对他有一丝情意,只是,她不想一错再错,不想再次遭遇背叛。
“摇筝姑娘,你......”
风摇筝神色古怪的凝视着步临风,步临风一时间竟不习惯。
“摇筝有些累了,先回屋休息了。”
风摇筝褪去那碧色外衫,塞进步临风的怀中。
风摇筝不再凝视着步临风,脚步极快,往木屋走去,风卷起她的发和衣袂,翩然间若腾空而行。
“摇筝姑娘这是怎么了?”
关上门,风摇筝坐于桌案前,眼眸注视着窗外。
步临风叹气,从衣中掏出玉萧,立于月光之下,吹奏。
箫声和着风声徐徐而来,不似先前那般充满着深深情愫,而是惆怅几分。
箫声代表着步临风的心意,此刻,他的心意竟为了风摇筝而惆怅。
风摇筝听着这惆帐箫声,心也跟着惆帐,步临风这样一个温润如玉,温文儒雅的男子,应有比她更好的女子去喜欢,去爱慕才是,他偏偏对她起了深深情愫。
情之一字,果然是这世间最毒的毒药。
伴着步临风的箫声,风摇筝睡了过去。
翌日。
步临风早早地提来一个木盆,轻轻放在椅子上。
拧干方巾上的水,步临风将方巾递给风摇筝,还扬起一抹微笑。
风摇筝摸不着头脑,接过方巾,擦了擦脸。
“摇筝姑娘,临风与你在天姥仙山上已耽搁了几日,该是下山到昆仑雪山的时候了。”步临风把方巾放入木盆后,开始收拾起行囊来。
“你不用回逍遥观向逍遥观众弟子和太虚道长告别吗?”
“临风在此之前已将幽潭地穴之事禀明了掌门,掌门已知,临风还说明要继续下山历练,掌门并未阻拦。”步临风把一把油纸伞放进了行囊中,又从置物柜里掏出两件裘衣,叠好,一起放进行囊里。
“幽潭地穴......”
风摇筝露出一副担忧的样子,春三十娘是否知晓她已被前来的步临风医治并带出了幽潭地穴,若见她迟迟未归,冷月心是否会担心她的安危而离了万妖宫寻她呢?
“摇筝姑娘放心,临风并未向掌门提及你的事,掌门也不知姑娘在天姥仙山。”
风摇筝那一脸担忧,使得步临风以为她是因他向太虚道长禀明幽潭地穴之事时对她有所提及,便道。
“都准备好了,可以离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