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童年
十三年前，一个残月枯树的夜晚，秋风肆虐，石家寒窑式的院落里，乱草纷飞，窗棂纸似蛤蟆叫，鼓鼓作响。床上躺着个皮包骨头，奄奄一息的男人，女人跪在他身边，哭天嚎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孩他爹，你不能走啊！你走了俺娘们可怎么过哟。”
女人的哭泣没能留住男人，他在痛苦的挣扎中，腿一蹬，眼一闭，嘴里喷出一股极臭的气体——死了。
屋里的那盏破油灯已燃烬了最后一滴油，豆点的灯光变成一丝丝青烟，弯弯曲曲，似阴魂萦绕在污浊着空气中，人死灯灭，屋里充满了恶臭味，男人被一场霍乱夺去了生命。
原本不大的石台村，经过这场霍乱的掠洗，活着的人已不多了。女人用一张破席卷起骨瘦干柴的男人，在活着的人帮助下，抬到村西那片刚突起的一堆堆新坟包中把他埋在了那里，成了鬼中的一员。带着五岁的小男孩离开了这个纸船冥烧鬼唱歌的石台村。
这就是我的村；这就是我的家；这就是我的爹；这就是我的娘：这就是我人生的起点，哪时，我五岁多一点。
三人听着石迁的讲述，空气中似布满了乌云，一幅凄凉惨景浮现在眼前。
娘带着我乞讨要饭，走了这村到那村，四处流浪，讨到一口，她舍不得吃给了我。就这样，娘带着我一直讨到第二年的春天。来年的三四月份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有时一两天也讨不到一口吃的，饿的我们娘俩浑身没劲，连路都走不动了，撑不住时，就薅一把刚吐绿的青草往嘴里塞，用草来充饥。走着走着，娘腿一软，倒在路边睡着了。我那时太小不懂事，围在娘身边玩，饿了就喊娘，娘不应，还以为她走累了没睡醒，其实娘已饿死了。第二天，娘还没醒，我饿的实在受不了啦，就拼命地摇晃着她身子：“娘，我饿我饿，你醒醒呀！”可怎么摇，怎么叫，怎么喊，娘就是不应不醒，我哇哇大哭起来，这时，有位挑筐子的好心大叔路过这里，见我哭的凄凄惨惨，就停下脚步，帮我喊了两声：“大嫂，醒醒，孩子叫你呐，醒醒啊，大嫂。”见我娘没睁眼，就推了推她，她还是没睁眼，好心的大叔仔细一瞧，把手放在我娘鼻下一试，心就凉了，对我说：“孩子，别喊了，你娘死了。”
我一听哭的更厉害了：“娘，你死了，谁来管我呀？我给谁要吃的去呀？娘，你不能死呀！”呜——呜——呜哭个不停。好心的大叔也掉了泪，用袖口擦擦，从怀里掏出个黄面饼子塞到我手里，挑起筐子走了。
我拿着黄面饼子闻着特别香，心想，娘是饿死的，吃上这香喷喷的黄面饼子兴许能活过来，就掰下小一块塞进她嘴里，一连塞了好几块。娘一口也没咽进肚子里，都在嘴里含着呐，看来娘是真的活不了啦，我就把剩下的黄面饼子给吃了，此时，我好像一下子长了好几岁，懂事了，知道求人帮我把娘埋了。就跪在路边，过来个行人就磕头：“大爷，我娘死了，行行好帮我把娘埋了吧！”人家不理走了过去。又过来一人，继续磕头求道：“大叔，我娘死了，行行好帮我把娘埋了吧！”人家还是不理，走了过去。又过来一个大叔牵着头毛驴，毛驴上坐着个和我娘岁数差不多大的女人，看着挺善目的，就跪在路中央给他们磕头，哀求道：“大叔、大婶，我娘死了，你俩行行好帮我把娘埋了吧！”这俩个狗男女不但不肯帮忙，还骂人。男的骂道：“滚开，小脏孩，当了爷道，叫驴踢死你。”骂骂咧咧地牵着驴绕了过去，那女人用手帕捂着鼻嘴，尖声浪气地也白咧咧：“是呀，好狗还不当道呢，也不知哪来的野孩子，今真扫兴，遇上这么个丧门星。”
我虽人小，但好话歹话能听的出来，就回敬了他们两句：“你们才是狗，你们才是丧门星，公狗母狗，一对没人味的狗。”
这一天，我不知磕了多少头，求过多少人，凶脸、冷脸、善良脸，都看到了，可没一个肯帮忙的，我人小又没能力安葬娘，只能继续哀求过路的行人，终于求得了一位好心的大伯，停下脚步，帮我把娘给埋了。这位好心的大伯就是我恩师，养父。他收留了我，从此我就跟着他走南闯北过起了飘游不定的生活，他姓皮，后来我为纪念他在我石姓前加上了皮字，随了恩师养父的姓。
好心大伯看着我娘直挺挺地躺在路边上，问我：“孩子，你娘啥时死的？”
我说：“咋天死的，是饿死的。”
他说：“你在这守着，我去找人把你娘埋了。”
“哎”我跪着给好心的大伯不停地磕头。
过了大约一个来时辰，大伯带着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过来了，他们扛着木板，拿着草席、扁担和绳子，在大伯的指挥下，把我娘用草席裹好，抬到木板上，准备抬走时，大伯对我说：“孩子，把你这讨饭的碗摔了，等于摔了老盆子，送你娘上路吧！”
我点点头，他喊：起灵时，我便把讨饭的碗摔在地上，一路哭着送我娘西去，大伯喊：“大妹子，一路走好哟！”喊一声扔一把纸钱，四个年轻人抬着我娘走在后面，来到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里停了下来，我跪在地上，看着他们挖坑，把我娘埋在了这里。完了事，大伯给四个年轻人每人三块大洋，叩手道：“谢四位兄弟帮忙，咱们后会有期。”
四个年轻人还礼，拿着家伙什走了。
这时，暮色黄昏，夕阳坠落，天空中最后的一片晚霞也被抹去了，天黑了下来，我一步三回头告别了娘，跟大伯走了。来到一座破庙里，夜寒庙冷，大伯出去，捡回来一些干柴，点起煹火，为我驱寒。围着煹火，我说：“大伯，那过路的大爷、大叔咋不像你似的这么好？我哭着给他们磕头，求他们帮我把娘埋了，可他们没一个理我的，冷冷地看我一眼，就打身边走过去了。”
大伯抚摸着我的头说：“孩子，你不能怪他们冷漠不肯帮你，是他们没能力帮，埋你娘是要花钱买地雇人的，你小不懂这事，像你这样的外乡人在这地没亲没故的，谁愿出地出钱葬你娘啊，你大伯我今带钱不多，只够买下这一小块寸草不生的荒地，让你娘委屈地躺在这里，以后你长大了有了本事，就把你娘迁回老家去吧，她一人在外怪孤单的。”
“嗯”
我和大伯在破庙里留了一宿，第二天，我俩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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