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无恨说话间咬牙切齿，杀气毕露。众人听得悚然，徐市心道：“此人只凭背后听到的几句私语，就翻脸杀人，全不顾往日情义。这般残忍好杀的性情，只怕就算没有此事，早晚也要走上邪路。”
敢达长老默然良久，方才叹道：“乌央老汉一家被杀，凶手一直没有下落。师傅与我虽然对你也稍有怀疑，但你的表现没有半点异常之处，我们也没有往深处想。只是，当日你家人被杀，乌央只不过是在场之人，并没有动手。你其实不该对无辜之人下手的。”
“无辜之人？”巴无恨怒道：“我全族上下一百二十二口，难道就是该死之人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就对天发誓，只要是参与此事者，一个也不能放过，全都要死！”
敢达长老黯然不答，少时问道：“那么你杀死乌央之后，为什么没有马上发作？我记得那随后的两年间，寨子中再没发生异事。反到是你收敛的性子，专心跟师傅学艺。”
巴无恨道：“我若是当时便揭开此事，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了，还谈什么报仇？我以前虽然看不起你，却也从没把蛊巫之位看在眼里。那位子虽然地位尊崇，但是哪及我自由自在，四处周游，来得快活？所以我平时学艺并不甚用心。但是自那以后，我就暗下决定，一定要夺到长老之位，然后再慢慢谋划报仇的事。嘿嘿，我倒想看看，当高不可攀神圣无比的大长老突然摇身变作不共戴天的仇人之时，你们会是什么表情？”
徐市听到此处，突然心中一动，隐隐有一些不对劲的感觉。但是要细说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巴无恨接着道：“当然，我那两年也没闲着，暗中将我家的灭族之事查了个清楚。原来我家本来是巴蜀之地的望族，百年前因为秦国进攻巴蜀，而举族迁到楚国避祸。他们在楚都郢城隐居，靠着多年积蓄置办了一些田产，几十年间本分生活，也没有任何仇家。后来巴蜀的局势渐渐安定，我族思念故土，便变卖了家产，准备迁回蜀地去。哪知道路过南疆之时，中了你们清溪峒的埋伏，除我之外，全家不分老幼，无一幸免。可笑我认贼作父，居然从小把自己当作苗人！”
他突然抬眼盯着敢达长老道：“当时带头之人便是咱们老鬼师傅。算算时间你正是十三四年纪，早已记事，自然也在场。我且问你，我全族与你们有何仇何恨，你们要下这样的杀手？”
敢达长老脸上掠过痛苦之色，低声道：“我们亦有难言的苦衷。师傅他老人家也是被逼无奈，才做下这件件错事。他悄悄留下你的性命，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只是希望能为你家族留下一支血脉。你难道没发现师傅对你格外宠纵，教你之时也格外用心？他就是希望你能学有所成，也好稍稍弥补一些对你家族的愧疚。”
巴无恨冷笑道：“一百多条人命，他弥补得了么？”
敢达摇头叹道：“师傅自然知道这补偿不了他所犯过错之万一。但是他当年自有做那件事的理由，身为守护苗疆的长老，为了族人们的生存，便是身负滔天罪过，死后被大神烈火焚烧，也是心甘情愿。他为你取名无恨，就是希望你不要承继已经过去的仇恨，平安快活地过完一生。”
巴无恨脸色突然一变，然后嘿嘿地冷笑起来。笑了一会，道：“无恨，无恨！不把你们所有苗人杀光，我如何能无恨，如何能平安快活？”
敢达愕然。只觉得这个师弟身上的煞气又重新浓重起来。方才那个口口声声叫自己师兄，黯然回首往事的师弟，仿佛只是片刻假象。
徐市终于想通哪里不对。他听着巴无恨与敢达长老交谈，虽然开始略有灰心和醒悟之意，但是言语之间，对苗人的仇恨却是分然未减。何况听长老所说，此人当年为了报仇，竟能隐藏心思，潜伏数年。如此狡猾凶残之人，怎么肯安然授首？又怎么可能醒悟认错？
徐市想要提醒长老，却也找不出理由开口。正犹豫间，却听长老道：“师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罢手？我族固然有对你不起的地方，你亦已杀了一寨无辜之人抵命。我所说之言，全是发自真心。只要你愿意束手认错，我一定保你性命。”
巴无恨只是摇头冷笑，突然道：“师兄，你说那老鬼宠信于我，确实不错。我知道身世后那两年，悉心学习，他高兴之下，准许我随意在祭坛走动。却不知我有意探察之下，竟偶然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长老问道：“什么秘密？”
巴无恨反问道：“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而来？告诉你，一是为了杀你们为我族报仇。更重要的，就是来取清溪峒秘藏的，号称能让人长生不死的穷桑子。本来我还为怎么找寻出穷桑子发愁，现在看你炼成了万蛊蚀心，我却是心中大定。师兄，你现在可知道，我说的秘密是什么了？”
敢达长老勃然变色道：“你，你怎么知道？你不要胡说！”
却听巴无恨突然仰天大笑，叫喊道：“万蛊蚀心大法，全靠你手中的蛊巫神杖才能施展。而蛊巫神杖的法力源泉，不就是杖端上的白色宝石，那大名鼎鼎地苗疆四大圣物之一，穷桑子么！”
巴无恨这最后一句，却是高声大叫，声音远远地传来开去。
敢达长老被他叫破隐秘，心中惊讶。徐市不详的预感却也是越来越重。但偏偏不明白巴无恨现在还有什么反抗的依仗。他将这秘密大喊出来，又有什么用处？
但是随即他便明白了。
巴无恨的喊声尚在空中回荡没有消散，便听到寨子外面有人大笑道：“原来如此！”
一道赤火流星，自寨子外边激射而至，直击在敢达长老手中的蛊巫神杖上。同时一个灰色身影，跟在流星之后，飘忽如鬼，破空飞来。
原来巴无恨另有同伙。他先前假意醒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同伙到来。等到他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知道同伙已经到了左近之后，便大声叫出万蛊蚀心的秘密，助来人破法！
那流星样的赤芒威势赫赫，锐不可挡。长老缩手不及，蛊巫神杖被射个正着。那赤芒仿佛九天神雷，沾杖即爆，“噼啪”暴响声中，神杖竟碎成满天骨片木屑，顶端那颗晶莹剔透的白色宝石，在漫漫碎影之中烁烁放光，极是醒目。
那灰衣人身形暴起，伸手便去抓那空中的宝石！
长老大惊！他没了法杖，已经无力再催动万蛊蚀心大法，但是全里施为下，尚能调使一部分蚀心蛊应敌。眼看来人身法太快，他拦阻不得，只好手掐法诀，大喝一声，方圆数丈内的蚀心蛊光芒大作，亿万光点，突然齐向灰衣人会聚！
灰衣人被光点裹在其中，身形稍稍一滞，随即身周爆发出凌厉气芒，轰然乍响，那蚀心蛊齐力一击，竟被他生生抗住，并将包裹他的亿万蛊虫，都震散飞离！
他“扑”地吐出一大口血来，哈哈笑道：“万蛊蚀心，果然名不虚传！”身形却不停留，那宝石已经伸手可及！
长老束手无策，面如死灰。
眼看灰衣人指尖已经触到宝石的光芒，突然横里又袭来一道青光，将宝石斜斜朝着长老方向打飞开去。原来是徐市见机得快，出手阻拦。
灰衣人无功而返，落回地下。不由大怒，手中一立，红光大起中，突然多了一只半人高的火红巨弓。他右手握住弓背，左手在弓弦上一拨一弹，“嗡”的一声，一只与方才射向神杖一般模样的赤火流星，朝着徐市袭来！
徐市身再半空，无法闪避，宇宙锋剑芒大作，一式八门定星剑中三大守势的“生”字诀施出，青光流转间隐隐布出北斗星图，想要硬撼那赤芒之力。
哪知正全部心思放在眼前之际，后背处突然轰地一震，一阵火烧火燎地剧痛遍布全身，口中一咸，顿时涌满鲜血。眩晕中扭头看去，勉强可见巴无恨嘿嘿狞笑，手中红雾，缭绕如血。
徐市舞动剑芒形成的北斗星图立刻涣散，火流星再无阻碍，当胸而入，透背而出，徐市怒吼声中，一瞬间周身光焰大作，劈啪暴响，但又随即暗淡消失。竟没如先前的神杖一般被赤芒的劲力震碎。不过那穿身破骨之伤亦是要命，徐市神智皆失，被赤芒余劲带出数丈之远，重重撞在一棵树上！
巴无恨心中恨徐市几次三番坏他们的大事，当下杀机大作，直朝着那大树而去。突然眼前多了一个满面怒容的白衣女子，手持角弓，劈头向他砸来。
原来水柔自见到这个血海深仇的祸首，虽然在长老阻拦下没有立刻上来拼命，那眼光却是半刻也没离开过巴无恨身上。甚至连方才长老两人的谈话都没怎么去听，心中充斥的，全是熊熊仇火。
此时生了变故，她第一个念头，自然就是冲上去杀了巴无恨！
本来水柔这样的普通人，根本伤不了巴无恨分毫。但是巴无恨连场恶战，早已伤痕累累，功力耗尽。此时怕是挨上一刀一箭就没准要丢了性命。又是无奈又是恼怒，回身过来，就去迎战水柔。
再说另一边战场，长老一手去接宝石，眼睛瞥见灰衣人手拿的巨弓，惊骇道：“后羿弓！”
惊叫间那人已转过身来，面朝长老方向，手中拨动，火流星又生！
长老左手紧攥宝石，将手藏在身后。右手在空中划动，匆忙间勉强聚起一团蚀心蛊来，形成一面光盾，挡在身前。那仓促间凝起的防护如何能抵挡神器之威，赤芒爆裂中，光盾七零八碎。长老一声惨叫，被轰飞了出去！
待到坠落于地，他半边身子焦黑一片，右肩膀下血肉模糊，竟然是整只右臂都被炸得粉碎。他咳血连连，挣扎了几下，却是站不起身来。左边数尺处，徐市伏倒于地，奄奄一息。那灰衣人似乎也元气大伤，在原地喘息了片刻。但随即重又向着这边走来。
眼看身边再无可恃之人。长老心中绝望，捏了捏左手中的宝石，心道：“今日凶多吉少，但是无论如何，我族的圣物，不能让他们白得了去，荼毒世间！”又看了看徐市，心中叹道：“少年人，不管你是不是鬼谷子恩公的门人，今日却是受了我族连累。是生是死，是福是祸，看你的造化罢！”
心中想定，突然念动密传法咒，白宝石光芒吞吐。随即径直投到徐市后背，被后羿弓光箭射穿的伤口之上。那宝石沾到血肉，飞快融合进去。徐市周身再次暴起光芒。只是比方才那次更加声势浩大。一时之间，青白二色交相辉映，霞光万道，瑞彩千条，光芒过后，徐市身后的伤口竟然仿佛全然愈合，消失不见！
灰衣人惊怒交集，几步赶上前来，将徐市拎起。查看了几下，不由长叹一声。脸上一片颓然。
这时巴无恨亦已将水柔打昏了过去，提着水柔身躯走到灰衣人跟前，急道：“怎样？”
灰衣人摇了摇头，心神不稳下突然又吐了口血出来。他略一思索，沙哑道：“带他们走，还有用处！”提了徐市身体，一跃上了寨墙。巴无恨也将水柔负在肩上，紧跟在他身后。两人疾飞而去。
这番变起突然，电光火石。一环一扣彼此穿插，意外之事层出不穷。说起来似乎麻烦，其实加起来不过片刻工夫。动手的几人除了水柔外都是修炼道法的高手。举手之间光烟四起，身影似电，根本不是普通人所能插手。
众人眼花缭乱，不知所措。除了长老、徐市等数人之外，大部分族人甚至兀自愕然呆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水柔因为从始至终全神放在巴无恨身上，才反应早些，有了些须动作。待到长老吐血倒地，徐市水柔被掳，众人方始动容，有的跑过去搀扶长老，有的想要追住那灰衣人影与巴无恨，却哪里还来得及？
只见那两道身影，在夜空中三晃两晃，便再也没了踪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