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梧对唐虞的印象还停留在他不错的厨艺上,那时*天的事情刚告一段落,她和崇时重回*天蹭饭,她急着出游没在那里多留,其实这些急切里多少有存在不待见唐虞的想法。
唐虞生性温和,可惜温和的有些过了头,开始苏子讲述关于他和莲雾的往事时她对他恨得咬牙切齿,除了惋惜为什么总有很多姑娘在遇上真正的爱情前都会不开眼爱上个渣,再就是怨愤为什么每一个渣都有各式各样的理由白白地祸害了好姑娘。
然而微木告诉她唐虞离世的始末,她从怨愤到敬佩不过一瞬。从唐虞做帝君这件事上来说,他做的无比的称职,只可惜这场天劫来的不是时候。
崇时师门上下做神仙做的实在叫人敬仰,只是情路太过坎坷。罗揭,唐虞,包括崇时,无一例外。她并不知道唐虞决定和九婴同归于尽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莲雾,再往远些说,罗揭祭鼎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莲雾,或许真有过不甘心,但是甘不甘心都得在取舍上做出选择。
所以从这方面来说取和舍有时候还真的就是一件事情,做成一件事情就得放弃很多事情,放弃的未必不重要得到的也未必最重要,只是在某一时刻做出的一个选择而已。
大家都忙着拯救力所能及范围内的生灵,也忙着对不起情路上遇到的姑娘,对被救的生灵来说何其慈悲,对姑娘来说何其残忍。
崇时师门都有牺牲小我疯狂又炽热的念头,于是自己被用来祭灯什么的,简直没有任何悬念。至于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选择,大约疯狂其实是个传染病。
疏梧对着镜子梳了妆,上一回这么正儿八经地梳头还是在陪假未明前往大过海前落脚的一个客栈里,果然事从哪里起就会从哪里结束。
如果十万年前两仪钟没有出事,神冥两界不会有一场仗,未明不会死,衡原不会遇到白鸯,白鸯也不用剖心;如此说来大过海也不会面临倾覆的局面,承天的鼎柱不会塌,罗揭和莲雾能和美地在一起,唐虞守着他的*天;更甚,她和崇时也不会有这么多纠葛,更不用这么丧心病狂地送自己去死。
所有本来应该不会开始的事情如今都成了定局,她实在不知道当初冒充未明的那一位抱着怎样的想法,如果知道是今天这种结局还会不会利索的动手?或者说,因为要造成这样的结局所以才在那一天选择动手,如此说来那就更可怕了。
崇时安静地倚在椅子里看她梳妆,闲来无事执笔在她颧骨上描了一朵摩诃曼殊。赤红的花瓣黑色的蕊,有种疯狂的妖艳,他俯身在花上吻了一记,“很衬你!”
他的领口阖得很紧,和刚才的放纵相比更显得有生人勿近的气质,可惜的是生人勿近下包裹的是怎样一颗充满风情的心。手指顺着他心口慢慢往下滑,看着他眼神里跳纵的火焰,她挑起眼角,“看你手法这么娴熟,骗了多少小姑娘了?”
崇时笑得气定神闲,“我挑剔,就喜欢长得好看实际上傻的那一个!”
“……”
这话怎么接?
打死他好不好!
她的手停下,就势拧了他一记,成功地看到他的脸色风起云涌,“你的话能信么?”
“为什么不信?”他将她揽在怀里,看着镜子里的一对耳鬓厮磨,“我将你关进提婆镜一万年后每晚都会梦到你,那时你的脸上就是这朵花,这朵花就是九荒灯本来的样子。”
她撇嘴,“你梦了我十万年,就爱上我了,真敷衍!”
“是在你出来之后。”
她装着听不懂,懒洋洋地问了一句,“出来之后什么啊?”
崇时没接话,笑着用刚才那柄木簪子挽住她的头发,她的脸又开始热。
他今天也穿着往日的赤红袍子,和她的斗篷同色,烛光里像极了大婚的一对新人,他们完成了新人到夫妻的所有过程,却走不完夫妻的这一辈子。
一生本来应该很漫长,可惜从他们彼此遇见就在走向死亡,他们在匆匆忙忙里蹉跎了大部分的时间,在最后才难得闲暇停下来回头张望,算是在所有结束前给自己一个完满的安慰。
直到出了上太微宫,崇时也没有回答她出来之后怎么样。
他牵着她的手立在宫前,台阶下仍旧跪着那些死谏的老仙伯,身上扑簌簌的落雪几乎要结成冰柱,十数个绝望的眼神在见到他们现身后像春日里破冰开裂的湖面,暖意瞬间涌上来。
“殿下英明!”
山呼海啸似的拜谢,更有甚者耐不住激动之情涕泪横流,匍匐不起,反正冰天雪地里也没谁来笑话他们。崇时平静地牵着她越过疯疯癫癫的老仙伯,一言不发。
疏梧甚是惆怅地回头看了眼滚成的十数个雪团,嫌弃道:“为什么只说你英明,我就不英明了么?”
崇时转头看她一脸无辜挑了挑眉头,“他们虽老眼昏花,但还是明白道理。”
“啊?”
他接着道:“谁看不出来,说我和说你,其实是一回事。”
疏梧讪讪地笑了笑,“其实吧,我们真的不怎么熟啊。”
他俯身看着她眼睛里星星点点的光,勾起唇角戏谑道:“刚才也不算?”
“……滚!”
在去大过海前,崇时领着她往*天去了一趟。
*天本就没什么伺候的仙侍,如今更是积雪深重寸步难行,唯独镇压九婴的禁地仍旧是原先的模样,只是四时雨雪的更替比先前慢上许多。炼妖壶和昆仑余脉妖气衰颓,即便三界的不测将来,短期内九婴和狄桂夫人也无法掀起什么风浪。
他两个各自拜过,或许是唐虞神识未散净,在他们离开前炼妖壶和山脉周围缭绕了紫腾腾的仙气,不消片刻又安静地消失了。
碧苔池早已被雪层层覆盖,偶有两三个水泡涌上来将雪化去部分,歇了片刻周而复始。大约是苏子还在水底夜以继日地忙碌,疏梧本想去看看莲雾的执念被养的怎么样,但最后又放弃了。
崇时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摸了摸她的头算是无声地安慰。
当初在*天种下的花草大部分被雪压断,一脉死寂。他们路过在莲雾执念里找到灯灵的地方,疏梧想起一事问:“三块灯灵,有一块是假的,如今怎么办?”
他的笑意转冷,“不急,也该到时候了。”
她云里雾里,等见到衡弥时他也说着同样的话,“崇时等了这么多年,也该等到了。”
等谁,又等什么?
偷灯灵的,还是在三界肆意剜心的?
衡弥无意多谈,趁着崇时和冥君叙话,他坐着一株半臂宽的透明宾羽蕊在半空飘来荡去,疏梧坐在花圃里仰脸看他,被他晃得头疼:“你多大了?”
他冲她摇了摇手指,“这是我小时候的梦想,父君约束我太严苛,说太子这样有失体统,我心向往之甚久。如今快要死了,怎么都得满足我的愿望吧?”
疏梧撇嘴,“看你那点出息!”
他见她鄙夷,趁宾羽蕊低空掠过俯身扯了她的袖子揪了上去,羽毛似的花瓣将她托住和他一并晃荡。疏梧将将稳住,无奈扶额,“有病!”
“小梧桐,你不能鄙视我小时候的梦想。”他探个脸过来,“你有什么遗憾么,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啊!”
“……”
疏梧嫌弃地看着他,“没有,让你失望了。”
“你怎么跟崇时一样,变得越来越无趣了。”
他摸了摸下巴,怅然道:“还有三天,我以为我不用死了,结果你们还是来了。崇时那厮面上高冷,实则很热忱,他不用说,关键是你怎么想通的?如果你不同意谁也拿你没有办法,即使三界颠覆孤桐也不一定会死,到时候那些邪神肯定会封你为至宝,不比死了强?”
她摊摊手,“没想通,我很想活着,可又不想独自一个活着。”
衡弥笑笑,“当初崇时来游说我的时候,我也不同意,甚至和他打了一架。但是你知道他吧,能打架又能说,他说的和你说的一样,我当时也是一腔热血的少年,就这么答应了。十万年,我都后悔死了,可打不过他又不能怎么样,到现在也不能怎么样。”
疏梧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这兄弟,真是相爱相杀!”
衡弥整个人都不好了,“不不不,这话就说错了,我跟他从来都是相杀,没有相爱过。”
“那你爱谁,鲛女吗?”疏梧转头看他,“刚才路过你府邸,她还在等着你,冰天雪地的你不准备和她说说话么?”
衡弥笑意收了收,“你知道鲛女虽然多情但却很痴情,一旦认准了自己的心上人至死不渝。我许不了她未来,何苦害她,我救她是希望她好好活着。和我捆着一起死,还不如不遇到。”
疏梧没言语,想起历劫时辛疏梧临终前宋衡弥对她说的话,来世我想早点遇到你,可哪有什么来世,沉入海底灰飞烟灭。
她陡生遗憾,转头道:“谢谢你!”
衡弥目光闪烁,“没什么。”
崇时回来时衡弥在和疏梧商量晚上吃什么,或许在宾羽蕊上晃昏了头疏梧一口答应他亲自下厨。然则听他口若悬河地描述,她忽然觉得很可能活不过今晚,希望崇时能救她一救。
他欣然答应,“带你出去吃。”
衡弥在后面气得跳脚,指责他两个不讲义气。
他们走远了,疏梧回头看时他还站在原地,大约又取了一株宾羽蕊慢慢吞吞地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