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摇筝还有一事想问你。”
“你说。”
“翩翩可知海棠姐姐的来历?”
突如其来的一问,使得翩翩一愣,神情紧绷,她凝视着风摇筝,好一会儿才道:“摇筝,你......为何突然提及此女?”
“摇筝在万妖宫这些年,宫中姐妹的来历大多一清二楚,唯独海棠姐姐,却从未知晓。”
“原是这样。”
翩翩原以为风摇筝知道了什么,故而问起海棠花妖,但看她与平常无二的清冷面容,她那紧绷的神情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翩翩略显变化的神情,风摇筝隐约觉察到她似乎有些事情不愿让她知晓,而这些事情,或许和自己有关。
“难道海棠姐姐的来历有什么不可说的吗?”半晌,风摇筝问。
“那海棠花妖本是一株海棠花,因天地灵气修炼为妖,曾宿在兰若寺中,后来三十娘统一万妖,便将她带回万妖宫中,至于她在没到万妖宫之前所经历的事,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风摇筝本以为翩翩会如跟她说起竺夜寒与万妖宫的陈年旧事一般,与她说明关于海棠花妖的来历,未料到翩翩只略知一二。看来,要想知道梦境中的那名杀死自己父母的女妖是否海棠花妖,还得亲自问清楚才能知晓。
这么想着,风摇筝决定在回万妖宫后的第二天去找海棠花妖,未见到人影,而后的三天,她每每到海棠花妖的住处,均不见人影。问了宫里的姐妹才得知,海棠花妖不在万妖宫中,她的去处也无人知道。
父母是否真的是她所杀,那个五岁的小男孩在那之后去了什么地方,是否尚存于人间,这些风摇筝无从所知,唯一有可能清楚这件事的海棠花妖,如今不见了踪迹。她感叹,老天真会开玩笑,让她探寻自己的身世,看到残忍的一切,她苦笑,冥冥中,她已是孤单一人。
之后的日子,风摇筝和往时一样,除了每天勤修魅惑销魂之术外,闲暇时还与翩翩下几盘棋,喝茶聊天。似乎一直想弄清的事情,于她而言,并不重要。不过,自她从寒轩楼回到万妖宫那日,就没见过冷月心,听翩翩说,冷月心在她离开万妖宫没几日,也离开了,说是帮奚山寻找一种名为五色桃的果子,那果子只有碧桃仙子的碧桃园才能见到,故冷月心去寻碧桃仙子,好从她那里得到五色桃。
这一日,风摇筝并未到百花林中修习,而是整理起房间来,当站在置物柜前,打开置物柜的那一刻,尘封了三年的那柄紫檀木折扇,依旧安静的躺在置物柜里。
她平静地取出那柄折扇,缓步走到坐榻前,轻甩裙摆,坐下。
缓缓展开折扇,扇面已然泛黄,扇面上的题字,那刺目的三个字,让风摇筝的眸色中满溢着冷冷恨意。
三年前那一夜那个人对她冷酷的那一刀,她至今都忘不了,那个人对她的背叛,让她恨意骤然加深,若不是那个人,那个曾经对她海誓山盟,满满柔情,最终背叛她的人,她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风摇筝越想越恨,握着扇柄的手紧抓着,只要稍稍用力,折扇就会刹那粉碎。此时,她的脑海中忽而忆起那日竺夜寒对她所说的话:
“再怎么难以释怀,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你何必执着于过去?”
是啊!她何必执着于过去?她连自己的身世都能释怀,为何范益封的事情却做不到呢?这三年来,她将重心都放在了勤修魅惑销魂之主上,早已不再轻易动情,心性也与先前大不相同,只不过一柄无关紧要的折扇,竟能点燃她心中那团叫怨恨的死灰,当真可笑!她已非三年前的那个风摇筝,如今的风摇筝,是万妖宫师姐,是杀了暗影杀手的冷艳妖女。
合上折扇,放置一旁,拿起眼前的茶壶和茶盏,给自己到了一杯茶,风摇筝若无其事地喝起一小口来。
翩翩进到房中时,正看到这样的景象,走到风摇筝面前,坐下:“平日里你都会到百花林中修习,怎的今日这般闲情雅兴,在房中品茶?”
风摇筝勾唇一笑,拿起另一只茶盏,往里倒茶,白烟氤氲,她把茶杯轻放在翩翩面前:“冷师弟不在,无人与摇筝切磋,摇筝觉得无趣,便在房中收拾,必竟多日不在,总要收拾干净。”
“这倒也是,你和月心总是一起修习,相互切磋,他如今不在万妖宫,难免会让你觉得无趣。”翩翩微微笑了笑,拿起茶盏,那一刻,她的眸子无意中转到桌上的那柄紫檀木折扇。
三年前,风摇筝说起自己的来历,犹记得她说过范益封赠予她一柄折扇,她无法下手毁去,一直放置在置物柜中。
在万妖宫的这些年,翩翩从未见过风摇筝口中所说的范益封赠予的折扇,风摇筝也从来没向她提及,像是那柄折扇没有存在过。今日,她竟取了出来。
翩翩放下茶盏,眸中尽是疑惑:“这折扇......莫不是你口中所说的范益封赠予你的折扇?”
风摇筝没有作答,只淡漠地执着茶盏,喝着茶。
那静默的样子,清冷的眼眸,仿若那折扇无关紧要,翩翩叹了口气,放下手中茶盏,道:“我记得你刚来万妖宫时,说起你的经历,范益封背叛了你,将你刺伤,那时的你,还说起范益封赠予你一柄折扇,你不忍毁去。但现在已过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已经毁去了这折扇,没想到你竟留到现在。你莫不是还对范益封存着一丝爱意?难道你忘了,他是怎么背叛你的吗?”
风摇筝眸中若隐若现的恨意涌出,她抓起那柄紫檀木折扇,看也不看地用力一甩,紧接着,一道紫色的光从她的手中疾驰而出,穿透甩在半空中的那柄折扇,“啪”的一声,那柄折扇刹那间化成细碎粉末,渐渐消失。
突如其来的动作,翩翩的双眸尽是震惊,她了解风摇筝的性子,看似冷艳无情,但却有情有义,被情所伤,发誓不再轻易动情。她不过只说说罢了,风摇筝竟能当着她的面,狠狠地把折扇毁去,连渣都不剩,她越来越看不透她。
“摇筝你......”
“翩翩,摇筝已非三年前的风摇筝,有些东西早已物是人非,与其继续留着,倒不如毁去。摇筝对范益封已无爱意,有的只是恨意,自然不会存着那么一丝爱意。”风摇筝的语气在翩翩听来满是寒意。
“可是......”
“翩翩今日来找摇筝,所为何事?”风摇筝打断翩翩的话,问。
知道风摇筝不愿再继续提及有关范益封之事,翩翩便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放在风摇筝面前。
“这是何物?”风摇筝垂眸,注视着那白色小瓷瓶。
“百花玉露。”
“百花玉露?”风摇筝拿起那白色小瓷瓶,打量着。
“这百花玉露是三十娘让奚山用地黄泉和百种蝶花研制而成,能散发出奇特的香味,吸引薄情寡义男子。”
风摇筝打开瓶塞,果然有一种诱人的奇特香气散发而出,令人魂牵梦萦。
“之前你的噬星血咒无故发作,奚山也正在研制抑制噬星血咒之药,三十娘担心你的噬星血咒在南星北落之日发作,若到时奚山还未研制出抑制之药,你便要去寻薄情寡义男子,取血抑咒,而薄情寡义男子极难遇到,所以,三十娘便让奚山研制出这百花玉露,只要将它散于衣袖上,辅于暗香幻术,这薄情寡义男子就能手到擒来。”
风摇筝把瓶塞塞回瓶口,神情是说不出的感激,她一介凡人,却得到了万妖宫宫主春三十娘以及宫中众姐妹的关心和爱戴,相比冰冷地狱的东厂,这里充满了温暖。这次,她的噬星血咒发作,春三十娘为了她,可谓是煞费苦心。这个恩情,无论如何,她都会报答。
“翩翩,代我向三十娘说一声谢谢。”
“用得着这么客气吗?还真不像你的性子。好啦!你早些休息。”翩翩起身,离开了房间。
风摇筝的唇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正要起身往榻边走,一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疼痛遍布全身,这种疼痛,她最清楚不过,噬星血咒发作,她忍着万虫噬体般的疼痛,盘腿坐于卧榻上,紧抿着唇,用真气抵挡。
半个时辰后,疼痛感缓和了下来,风摇筝的额头上已是汗珠,虽然离南星北落之日还有半月,但她的噬星血咒竟提前发作。
记得冷月心在一个月前曾跟她说过,但凡被种下噬星血咒的人,最多只能活至二十五岁,越靠近这个年纪,噬星血咒便会发作得比先
前厉害。
二十五岁......
她今年已二十又二,再过三年,便是二十五。
难道她的噬星血咒提前发作,只因快靠近那个岁数?她苦笑。
她风摇筝不是一个向命运低头的人,她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在那些事没完成之前,她怎会任由噬星血咒夺去她的性命?哪怕让自己的双手再次染上鲜血,也无所谓。
想到这里,风摇筝走下卧榻,从坐榻上拿起那白色小瓷瓶,放进衣袖中,随后走出了房。
刚走出魅舞楼,风摇筝便见一个披着一头垂腰长发,发间嵌着两株曼陀沙华,一身赤红色衣裳,约十六、七岁的女子向她走来。
“风师姐,我还想着要上魅舞楼去找你呢,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那女子在风摇筝面前停下脚步,声音如珠落玉盘。
“渐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风摇筝一看便知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份,除了她的师叔胡四相公座下新收的徒弟花渐隐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说起这花渐隐,宫中很少人知道她的来历,只知她来自黄泉,喜欢独自一人对着花朵说话。她来到万妖宫的那一天,翩翩见她长得可爱,本想收她为门下弟子,谁知她竟说要入胡四相公门下,春三十娘准许了,理由是翩翩已有风摇筝自己和冷月心两个门下弟子,而胡四相公只有叶葬花这么一个门下弟子,为了公平起见,就准许花渐隐拜入胡四相公门下。
花渐隐平日里很少到魅舞楼,今日却出现在魅舞楼中,风摇筝估计,她是有事要找自己。
“渐隐是来向师姐你告别的。”
“告别?”
“是啊,渐隐要离开万妖宫一段时间。”
“是吗?”
“是啊,葬花师兄有好些日子未回万妖宫了,渐隐要去寻他。”
原来花渐隐来找自己,是来向自己告别的。不过也是,叶葬花离开万妖宫已有一段时日,身为同门师妹的她,是该去寻他的。
“那你多保重,师姐的噬星血咒发作得厉害,必须出宫寻薄情寡义男子,就不送你了。”话毕,风摇筝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看着风摇筝渐渐远去的背影,花渐隐一脸担心,叶葬花告诉过她,魅舞楼中皆是被种下噬星血咒之人,每到南星北落之日,那血咒就会发作,需取薄情寡义男子之血抑制。
现今风摇筝噬星血咒发作,花渐隐实是担心,隧偷偷跟在她身后。
金陵城郊外已是入夜时分,挂于天际的那一轮皎月隐入黑暗之中,幽旷而寂静。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足尖轻落于地。
戴着月白面纱,额间赤红色半开扇形印记的风摇筝扫了下四周,这里是金陵城郊,极少有人途径此处。今夜,就碰碰运气,看看是否能引来薄情寡义男子。
风摇筝寻到一处树林,在衣袖上散了百花玉露,并在树林中施了暗香,奇特香气弥漫于整片树林中,尽是旖旎。
“这是......风师姐的暗香,这香味......”跟着风摇筝来到金陵城郊的花渐隐,从远处就闻到了那奇特香气,还有被施了暗香的树林。她的修为不及风摇筝,只能在离那不远的林子中暗地观察。
有脚步声由远而近,一灰衣男子肩上背着一蓝色包袱,嘴里不停抱怨着:“爹爹真是的!怎么让我娶那种女人回去?长得丑就算了,还整日像个苍蝇似的,在我耳边乱嚷嚷......什么香味?”
那男子闻到那奇特香气,朝着金陵城方向大步迈出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往那弥漫着奇特香气的树林走去。
“真香啊!”
那男子像着了魔,顺着那奇特香气,踏入了被风摇筝施了暗香的树林中。
觉察到有人进入,风摇筝隐在月白面纱下的唇扬起。
一座水榭浮现在那男子眼前,有琵琶声从水榭中传出,那男子停下脚步,站在水榭外。
“这位公子为何不进来坐坐?是嫌奴家弹的曲子不够好吗?”风摇筝妖魅的声音随着琵琶声响起。
“没......没有,姑娘弹的曲子很好......”
“公子不妨进来坐坐,站在外面多累啊!”
“好。”
那男子被风摇筝那妖魅的声音和琵琶声吸引,想都不想地走进水榭。
男子坐在风摇筝面前,见风摇筝身边并无其他人,便问:“姑娘为何一人在此处?”
“无家可归,便四处流浪。”风摇筝故作哀叹。
“哦?姑娘如此妙人,竟无家可归?”
“生活所迫。公子想必也是无家可归之人吧?”
“在下被逼无奈,不得不离家。”
“被逼无奈?”
“在下家中有糟糠之妻,长相、脾性不佳,整日乱嚷嚷,嚷得我心烦意乱,我跟家里人说要休了她,可偏偏家里人不准,所以就离家。”那男人毫不防备风摇筝,照实将自己的遭遇道了出来。
“公子你就这样离家,你的家人知道吗?”
“他们当然不知道,我呀,这次离家,就是为了再找一个懂我的人跟我一起回去,好让家里人答应我休妻,若他们不给我休,我就纳妾。”
风摇筝暗笑,百花玉露果然是个好东西,辅以暗香后,居然让眼前这个薄情寡义的男子毫无防备地口吐真言,想来这男子对他的妻子并不好。
“我看姑娘你戴着面纱,想必是个长得不错的姑娘,不如......”那男子突然站起来,嘴上噙着笑,缓步向着风摇筝,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
“公子是要将奴家带回去?”
“你不是无家可归吗?正好与我一同回去,做我夫人,如何?”男子的语气变得极具诱惑。
“可是公子毕竟家中已有妻室......”
“家中已有妻室又如何?在下......啊!你......”还未把话说完,那男子面露痛苦之色,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悬至半空,他感到全身无力,低眸,一根血红色的线正连接着风摇筝的凝脂玉手,而风摇筝,则原地不动,一双剪水秋眸透着冰寒。
“你......你是......你为什么......”那男子艰难地开口,直到那血红色的线消失,他愕然地睁着眼,落在了地上。
取完血的风摇筝,冷眸扫了一眼已没有气息的男子,整理了下衣裳,继而消失在夜幕中。
被施了暗香的树林恢复了原样,花渐隐从不远处缓步行至那灰衣男子前,那男子面色苍白,已然没了气息。
“若不是风师姐被种下噬星血咒无药可救,她也不会滥杀无辜,请你原谅她,她并不想杀人。”
花渐隐哀叹,用聚魂引将男子的魂魄聚集后,又将男子的尸身埋葬,随后离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