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善睁开眼睛，眼前是白色的房顶和熟悉的吊灯。
——是他的房间。
准确来说，是他死之前的房间。
他猛地坐起身，被子从上半身掉落，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再也不是那种模糊的透明感，两手交触，皮肤之间的温热传递到大脑，袁善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百年没有这种真实的感触了。
之前……是一场梦？
袁善很想这么去想，但是那一切都太过真实了，发生的一切都仿佛历历在目，到后来，他明明故意去躲避那两人的消息，但是铺天盖地的新闻让人无处可躲。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那么幸福，凭什么做了错事却不会得到报应，凭什么他没有害任何人，却是最最痛苦的那个？
他以那个状态存在了很久，不能吃不能喝，不会再拥有活着时候的任何感受，到了最后，他甚至已经忘了怎么去说话，忘了如何去爱恨。
没有任何人记得他，仿佛连上帝都遗忘了他的存在，他就仿佛是一个bug，被天地间所不容。
作为一只鬼，按照小说里写的，他明明该没有感知也没有温度的，他却长年累月能体验到透进骨子里的寒冷。
那真是一段漫长的岁月，漫长到如今袁善醒来时，还能体会到那时的感觉。想到这里，袁善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他掀开腿上的被子，穿上拖鞋走出房间，袁父和焦母都在厨房内做饭，焦乐逸靠在厨房门口插科打诨，气氛和乐融融。
听到他下楼的声音，焦乐逸回头，未说话先笑眯了眼睛：“哥哥醒了，快洗洗手吃饭。”
看到他，袁善楞了一下。
焦乐逸的头发是金黄的。
焦乐逸长得白，配上这个发色倒是有些不真实的精致感，不是说不好看，但是袁善记得，在他临死前，焦乐逸的头发是全黑的。
那人只染过一次头发，就是21岁的时候大专毕业的时候，他向来乖巧，所以那一次举动还让大家惊讶了一下，不过因为染得很好看，也没有人说不好的话。后来他莫名其妙又染了回来，如今袁善回忆起，林茂清对他说喜欢黑发，一模一样的话恐怕也和焦乐逸说过。
他帮着把饭菜摆上饭桌的时候还在想这个问题，若有所思的样子让焦乐逸忍不住开口道：“哥哥你在想什么啊，还在犹豫去哪儿玩吗？”
“去哪儿玩？”袁善看向他，慢慢的一字一字的用疑问的语气说出来。
“毕业旅行啊！”焦乐逸有些莫名，“哥哥你忘了吗？”
是了！焦乐逸比他小一岁，晚一年入学，但是因为大学的四年制和大专的三年制，他们是同一年毕业的。那还是两年前的最后一个暑假，为了庆祝兄弟两个毕业，袁父给了他们每个人一笔钱，鼓励两个人在工作之前出门看看。
——难道我真的重生了，还回到了两年前？
这时候袁善已经相信之前的记忆不是梦境，他回想起上一世，这时候林茂清正在追他，焦乐逸为了促成他们两人，特意问了他心怡的地点和具体时间，假意自己也想去，约定两个人共同旅行，以便助攻林茂清追过去加强攻势，拥有更多亲密接触的机会。
就是在旅行中他和林茂清确定了关系。
袁善内心惊涛骇浪，表面却不动声色，他夹了一口米饭放在嘴里慢慢悠悠的吃着，嚼完咽进嘴里才又开口道：“我还没有想好，你准备去哪里？”
焦乐逸托着下巴，看起来天真又秀气，他想了想，笑笑：“我也没想好。”
说完，他憨憨的冲袁善道：“哥哥，你想好了可一定得告诉我啊！”
袁善低头夹一块茄子，筷子太滑，茄子滑落了三四次才终于被夹住放到碗里。
这句问话自然而然的过去了。
吃完晚饭，袁善躺在床上。他刚刚打开所有显示日期的电视设备，确定自己确实是回到了两年前。
他平缓呼吸，慢慢想接下来的打算。首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玄学的事情虽然说不清楚，但是他和林茂清的事情先可以缓缓。
其次，袁家……
※※※
第二天一早，袁善趴在床上摆弄手机，手机页面是一个号码，备注是【外公】。
袁善妈妈姓李，名叫李梓柔，是个很温柔又很坚定的人，当时对任职自己大学讲师的袁父一见钟情，于是不顾家庭的反对，毅然决然嫁给了他。
李家是书香世家，据说分支十分庞大，桃李满天下，在教育界有些地位，袁善妈妈当时有个门当户对青梅竹马，比她大三岁，两家人准备等她毕业就结婚的，没想到袁父横插一脚。
外公因此气了两三年，等到袁善出生，两家又逐渐恢复了走动，没想到袁善刚刚十岁，袁善妈妈就因癌症离开了人间。
没到半年，袁父就娶了焦母，一家三口在他面前时不时提起外公的坏话，潜移默化下，袁善渐渐和李家失去了联系。
袁善现在想想，他们的理由都非常站不住脚。一开始是说怕袁善回李家会提醒两位老人袁善妈妈去世的事实，惹两位老人伤心；后来开始暗示袁善，外公因为他时常不去生气，会把女儿死亡的伤心难过发泄到他身上；后来袁善长大了，对外公外婆并不亲近，袁父只有在过年的时候说需要看望焦母的爸妈，没时间去拜访。
焦乐逸也偶尔会以说悄悄话的方式给袁善洗脑：“你去那边了，他们不会对你好的。再说，你去了就要和我分开了，咱们两个一直一起玩不好吗？”
袁善其实很高兴焦乐逸这个玩伴来到这个家庭，焦母对他也没有可以挑刺的地方，自然对焦乐逸偶尔的要求言听计从。
后来李家试图联系袁善，袁善也是能躲就躲。
现在想来，可能袁父怕妻子死亡后立刻再娶的行为惹怒李家，所以故意让儿子远离吧？
他“死亡”之后，只有两位老人来墓前看他，整理干净墓前的赃物，再碎碎念一些家常。这举动持续了十几年，直到……两位老人也先后去了。
袁善本来以为他可以与外公外婆的灵魂相逢，但是却失望了，以那种方式存在于世间的的确实只有他一个。
如今重新归来，他总算是看清了谁才是真正爱他、对他好的那个，自然想重新捡起和李家的联系。
再说——袁善沉下眼帘——袁父一次都没去看过他。
一次都没有。
想到这里，袁善犹豫了好久的手稳稳的按在了通话键上。
和外公通完电话，袁善直接在网上订了去京城的火车票，正截图火车的车次和时间，敲门声突然响起来，他快速关闭了订票软件，看向门口。
焦乐逸推开房门进来。
他除了唇色有些浅，真看不出有什么疾病，长得精致，见人三分笑，乖巧又可爱，旁人见了没有不喜欢的。
袁善叹口气，直起身来坐着，问他：“有什么事吗？”
焦乐逸好似听不出他有些冷淡的语气，笑眯眯的凑过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哥哥，你想好去哪儿玩了吗？”
袁善摇摇头。
他定了后天的票，在走之前，他不想节外生枝。
焦乐逸拿出手机，指着屏幕问：“你觉得我去冰城怎么样？我还从来没有看过雪呢！”
袁善看着图片上的冰雕，真真是精致又好看，在炎热的夏天里带来一丝清凉的气息，不由点点头：“很好啊，去那里可以避暑。”
焦乐逸把手收回来，美滋滋的又低头看了几秒，笑出一个小漩涡。他随即抬头看袁善：“哥哥，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冰城好不好？咱们还可以互相照顾。”
袁善的呼吸顿了一下，他说：“我考虑一下。”
“就去冰城吧去冰城吧，”焦乐逸娇滴滴的撒娇，“不然要你说去哪里你又想不出来，咱俩一起玩多好。”
袁善缓慢的摇头，字斟句酌的道：“我还是想去比较近的地方，比如s市或者n市这种，太远的行程往返太不方便也不舒服了。”
焦乐逸的嘴巴撅起来了，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那我也不去远地方了。”
袁善盯了他几秒，开口说：“咱们两个又不是非要去同一个地方，你没必要迁就我的。”
焦乐逸咬了一下嘴唇：“我不管，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说完，他转头就走开了。
午饭的时候，焦母在饭桌上特意提了一嘴这件事：“袁善啊，我听乐乐说你想去周边玩。依我看周围这些省市啊你什么时候去不行？现在暑假这么长的时间就要去远一点的地方。正好乐乐想去冰城，你也没见过雪吧，和他去走一走，你们两个人相互之间有个照顾阿姨也放心。”
袁善把筷子从嘴巴里拿出来，戳了戳碗里的米饭，抬起头笑眯眯的道：“其实我后来想了一下，远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焦乐逸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起来，他挺起腰背，兴冲冲的说：“真的吗？哥要和我一起去冰城玩吗？”
袁善笑着看他：“可以考虑。”