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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聘广告刊登后第三天,省报在头版刊发文章,介绍了亚东和他收购的情况。深陷次贷危机的大洲银行于2008年因资不抵债宣告破产。一年后双方开始洽谈收购,2011年年初,大洲银行已经正式更名为美国新汇丰银行并重新试营业。正值岁末年初,当地企业深陷民间借贷危机,跑路成风。但亚东鹤立群鸡,斥资1亿美金收购了美国有85年历史、位于堪萨斯州的美国大洲银行。

凭借报纸的这些说法,亚东一跃升为全省民间资本突围的标兵式人物。亚东被投入了各级政府、媒体的蜜罐。秋秋有些得意,她把报纸聚堆来,然后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床上吞云吐雾起来。那些日子里她不觉得饿,好像也不要睡觉。那时候她的思想已经离开了梅娘,放到了她自己身上。她说我天生就是帮夫命。但亚东那时候已经不再回应她了。亚东太忙了。他在太平洋上飞来飞去,忙着收购的事。这件事忽然没了退路,他不得不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硬着头皮往前走,越走心里越不是滋味。这不是他做事情的风格。他是一个低调的人,他做事情从来不把底牌摊开来,他来去无踪影,来来去去从来就是一个谜。但现在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他被照在聚光灯下,做什么事突然都变得一清二楚了。他不习惯,不知道这件事会如何收场。他被迎来送往,感觉自己像死水里泡的一块烂木头,无可奈何,正在不断烂去。他忙中偷闲,在领导接见的闲暇时暗中抹一把额角的汗水,心里也是湿漉漉的。他对什么都没了底。

一开始,逢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无皮及为,以为逢场作戏,应应景一切就会过去。他收购一个企业,本来就是哄哄秋秋,玩票一样,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呢?但事情的节奏很快就变了。随着政府和媒体的介入,这件事变得他无法掌控了。亚东很清楚,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一件什么事。随着他在当地政治舞台上出没,他就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商人了。他没想到银行家能为他赢来这么多荣誉。要是可能,他倒真情愿他的“美国新汇丰联邦财团”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银行,能让他在各种场合心安理得,不会有骗人特有的惶恐和不安。可是,美国的金融牌照不是那么容易拿的,光地方金融管理部门考察和审批就要历时10个月以上,最后还要在联邦金融监管部门走程序,而且不光是时间问题。这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泡泡,即使要吹,也应该在他真正做了以后。现在什么也没做,他不知道到底是谁把他吹起来的,仅仅是秋秋是不够的。秋秋的广告不会把这泡泡吹得这么大。随着泡泡越来越大,他开始心虚起来。堪萨斯州没有大洲银行,他注册在堪萨斯州的美国新汇丰联邦财团没有从事银行业务的牌照。这些,只要有人写一个征询函,就可以很简单地把这个泡泡刺破。

让亚东更痛苦的是,他发现自己被逼无奈,不得不承认银行这件事。

一过年,政协开会,补选了亚东当政协委员。轮到亚东发言时,他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他看着小拇指,小拇指在晃。他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像一丛丛野草正在春天的荒地里破土而出。他说,我现在也可以算是一个小小银行家了。这是俞申让他说的话。在这次专题座谈会上,这个伸出小指头比划美国故事的商人一定没想到,他履新新一届政协委员的时间仅仅只有71天。二个多月后,他头顶上的这个光环便将消失殆尽。

会后,亚东决定回避这件事。他深深知道,时间会冲谈一切麻烦事。他的名片上新增了政协委员的头衔后,便开始组织了一连串慈善公益活动。他捐了一大笔钱修庙,还把在汽修厂烧饭的阿福请回去当住持。这个庙显然唤起了更多人的记忆。阿福的老子,就是当年的大和尚。在设立功德碑的时候,阿福在亚东的名字前,刻上了政协委员几个字。他的做法,显然博得了亚东的赞赏。亚东马不停蹄,他进山了。他找了一个最穷的小学,住在那里指挥造房子。秋秋进山去看他,他说这才是我最想做的事。秋秋说,你身上都是腌萝卜的味道,你忘记了你是一个行长。

行长让亚东痛苦地闭上眼睛。一个人有了钱到底干什么?做政协委员,就不能忘记给自己荣誉的人民。可为什么偏偏要等我收购了银行,再让我当政协委员呢?他说,还有很多事在等着我去做。我还要去开一个养老院,还要办一个湿地公园,把范蠡,西施放进去……秋秋问他,那银行呢?他不回答,秋秋又说,你这样做,到底是在逃避银行,还是在逃避你自己。

政协委员无法带给亚东更多新气象,烦恼反而不断生成。由于他突然在热闹不堪的舞台上消失,使收购的话题冷淡了下来。这是不能被忽略的。人们开始议论,议论亚东和他收购的银行。这样的气氛,显然是与先进性的要求不匹配的。秋秋走后,俞申带着考察团来了。考察团给亚东带来了锦旗。锦旗挂好后,俞申留下来。俞申有些内疚,但他善于把内疚的样子隐藏在另一种豁达当中。看起来,俞申说,过去组织上对你关心不够。太不够了。是我没有做好工作。

亚东马上检讨,我不是在逃避,多少年来,我确实想为这里做点好事。我当了政协委员,就更加责无旁贷了。

对对对,俞申完全赞同亚东的说法,责任很重要,但不能忘记使命。你现在是一面旗帜。旗帜首先要是一面旗帜。要做到旗帜使命两不误。

亚东深深地点头。俞申又说,现在也有人,在责疑你的收购,还有的对你的资金有怀疑。但是我们对你充满信任。不但信任,省里主要领导还表了态。

亚东心里吃惊,嘴里已经在说,虽说无风不起浪,可他们这样说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要这样干脆我不收购了。亚东陡然看到了一丝亮光。他有些兴奋了。他说,不如把收购的钱拿到辛店来,范军办实事。修敬老院,怎么样?

俞申看了亚东半天,缓缓说道,人要经得起摔打。我们对你充满信任。不但信任,省里主要领导还表了态。

亚东一急,话已脱口而出,我真的不想收购了。

任性,俞申说道,他这是批评亚东了。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但千万不要拿原则开玩笑。做生意,也是政治。

亚东不知道有什么困难。知道的可以说出来,可不知道的困难就说不出了。他能够说他收购的其实不是一家银行吗?他想这么说,一度想说的念头还很强烈。可最终还是没有说。

他不说,俞申说了。他说,我看是人才问题。俞申高屋建瓴,直接命中主题。一个好的机构,需要配备好的人才。俞申说道。直到现在,亚东才知道俞申重点要对他说的是小崔的事。

小崔,你还记得小崔吧。现在俞申提起小崔了。亚东恍然大悟,小崔一直说起的靠山姨夫原来就是俞申。早知如此,早点托小崔的话,他这个政协委员不就早当上啦?俞申说,小崔犯了错误,不,其实也不能说他是犯了错误,要思考的是,到底是他不适应这个体制,还是这体制不适合他?这需要时间来检验。但是,俞申说道,一个有作为的年轻人是不应该消极等待的。等待,那就是浪费生命。

亚东说,是的,让他调出来。自己去创业。去证明自己。

俞申笑了,笑得耐人寻味。他故意不说话,笑着看亚东,好像在启发亚东,留足时间让亚东思考。过了半天,他才说,你为什不考虑把小崔调到你那儿去呢?

我那儿?

难道他不是一个称职的行长吗?

行长?亚东一时蒙住了。

对,行长。就是那个美国的银行。俞申几乎不留空隙,紧接了亚东的话说道。

亚东心里长叹一声,天呐,那可不是一家银行啊。明明不是一家银行,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了一家银行呢?银行,就这样说说,就说成了一家银行。是谁第一个说出来的,又是谁第一个相信的呢?其实这些还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跟着相信和跟着说银行的那些人。那些人和那些说法给亚东搭了一个台,让他站上去唱戏。银行的戏。他唱了,就无法下来了。他想躲,但戏台太高了。没有人给他放梯子让他下来。他要自己下来,一定会摔得鼻青眼肿,满嘴啃泥。他能说出真相吗?可问题是,真相就摆在那里。他不说,自然会有别人说出来。

董事会,这个事,这个事我会拿到董事会上去讨论。亚东说得结结巴巴的。他低着头,这让俞申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找到亚东的眼珠。最后俞申说,看来即便是一件合理的事,一个人也总是无法做出正确决定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当初小崔为你当政协委员的事说过话,但我一个人是无法决定的。

亚东犹豫了一下,最后说了实话。我是为小崔好。

我知道你为小崔好。俞申含着笑,说完这话离去了。等看着俞申缓而坚定的步履完全离开了视线,亚东才把一直戴在头上的安全帽扔到地上。他拔掉了房间里的所有电源,决定出山了。银行这件事,现在他知道躲,已经躲不过去了。

春节一过,秋秋就对风敏感起来。春天的风就是个任性的孩子,秋秋和春风玩了几十年,最知道春风的脾气了。春风在和她捉迷藏,她穿多了,风就躲开她,她穿少了,风就走进了她衣裳里头。不弄出一场感冒来,就不算和她玩过一场。

从山里回来,亚东有点不适应了。城里还不及山里。山里的风凹在山洼里,吹着吹着就把炊烟和人畜的气息裹进来,越裹风越软熟。城里不一样,城里的春天,每天都是野风。亚东出山后,变得更忙了。但是秋秋始终觉得,亚东不是在忙银行的事。

那时候她已经为银行招聘了56个人,而且全办好了护照。她每天组织他们开会,开始他们行长行长地喊,喊得她心花怒放,感到众志成城,银行大业已经坚不可摧。可后来有一天,她发觉开会时她突然没有话讲了。这时候她就想起了亚东。亚东也应该来讲讲。护照都办好了,说走就要走了,应该早些布置一下工作。但亚东无法做到。就在秋秋忙着开会的那些日子里,亚东又变成了神出鬼没的人。来无影去无踪,亚东又回到了从前。秋秋下午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大鹏妈打来的。大鹏妈很客气,一开口就要请秋秋吃饭。几番推脱后问秋秋,大鹏什么时候去美国?秋秋一愣,她觉得这话应该问亚东。她把大鹏妈的话录了音,决定傍晚的时候和亚东通一个电话。

秋秋已经很久没有和亚东通电话了。通电话的时候她才知道,和亚东通电话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这时候她发现,亚东的出现和消失一样,既自然而然,又十分神秘。她觉得自己正被一个巨大的肥皂泡泡笼罩,她浑身五光十色,却软软塌塌的,完全是有力使不上。对局面失去了掌控,一阵莫大的空虚袭来,玩笑的春风让她浑身一颤,不免一阵寒颤电流一样布满全身。晚上她躺在被窝里无法入睡。亚东离她很远很远,就像当初忽然来到她身边一样。

亚东的电话到了深夜过来了。他喂了一声,秋秋就听出来了。秋秋有很多话要对他说,譬如你在哪,为什么打不通电话,你是怎么知道我给你过打电话的呀?还有就是银行的事。银行的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成了一团迷雾,成了她眼前的肥皂泡了……她很心酸,说不出话来,她选择了沉默。她把大鹏妈的录音放给亚东听。循环。放一遍,她抹一遍眼泪,无法听任自流。最后忍不住了,她说,亚东,不办银行了。你回来吧,我不逼你。我们恩恩爱爱过日子。亚东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秋秋听出了了那是感动的停顿。停顿一会儿后亚东说,每件事都不能半途而废。

亚东回来那天,秋秋重伤风了。得到亚东回来的消息前一天,秋秋就在早上出去跑步。春风开始不相信,这样冷的天秋秋为什么是这样单薄的穿着。春风先试了一下,然后又出了一些力,最后决定和秋秋决战了,要赢回这一年的胜利。

第二天,秋秋故意不起床。她看看镜子里的一片凌乱,春风已把她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了。她很满意。亚东会心痛她。这一天她想的全是亚东心痛她的样子。亚东问寒问暖,问她要不要去医院,要不要吃生煎,要不要喝杨枝甘露……只有亚东心痛她了,她才会有在当下过日子的感觉,而不是回到认识亚东前的梦里。在梦里想银行的时候,有一天银行变成一只生煎,落在嘴里,溅起过一阵油香。

深夜,秋秋在昏睡中醒来,亚东还没有回来。她决定不再犹豫了,她马上起身。她去找亚东,可怎么也没想到,在亚东办公室门口,竟会看见吴敏黎从亚东办公室里走出来。吴敏黎穿一件黑风衣,她人高马大,昂首迎风,那景致,看不出半点情人幽会的情愫,倒十足像是个慷慨赴死的将军。

看见秋秋,亚东的兴致很好。秋秋本来很正式,她要在办公室里谈银行问题。但见到亚东,秋秋的心马上软了。亚东主动提起了银行的事,秋秋只说了一声你是行长,眼圈一红就什么也说不下去了。亚东把她抱过来,贴着她的耳朵说,你放心你放心,一切都交给我,什么都准备好了什么都准备好了。秋秋人都要酥了。亚东问了秋秋招了多少人。秋秋说了之后亚东很惊讶。亚东说那么多业务才招这几个人怎么会够呢?还要招,亚东说得很坚决,他掐指算了算,说道,还要招一倍,起码还要一倍。秋秋浑身一震。那时候春风是吓了一吓的,秋秋感到劲头十足,身体完全好了。她十分满意亚东的话。亚东让她满意的事,总是突如其来,让她没有准备的。招十倍她会觉得更满意。大银行要有大银行的气魄。亚东胸有成竹的样子,那才是行长的范,是她心目中的官人。那天夜头,他们恩爱无比。这样的良宵,一寸光阴一寸金,秋秋竟然把当天见到吴敏黎的事忘了个精光。

第二天,亚东带着秋秋去看梅娘。秋秋的办法是,家里的条件肯定不如医院,干脆让梅娘长期住在医院里,治疗养护两不耽误。进了病房,秋秋忽然有些惊异。秋秋几天没来了,但梅娘看上去像化了妆一样精神。医院里有护工,但给梅娘化妆的活应该是不会做的。谁会来给梅娘化妆呢?秋秋想。只有吴敏黎。唯有吴敏黎,才有这样的耐心,才能够让梅娘接受。

想起吴敏黎,秋秋心头掠过一丝阴云。她想起昨天夜里的一幕,不免有些疑惑地看着亚东。亚东依然兴高采烈的。他把一束鲜花放在梅娘手里。那可不是一般的花,那是亚东从太平洋岛国专门给梅娘带回来的。梅娘衬在这样的花朵里,大家看着她多年以来,忽然间就如同春天的花一样绽放开来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亚东大声说道,好像行动不便的梅娘还是个聋子。梅娘脸上堆笑,秋秋却大吃一惊。梅娘的生日一点不错,可她已忘得干干净净。亚东怎么会知道、会记得这么清楚的呢?亚东一点没有理会秋秋。他对梅娘说,我和秋秋,亚东的声音依然很大,在你这个好日子里,要借你这个好日子,来宣布一个好消息。接下来,亚东一字一句说道,我们要结婚啦。

秋秋看见,梅娘的笑一动没动,但是花朵晃成了一片。秋秋觉得梅娘真是聋了。梅娘没听见,她捧花的手捧累了。秋秋走上前去,把花插进了床头的花瓶。然后把嘴贴在梅娘耳边上,说,娘,你说的,我都做到了。你开心吧。秋秋说着,已经不能控制情绪,眼泪奔涌,全淌进了梅娘颈根里。可梅娘的笑一动没动。

事后,秋秋真的怀疑在那一天,沉浸在阳光和鲜花里的梅娘是聋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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