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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岚后来又搬了一次家。这次搬家是为了换得一处更大的房子。房子很舒服,但离市区更远了,亚东每天上学要转四次车。这次搬家后不久,亚东说每天上学太浪费时间了,他提出要住校。这个决定有些突然,但很合理。经过几次讨论,崔晓明和林岚同意了。亚东每个周末回家,星期五回来,星期天傍晚回校。由于一周只能见一次面,亚东和亚伟的关系大大改善,甚至变得亲热起来。亚东有两个储蓄罐,亚伟发现他开始储钱。有一次崔晓明刚把下一个月的伙食费和交通费给他,亚伟就看见他把那些钱塞进了储蓄罐。那一阵,林岚不在家的时候,亚东还额外问崔晓明要零花钱,但买这买那的崔晓明都不同意,唯有亚东说要买野山大栗吃,崔晓明就乐呵呵地给亚东拿钱。崔晓明说,你长身体,夜自习饿了就吃野山大栗,补补。但亚伟看见,崔晓明一转身,亚东又把钱放进了储蓄罐。亚东对亚伟说,不要告诉别人我储钱的事,我教你学游泳。游泳的话,亚伟将信将疑,但他拼命储钱的样子让亚伟感到疑惑。除此之外,亚伟还看见他收集各色各样的地图,一有空就看。有一次在厕所里,亚伟发现一张江西地图,那是亚东遗忘在那里的。地图很破旧,上面圈圈点点的,给他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感。

亚东变得非常谦让,他给亚伟打饭,把好吃的菜让给亚伟。最重要的是在那些日子里,他一诺千金,真的教会了亚伟游泳。高中学习很紧张,但他天智好,功课在学校里就完成了。回来几乎只要做些预复习的事。他每周带亚伟去游泳,非常认真。他说,我一定要教会你。你不要怕,怕水的都是女人。有亚欣的事故在先,一开始他带亚伟去游泳,林岚是有顾虑的。林岚让崔晓明跟着,崔晓明就跟着。但到了门口,崔晓明就走了。崔晓明去给他们买冷饮,然后在游泳馆门口等他们出来,大家说说笑笑,一起回家。

那段日子无疑是快乐的,但非常短暂,让人怀念。有时候亚伟会想,要是我一直不学会游泳该多好啊,那样的话亚东和崔晓明不就一直会在周末和我在一起了吗?但随着秋天的到来,父子三人相处最融洽的阶段解体了。亚伟学会游泳后,发现他们三人之间欢愉的默契正被一种淡淡的清冷悄悄地取代了。现在亚东每周回来,已经不怎么和家里人交流,他一回家就关了上他的房门,忙他自己的事情。亚伟觉得他变了,变得冷漠,变得不怎么理睬人了。亚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能察觉到亚东有什么心事瞒着家里人。亚东变得敏感和谨慎,不让任何人进他的房间。期中考试后,天气冷了下来。有一天他把亚伟领进他房间。房间里醒目地放着一盒月饼。亚东说快中秋节了,我要走了。亚伟一愣,走?你不是刚回来吗?亚东说,我答应你我走之前教会你游泳的。现在好了,会游泳就是男子汉了。他说着,转过了身,亚伟没想到他会把那套他珍藏多年的指环王系列图书送给自己。书用一根红丝带扎着,很正式。亚东的手有些抖,眼睛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送书本来是件轻松事,但被他这么一弄,做得像个仪式,隆重了。这样的隆重忽然很沉重,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有一种大事临头的感觉。亚伟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亚东说今后我要不回家了,你会想我的,是吗?亚伟点点头,一阵心酸,于是更加用力地点了点头。亚东笑了。亚伟有些惊讶,他觉得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见亚东笑。他的笑很难看,面孔有点像一个皱皮的南瓜。我也是,亚东轻轻说道,那声音犹如一股淡之又淡的细风吹过,却直接吹落了亚伟的眼泪。亚伟一急,话脱口而出,你要干嘛去?亚伟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想拉住他,但却有一种极其巨大的无助和无奈之感遍布全身,突然心里就空荡荡的。他觉察到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亚东把手放在亚伟肩上,说,我告诉你吧,哥长大了,是个汉子了。哥教会你游泳,你也是汉子了。以后爸妈就要靠你照顾,哥要去找自己的爸妈了。

亚伟好不容易才听懂,原来亚东还有另外的爸妈,他自己的爸妈。

亚东出走前,给亚伟看了那张曾经遗忘在厕所里的江西地图。图上密密麻麻,标识了各色各样的符号。亚伟问他为什么能确定你爸妈在江西呢?亚东给亚伟看了一个纽扣。那是个白色纽扣。但是那样的白色已经黄灰相间,快要看不出白的底色了。他说这是我爸妈放在我身上的唯一记号。亚伟查了很多资料,这是江西产的。亚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这个纽扣的。最后亚东要求亚伟保密。他说对谁也不能说起他的事。临走前,他把一叠钞票给亚伟,让亚伟替他还给小珠。小珠恨亚东,但是不忘给他寄钱,但那些钱,亚东一分也没用。亚伟帮亚东砸了他的储蓄罐,最后亚伟还砸了自己的储蓄罐。亚伟把自己那些钱给亚东。亚东犹豫了。很明显他在犹豫。最后他低着头接过了亚伟的钱,把钱放进口袋,然后对亚伟说,我会记着你的钱。他这话说出来,一点也不像深思熟虑的话。亚伟觉得他这话,真是辜负了他说话前的一番思考。临出发前,亚东给崔晓明买了一斤野山大栗。他把野山栗送到崔晓明单位里,对崔晓明说,平时都是爸买野山栗子给他吃,这次他和李健演出得了奖,也要买一回给爸吃。崔晓明是高兴的,但和亚伟拿了亚东的书一样,高兴之余,他野山栗子越吃就越觉得不是滋味。等到后来知道亚东出走了,他才明白过来,那包野山栗子,原来是亚东和他告别的礼物。他后悔不已,早知这样,那天就不该和同事们全吃了,吃得一粒不剩,还哈哈笑着说这是我儿子演出赚的钱孝敬我的。哪怕留一粒也好,那也是个纪念。

到了周末,亚东没有回家。崔晓明和林岚急坏了,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学校也急坏了,派人四处寻找,日夜不得安宁。亚伟憋了两天,最后实在不忍心看着崔晓明和林岚受折磨了,说出了真相。亚伟说亚东走的那一天最后告诉他,叫他不要把女人当人。林岚半天没说话,到了天暗下来,崔晓明把灯打开了,她才叹了口气,说,他还是在记恨我哇。

崔晓明嗨了一声。他这一嗨,本来是要把事情变轻松下来的。他说你看你说,又说啥胡话了?每个孩子长大了都会去找自己亲生父母的。他去找父母,证明他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这样的孩子会记你什么仇哇?我们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可就是他这话,惹林岚哭了一夜。那是无声的哭,像在伤痛里挣扎,像在忏悔,更像在诉苦。这么多年的甜酸苦辣都浮现上来,五味俱陈。她惊奇地发现,对亚东,自己原来竟有着如此丰沛的情感。但亚东在身边的时候,这样的情感怎么就一直没发现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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