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当然这也得归功于辛疏梧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沉沉睡着，眼一闭天亮了，眼一睁天黑了，基本上昼夜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等到下船登岸腿都是软的，如果身边不是婆子半扶半架她应该和螃蟹一样横着就进自家门了，她那个刻板又固执的爹准得骂的她狗血淋头。
后来她恍恍惚惚的明白一件事，她爹应该没心思骂她这样的濒死之人，接下来的三天她得被关在祠堂里的厢房里斋戒焚香沐浴，然后换上整齐的衣服被沉井。
像她这样辱没门风的辛家姑娘即使沉井后得到祖宗的原谅也不会被捞上来，沉井三日之后如果她还活着还得经历眼睁睁看着死去毫无办法的过程；如果死了，就得被弃尸荒野，也进不了自家的祖坟，这是件越想越绝望的事。
毕竟这一次没人会来救她。
崇时仍旧不知所踪，兔子应该还在约定的地方等着她，可惜她当时没有力气寻找机会跳船，连下床的都很困难，估计还没出门就被逮住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错过逃跑的机会，被押进了这个不知进了多少回且这可能是最后一回的祠堂。
关在祠堂里的这段时间，每日除了按时领辛疏梧去斋戒沐浴的婆子没有人来看她，她们除了对她报以鄙夷和同情的目光外并不和她说话，于是她无法动弹的大部分空闲时光都可以用来想一想崇时。
他们认识到现在不过三个月，回想这三个月经历的事情大约有别人一生那么长。
可能经历的事情都太过刻骨铭心，时光就显得格外匆忙，在她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就要和他分开，永远的分开，每每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就很心酸。
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会不会这么剑拔弩张，会不会为了自己的爱情这样锋芒毕露竖起所有的刺去捍卫它？
她想了想，大约还是会这样做。
辛疏梧自小就知道自己和家里的其他孩子不一样，她是个姑娘，长大了要做生意的姑娘。母亲教导她这是男人才能做的事情，要她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可惜她长了个反骨，越是限制她越要挣扎，十八年掩藏在乖顺的皮囊下全是刺猬一样的尖子。
她真正想要的不多，十八年来是生意，十八岁这年是崇时。
她一直觉得她和崇时的情意应该很深，否则为什么短短的三个月彼此就愿意互许终生，就像命盘上早已定下的姻缘，既然是命定的情分她为什么不好好努力地去维护它？
然而拼尽全力却耐不住有人从中作梗，这时候她大约明白情深抵不过缘浅。他们的感情就是烈烈燃烧的炽热火焰，太过耀眼过犹不及，一开始就踏上了末路，注定以惨淡收场。
父亲曾告诉她，任何一件事都要循规蹈矩才不会酿下大错。
她从不认为在感情上有错，所以才碰到了家规的底线，她并没有指望冰冷的家规下训导出的人多么的温暖，可也不至于想到不共戴天到取她性命的地步。
她想起家人，很失望。
她也想起谢追，那个美丽又可怜的女人。
在巫安的时候她恨她，磨牙吮血似的恨她，如今反倒不怎么能记起她来，大约是让她手脚瘫软的药吃多了，连神智都不清楚了。
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天一亮就会被扔到井里头去，最后的时间她想用来好好回忆回忆往事再许个愿。
父亲母亲，以她为耻，大约是不愿意再听她的愿望的。
至于崇时，她和他一起走过的路太短，走着走着就散了，没有她并肩同行的日子又很长，她总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她希望他能记得她，又希望他忘了她，这种矛盾的心情真是不可名状。
等她死后所有的事情都应该回到正轨了吧？
谢追继续追着崇时不肯放弃，辛隋正式成为辛家的长房嫡子或者那位五姨娘能替她爹生个儿子，她爹后继有人应该会很快忘了曾有过她这么一个叛逆的女儿；母亲再伤心也会有她爹陪着，偶尔想起她来会落一落泪，然后继续悄无声息地在辛家后宅里消磨年岁。
说起来她最对不起的人是母亲，可再后悔也没有办法了，毕竟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她所有的时间都要在天亮后结束了。
巡夜的家仆坐在屋外的树下唠闲嗑，说今日月光皎洁，明天是个好天。
辛疏梧在屋里听见，勉强翻个身笑了笑，是个好天就好，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里也是件不错的事。
后来说话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她瞠着眼睛向外面看了看，并不见月色。
她揉了揉眼睛，掌心里全是泪，抬手抹了又抹，最后索性放弃了，安安静静听着眼泪掉在枕头上啪嗒啪嗒地闷响。
草虫哑着嗓子叫了很久，像是被什么惊到也没了动静，夜色漫长又深沉。
她想她得睡一觉，否则明天沉井的时候顶着一双黑眼圈那该有多么难看；她明天起来得挑挑胭脂水粉，长这么大很少正儿八经地上个妆，明天统统补回来；还要选一件称心的裙子，自己家虽然是买衣服的，但她很少能看到自己真正喜欢的裙子；又想吃锦芳斋的点心了，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满足心愿……
这么看来明天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大堆，辛疏梧想着想着又要沉沉睡过去，然后她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响一下顿一顿，几乎从声音上就能判断出走路的人是多么的做贼心虚。
原先以为祠堂里进了贼，可转念一想，这里除了牌位还真没有什么值钱的可挪动的物件，何况还有诸多护院。哪个贼人再傻，也不至于冒着风险空手走一趟，想到这里她酝酿酝酿又准备睡了。
结果这诡异的脚步声溜到她房门前，还有钥匙碰撞锁头的响声。可能开锁的十分没有经验，哐当哐当惊天地泣鬼神，惊得她睡意全无，支起了耳朵。
为了彻底杜绝辛疏梧逃跑，她住的这间屋没有窗只有个推开都很费力的门，门上挂着两把锁，安全性特别高，因此开门的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从推开的门缝里把身体挤了进来。
她心头扑通扑通直跳，连问话的嗓音都有些哆嗦，“谁？”
“我！”
人影摸着黑往她床边走，沿途还带倒了几个瓶瓶罐罐，到了床前将她扶起来。
辛疏梧仰头，不明所以，“辛隋？你不是在巫安么，怎么回来了？”
辛隋显得很暴躁，把她揪下床的力气显得特别伟岸，“没时间跟你废话，钥匙是从你爹那偷来的，等你出去我再和你说。”
他架着她出了门，穿过寂静黢黑的祠堂，祠堂的门开了一道缝，守夜的家仆好像睡眠质量都很不错，谁也没有发现他们从门口挤了出去。
秋夜有湿漉漉的凉意，许久没有出过门的辛疏梧哆嗦的牙齿都在打颤，或许是冷或许是激动，谁知道呢。祠堂外的路通向不知名的地方，可是那里有皎洁的月亮，还有莹白温柔的月光。
辛隋年岁不大，咬着牙撑着她走了一段路，最后累得实在喘不上气将她放在路边坐下，抱着肩嫌弃地瞟了她一眼，“上辈子大概欠你的！”
辛疏梧望着杂草丛生的去路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实在没想到，你这么大的胆子！”
辛隋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得意什么得意，瞅你那点出息。”
“还是得谢你！”
“别，千万别。”辛隋嫌弃地看着她，“我这不是为了你，谁让我欠那个刷马的一个人情，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谁让你们没出息地互相喜欢，我只好把人情还给他。”
辛疏梧落寞地笑了笑，“如果我能找到他，会告诉他的。”
辛隋斜眼看她，“招惹终离王后的时候精神矍铄的，现在出来了怎么反倒萎靡不振？”
“你知道的挺多，”辛疏梧抬头看他，“还能从巫安回来，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他低头一下一下踢脚边的石子，“我不得不回来，你出事之后，谢追本想让吴陈两家占了你的布庄，好在宋衡弥事先将它盘下了。谢追大发雷霆，估计宋衡弥在冯家也混不下去了，就收拾收拾布庄大约重新开门做生意。他做他们宋家的金玉，实在和我无关，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先回来了。”
辛隋转头看着她在笑，又撇了撇嘴，“谁知道一回来就听说你要被沉井，好像袖手旁观看热闹不太好。谁让你是我堂姐，虽然我不待见你，但是和那个刷马的最好有多远跑多远，这一生都不要再回终离了。”
她笑笑说，好。
辛隋不解地看着她，“你什么都没有了，还在笑？”
辛疏梧捧着脸看着皎洁的月漫长的夜，“谁说我什么都没有的，我现在有个堂弟，以后会有夫君。小兄弟，我会记着你的！”
“嗤，我不要你记着我，你最好把我忘干净。”
辛隋再次将她拉起来扎进夜色里，边跑边道：“等你嫁了人我就把你忘了，辛家从此再不会有辛疏梧这个人。”
她在心里嗯了一声，问道：“带我去哪啊？”
“前面有趟马车，说是那个刷马的兄弟。我才知道他原先是宋家的账房宋式，到你家提亲的那个二百五，你们还真是有缘。”
辛疏梧心一动，“这么说，他回来了？”
“啊，”辛隋看她一眼，“他那兄弟叫他什么二爷，说人被谢追困住死里逃生现在还没醒，先把你接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